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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5章 回忆之为正义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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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班的入江荣太郎正在急匆匆地往家赶去。他是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的助教,相比于只发展西医,他更希望中西医能够融合而发展出一种新的医学学科。曾经年轻气盛的他和当时的校长荒木寅三郎讨论过自己的想法,本以为会被嘲笑的他意外地获得了认可。
“这不失为一种全新的领域。如果你想发展这个方向,我全力支持你。”这是荒木寅三郎的原话。
回家的路上到处可见日本民众们召开的各种规模的集会,他们在鼓吹九月十八日那天日本拿下中国东北的行为有多么神圣,生在日本国土上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情。为了支持军国主义的圣战,呼吁所有民众为日本士兵们募捐。
普通民众们本就对天皇有着盲目的崇拜,加上军国主义不断升级地给他们洗脑,在最近两个多月这些人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要求主动上战场为国出征。他们期望可以和“皇家军队”一起并肩作战,剿灭土匪,解放“全亚洲”。甚至有些六七岁的还未能形成独立思想的孩子们也被强行灌输着皇权至上的腐朽思想而嚷嚷着要去扛枪打仗。
而那些不能上战场的女人们更为夸张,倘若他们的丈夫或者儿子不愿意上战场,她们就会选择自我了断,以激发家中男性的战斗热情。
“看,你母亲是为了解放全亚洲而死。”有个女人手握菜刀站在家门口对着跪在她跟前苦苦哀求,不想去参军打仗的儿子说道。
入江荣太郎一个箭步冲向前,夺走女人手中的菜刀。
“你干什么?”女人怒视着他。
“生命可贵,莫要拿生命开玩笑。”
“我这是在教育儿子要做个神圣的军人,关你屁事?”女人说着就要过来抢夺入江荣太郎手上的菜刀。
入江荣太郎顺手就将菜刀扔到房顶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赶路。身后传来那个跪着的年轻男子的哭声。
“妈,我求你了,别做傻事行吗?我去,我去参军还不行吗?”
“乖儿子,这就对了。你去参军,妈就去做随军慰安妇,不仅可以照顾你,还可以为国贡献自己一份力......”
这些弱智的言语零星地钻入到已走到远处的入江荣太郎的耳中,他无言以对。人这种动物,被洗脑后一旦弱智起来,那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路过家附近的神社,入江荣太郎又看到几个手拿“武运长久”签子的参拜者。又是一群智障!他在心里早已朝着那些战争狂热迷般的疯子们啐了好多口唾沫,倘若集中起来,估计都可以淹死好几个人。
“你把钱还给我们!”身后响起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叫声。
另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右手攥着十几张纸币,蹭地从入江荣太郎的身边窜过,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老子就不还给你,你能拿我怎么着。”手里抓着钱在前面跑的孩子得意地嚷嚷着。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入江荣太郎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这孩子他应该认识,可惜光看背影配着声音就是想不出来是谁。
“那钱是我们要捐给军队的,你拿走就是叛|国|贼。”
“什么叛|国|贼?那鸟军队是要侵略别的国家去,杀害无辜的人,你们还要捐钱给他们,屎吃多了吧?”手里抓着钱的孩子回头朝那几个肺都要气炸的孩子做着鬼脸。
“三岛彦一,这不是三岛彦一嘛?”入江荣太郎脱口而出。
听到有人唤他名字,跑到桥上的三岛彦一不由自主地停下往前奔跑的脚步。后面追着他的几个孩子顺势将他团团包围。
糟糕!三岛彦一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这一被人叫名字就会莫名其妙停下脚步的习惯,以后真的得改掉。但愿今天能全身而退。
“嘻嘻!你这卖国贼,居然说我们的皇家军队叫鸟军队,还把他们的神圣行为描绘成侵略。”一个看似是孩子王的孩子叉着腰,带着奸笑,“给我狠狠地揍。”
入江荣太郎快步上前呵斥:“都给我住手!”
看到有大人来制止,孩子王一使眼色,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将三岛彦一抬起,忽地一下就扔下了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入江荣太郎和三岛彦一都给弄懵了。等三岛彦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落入水中,快要摸到河底了。
我不会游泳啊!强烈的求生欲使三岛彦一的四肢不受控制地在水中扒拉起来,企图能找到什么能着力的东西。在拼命地四肢并用的努力下,他扒拉到河面。一声“救命”划破周围的空间,震动着入江荣太郎的耳膜。
我还愣着干嘛?赶紧救人啊!入江荣太郎好半天才从懵逼的思绪里清醒过来。胡乱脱下外套和鞋子,他像一条跳龙门的鲤鱼般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阿嚏......阿,阿嚏......我爹要是看到我浑身湿漉漉地回家,一准得把我揍一顿......”被救上来的三岛彦一扯着自己贴在身上几乎都找不到缝隙的湿漉漉的毛衣,双手环抱在胸前,瑟瑟发抖。
“哎,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到我家去吧。”
入江荣太郎将三岛彦一的毛衣脱下,把自己救人前扔在桥上的外套披在三岛彦一身上,牵着人就往家走。
门口,少女一袭白衣,宛若雪山上绽放的莲花,美得让人心醉。
“小百合,你怎么来了?”有一抹夕阳正在悄悄地爬上三岛彦一的脸颊,刚才他的心跳漏拍了两下。
“我娘今儿糕点做得太多了,就要我过来送一点给大伯尝尝。”入江小百合是入江荣太郎的侄女,家就离这儿两里路。
看到三岛彦一浑身湿漉漉的,入江小百合微微上扬了嘴角,抿着唇笑着。那眉眼弯弯的笑容,如同四月盛开的樱花,飘进他心里,生根发芽。
“你怎么回事?这都深秋了,还往河里钻?上火了吗?”入江小百合故意逗他。
“别提了!”
三岛彦一一边往屋内走,一边把刚才被那孩子王带着的几个娃崽围攻的英雄事迹给事无巨细地说了个遍。当然,他把自己塑造成勇斗恶势力的英雄。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侵略。中国又没要我们国家帮忙剿匪,他们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带着军队和武器去骚扰人家,不是侵略是什么?”入江小百合愤愤道,她挺瞧不起那群被洗脑后崇尚杀戮和战争的傻瓜。和平多好啊,日子安定又幸福,平淡才是真切的生活。
“不愧是我放心尖尖的小百合,跟我就是心灵合一。”三岛彦一撅着嘴,朝入江小百合的左脸颊靠过去,快碰到的那一瞬,小百合一个闪身,他扑了个空,直接和榻榻米来了个爱的热吻。
“我们都还小,你得等四年后我十八岁了才能亲我。”
“就亲一下呗,四年后那得是全垒打了。”
俩小无猜在屋里来回追逐打闹着,入江荣太郎头疼到极点。幸好他儿子出去购物不在家,不然早下逐客令了。
四年后吗?他都单身十四年了,还在乎区区的四年?!三岛彦一的脑海里都浮现出入江小百合身穿白无垢那如冰雪精灵般的身影。
有谁能知道,三岛彦一对未来一切的美好憧憬,竟在第二天就彻底被摔碎。他和入江小百合之间的爱恋隔了不止是四年,而是一个世纪,是阴阳之诀别。
第二天,大学课堂上。
入江荣太郎正在上面讲课,下面有几个学生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交头接耳,更有甚者已经进入梦乡,还放肆地打着呼噜。他走到一个睡着的人身边,俯视着,双眸里透露着犀利,他最讨厌荒度光阴的人。时间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一旦逝去就不会再来。
坐在后面的一个学生A观察到入江荣太郎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伸手拍了拍前面那正在和周公下棋的哥们B的后背,将他拍回现实世界。
“你干嘛?我正做着美梦呢!别吵我,我还要回梦里继续杀敌!”学生B用胳膊肘打开后面学生A伸过来的手,将胳膊环在一起,打算接着入梦。
“助教就在旁边盯着你呢!”学生A右手罩在嘴边,悄声说道。
学生B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入江荣太郎,一声不吭,双眼里满是不屑。
“伊集院忠诚同学,是我的课太无聊了,都对你起到催眠效果了吗?”入江荣太郎双眉微微蹙起,双眸犀利地盯进学生B的眼中。
“那倒不是,只是我现在对学习实在提不起兴趣。”
“哦?那什么能让你提起兴趣?”
“助教,你看看周围大街上,哪个不是争先恐后地支持那些军人发动拯救整个亚洲的辉煌行动,怎么就你还在悠哉游哉地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天天都在想着,什么时候有人来我家征兵,我第一个去为天皇效忠!”
其他几个心不在焉的学生们听到此话,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站起来,高举双手,异口同声地喊道:“天皇万岁!ri本万岁!”
“肃静!肃静!”入江荣太郎双手上下挥动着,示意这些已经被杀戮思想腐蚀了三观的大学生们冷静下来。
“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不会再来。这才显得和平相处的重要性。”入江荣太郎咳嗽了一声,“倘若,我不经过某人同意就擅自跑到他家去,将他家人都统统打杀一遍,我这个行为叫什么?你们遇到正在这么做的我会采取什么行为?”
“这是私闯民宅、蓄意伤人,我们会去派出所报警,将你抓起来问罪。”
“那不就行了!咱们国派那么多士兵带着各种武器跨过海洋,登陆中国,可有经过中国人的同意?肯定没有!我们的士兵攻占中国的城市和村庄,杀了那么多人,这种行为叫什么?”
“助教!”伊集院忠诚蹭地站起来,愤怒地吼着:“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医学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我之所以提出我自己私闯民宅、蓄意伤人的假设,就是想对比一下,让你们更容易理解。不管理由如何,咱们国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毫无人性的杀戮与侵略,别无其他。你们不要被军国主义的一面之词欺骗了!”
“住口,不准你侮辱我们的神国!”
那几个刚才气氛高昂的大学生们立刻冲上前去,将入江荣太郎狠狠打了一顿,直到他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直到他双腿力气全无,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浩浩荡荡的大学生队伍将入江荣太郎扛到校外的广场。
入江荣次,也就是入江荣太郎的弟弟此刻正在家里检查送过来的一批枪|械的安全性能。他并不知道这些枪|械接下来是要随侵|华军队一起远征的器械,送货的人只对他说这些枪是用来猎杀动物的。
“这真的只是用来捕杀熊等大型动物的枪械。”送货的人拍着胸脯,打包票。
“你确定?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不会修理用来取人性命的枪|械。”我还要给自己积德,不想在这乱世下哪天横死街头。入江荣次心里想道。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荣次,你在家吗?快点开门,出事了!”
门一开,三岛隼人和三岛彦一父子俩站在门口。由于急急赶来,口干舌燥加上紧张的情绪让这父子俩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入江荣次见状立刻回屋倒了两茶杯白开水,给父子俩递过去。
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水灌进肚,将茶杯还给入江荣次。
“荣次,你快点去帝国大学的校外广场,你哥被一群大学生打晕了。那群大学生像疯了一样把他绑在椅子上,不知道接下来要对荣太郎做什么!”
“什么?”入江荣次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茶杯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谱写了支离破碎的美。
我的好大哥啊,你该不会在大学里大放厥词了吧?!那些反军国主义的言论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扯着嗓门子喊哪,这不是嫌自己命太长吗?!入江荣次回忆起这些日子只要他大哥一来他家,绝对会从头到尾狠狠批判国家、军队、民众一通,再搬出来和平可贵那一套说辞。他是聪明人,知道他哥说得一点没错,可真理毕竟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他千叮咛万嘱咐过他哥,千万别学提出日心说而被活活烧死的布鲁诺般跟军国主义那群疯子硬刚。但愿他哥是因为其他什么无伤大雅的事情而激怒了那群疯学生......
校外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内三圈、外三圈以入江荣太郎为中心,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吧,这人侮辱国家、侮辱天皇、侮辱我们的军人,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助教了。至于他该受到什么惩罚,你们看着办吧。” 伊集院忠诚说着,双手背在身后,走到广场一边。
数不清的石子、菜叶等能用来扔的东西都朝着入江荣太郎袭去,但他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如一开始那样低着头沉默不语,依旧处于昏迷的状态。
不解气的围观者将自己的裤腰带抽出,朝入江荣太郎扬去,边用尽全身力气抽打他边恶狠狠地骂道:“叫你背叛国家,叫你侮辱天皇!”
入江荣太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伊集院忠诚忽感不对劲,将入江荣太郎的手腕抬起,探了一下脉搏,没有跳动的触感。再将头靠近入江荣太郎的胸腔,依旧听不到心跳声。
“妈的,他死了!” 伊集院忠诚朝入江荣太郎啐了一口痰。
“什么?死了?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人群里突然飞来一把菜刀,差点砸到伊集院忠诚。
“你他妈不长眼睛啊,想害死老子吗?”
“就该食其肉,喝其血,昭告天下,异心者必诛之。”
“对!”
“就是!”
广场此起彼伏的应答声。
伊集院忠诚看到脚下的菜刀,顿时一个邪恶而杀戮的念头涌上心头。反正助教已死,片他的肉也无妨。民愤一旦掀起是很难平息的,既然他们要生吃助教的肉,自己就勉为其难当这个万众瞩目的开刀第一人吧。他将菜刀横在入江荣太郎的脖颈上,轻轻一用力,红得刺眼的鲜血便像冲破大坝的洪水般喷射出来。
“不!”
“大伯!”
入江荣次好不容易从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到广场中间,映入他眼帘的竟是他哥被一个疯狂的大学生割喉的瞬间。他朝着他哥绝望地大吼一声,带着浓浓的哭腔。而放学途中看到他们一行人后一起赶来的儿子入江重道①也凄惨地喊了一声,心碎了一地。
正准备冲出去找伊集院忠诚算账的入江荣次父子被随后跟来的三岛隼人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强行拉回,并捂上了口。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谁带着哭腔喊了个‘不’字?”
“我也听到了。还有人喊‘大伯’了。”
“怎么?还有人为这个叛|国|贼心疼?”
“不会吧?难道是一伙的?”
人群里叽叽喳喳讨论起来,誓要揪出另一个叛|国|贼,杀之而后快。
三岛隼人用眼神向入江荣次父子示意不要冲动,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入江荣太郎已身死,他们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他的生命,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保持平静的心态,不能把自己送上门给这群杀红眼的疯子们当血祭品。
骚动了好一阵,没人发现刚才是谁哭吼。于是人群中的一些人不再统一战线去搜索下一个祭品,而是一哄而上地围在入江荣太郎的遗体前,拿着不同的刀具,片下他的肉,胡乱往嘴里塞。有人还边嚼边说“让你背叛国家,我咬碎你的灵魂”。
入江荣次父子和三岛隼人父子在一群慢慢散去的围观群众中挪动着。心中像是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在不停地切割、搅动,但他们只能将快要从眼眶中倾泻而出的苦水硬生生逼回去。不能哭,不能哭......
回到家,入江荣次父子泣不成声,掩面哭成泪人,整夜无法停息。
入江荣太郎的悲剧没过几天就被民众们所遗忘。无人再记起曾有一个京都帝国大学的助教因为热爱和平而折辱在他倾尽所有的爱和精力去培育的学生手上。
入江荣次对日本这个国家彻底感到失望,他在父母的灵位前哭诉。
“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亲眼看见大哥被人杀害,还被激进分子们分食却无法救他。恕孩儿无能,不能救大哥于水火。未免大哥的事情波及整个家族,我下定决心,携带所有家眷尽快重返中国,认祖归宗。”
入江荣太郎的妻子由美因当初照顾身患麻风病的公婆,加上自己刚生产不久抵抗力弱,也不幸一起染病去世。入江荣太郎爱妻如命,不管谁劝都不再娶妻,独自一人将他俩唯一的爱情结晶入江贤人养大。
在嫂子的灵位前,入江荣次发誓,带着他们的遗孤一起安全离开日本,此生会将侄子如亲生儿子般疼惜。
“不,我不要离开日本。我要给父亲报仇,杀了那个疯学生。”十四岁的少年双眸里布满着冥王星的寒。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的仇人不是那个学生,而是整个被军国主义控制的国家。倘若你聪明,就别去送死。”入江荣次何尝不想手刃那个学生,可他终究是忍下了怒火。杀了那个学生,然后呢?暴露在民愤下,将整个入江家......不,是何家,送给操蛋的军国主义用来祭旗?
入江贤人至此不再作声。
入江荣次从此拼命揽活,在生活上抠门到极点。他需要攒钱,让全家在逃往中国后短期内不至于为生存而烦心。
半年多后入江荣次联系上一艘去中国上海的商船。
“你们去中国干吗?”船主问道。
“我们有亲戚是参与解放亚洲战争的关|东|军的光荣一员,全家要去看望他。等我两个儿子,”入江荣次指着重道和贤人这两个孩子,“他们长大后,也去参军。”
好在这个船主并不是个脑子复杂的人,不多嘴问他们为何不直接找东北的商船,反而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入江荣次他们。
“啧啧,你家亲戚真有出息,为国增光啊!”船主赞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