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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3章 回忆之失去至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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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并没有锁,郝建国直接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整个房间里的布局尽收眼底。想来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在这战乱的年代也没有哪个老百姓会将黑手伸向自己人,连土匪都只去抢日寇。
正对大门的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写着:
侄女啊,你叔叔我终于遇到黄昏之恋,就做了上门女婿搬去和媳妇住了,在不远处的仓头镇。这信下面压着的牛皮纸上有我手绘的路线,欢迎你来我的小家做客。
落款:房启航
这是写给房可卿的信,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郝建国气得在心里骂娘,以前这操|蛋的叔叔怎么从来不搬家,偏偏在他们父子三人来投靠时,却拍拍屁股跑去温柔乡了。
“四喜、煜坤,你俩说我们去不去找他?”郝建国耸了耸有点乏力的肩膀,许是一直在赶路,累的。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情正向着膏肓的方向快速前进。
“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去了。”郝四喜立刻拉着郝建国就往外面跑,脸上挂着止不住的兴奋,全然将母亲刚去世的噩梦抛到脑后。每次见到这个叔外祖父,她都能得到一些香香甜甜的零食,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郝建国的注意力此刻都在他那酸疼的肩膀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冷不防被郝四喜牵着衣角就往外跑,一个没注意,跨出的右脚踩到左脚上,将自己狠狠绊了一下,右膝盖直接磕在地上,跪了下去。
“爹,你没事吧?”郝煜坤大惊失色,立刻伸出双臂抱住郝建国的腰,企图将他扶起。
“没事,刚才有点走神。”郝建国朝着郝煜坤摇了摇手,右手撑着地,额头上却不受控制地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珠。
“爹,你看上去状况很不对劲!”郝煜坤眼尖地捕捉到他爹渐进变青的脸色,心里像有一块落石入谷底般泛起阵阵飞扬的尘土。他抬头四处搜寻了一下,墙角静静地摆放着一张用竹片简单编织成的靠床,“我扶你过去躺一会儿。许是连续几天赶路,把你给累的。”
“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浑身都酸得要命。”郝四喜抬抬手、踢踢腿,活动了一下筋骨。她压根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状态有多糟糕,毕竟她一直都跟男孩子一样性格粗糙且强势,简称“没脑子”。她顺手将身边八仙桌旁的靠椅拉出,一屁股坐下,伸了个懒腰,“还是坐在板凳上舒服。”这几天不停地赶路,晚上都是要么睡在她爹的怀里,要么就睡在冰冷的石块上,她早受够了。
郝建国颤抖着抓住身边站着的儿子,抬起撑在地上的右手,轻轻握住汩汩流血的右膝盖。只略微一碰,就如一把无形而锋利的刀在切割他的右膝盖般,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朝着他袭来,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望着肿胀的膝关节,郝建国顿时明白,自己的膝盖骨应该是裂开了。
郝煜坤慢慢扶着郝建国朝着那张床挪去。
郝建国的头晕现象越来越严重,他禁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这么一个动作,他碰到头上依旧还缠着的纱布,自从刘嫂去世那天他随意处理一下头上伤口后就没有再理会。现在想来,他头上的伤很深很严重,目前他头晕且全身乏力,刚才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是因为肌肉有点痉挛,似乎他还有点心跳不稳定......他的心如入沼泽之地,渐渐溺下去。种种迹象表明,他或许、大概、很可能,感染了破伤风。
带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床边,郝建国手扶着床,慢慢坐下。
“煜坤啊,你帮爹看看,咱们行李里还有没有山棒子、离母、天虫、知了皮、杜伯、天龙还有......”郝建国还没将朱砂说出口,就已经软绵绵地躺倒在竹床上,晕了过去。
“爹!”郝四喜大叫一声,朝着郝建国一路小跑过去。
“爹!”几乎是同时郝煜坤也大喊一声,伸出手探郝建国的人中,好在呼吸还算稳定,爹只是累晕过去了。
“四喜,你把门边地上那包裹拿来给我。”
正在一边手脚发抖、不知道该怎么插手帮忙的郝四喜得到指示后立刻窜也似地跑去门边,提起包裹就溜回床边,将包裹塞给她哥。
“哥,爹怎么了?”郝四喜望着郝建国那惨白的睡颜,担心地问道。
“不清楚。”郝煜坤摇了摇头,突然似是想到什么,“你还记得爹昏过去前说的话吗?”
“不太记得......”
“爹说的药材我都了解,可是合在一起总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总觉得还缺几味药......”郝煜坤拼命地用手挠着后脑勺,大脑里依旧浮现不出那副药方所治的病是什么,绞尽脑汁依旧毫无头绪。
“要不,我们去找叔外祖父吧,他是中医。”郝四喜插了一嘴。
郝煜坤眼睛一亮,双眸望向郝四喜,露出赞许的眼神。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四喜,你在家里陪着爹,我到山下村子里给你们买点食材,然后就出发去找叔外祖父。”郝煜坤在包裹里摸索了半天,摸出来几个“袁大头”和一些法币,还有母亲的遗物,一对银手镯和一对金耳环,“我得多买点食材,刚才那手绘图显示仓头镇离这儿挺远,我摸估着后天才能赶回来。”
“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爹的。”郝四喜拍拍胸脯打着包票。
郝煜坤一路小跑地下山往蜀山拾联圩那边的方向走,途中遇到几位准备下山的樵夫。
“小伙子,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注意脚下。”一位好心的樵夫提醒着。
“多谢关心,我得赶去山下买点食材,家里妹妹还等着呢。”郝煜坤话还没说完,脚下一滑,整个身体直接往悬崖方向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有个樵夫一个箭步跨上前,扯住郝煜坤的胳膊,将他拽回小路边。
“刚跟你说要小心点,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毛糙?”救郝煜坤的樵夫翻着白眼,语气中带着点生气,抓着郝煜坤的胳膊不放,“你小子就跟着我走,我下山什么速度你就配合什么速度,免得再出危险。”
郝煜坤心急得快从嗓子眼里出来了,他得快点购物,赶回去,再去叔外祖父那儿求助。他不知道父亲到底得了什么病,总之一分钟都不能耽误,病情不等人,总归越早治疗越好。
“你放开我,我爹病了,在家昏迷着呢。我买完食材还得赶去仓头镇找我叔外祖父来给他瞧瞧。”郝煜坤几乎是吼着出来,边还挣扎着。
“你爹病了?”几个樵夫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樵夫接着开口道:“你怎么不早说!咱村也没个医生......你叔外祖父是中医?”看到郝煜坤点点头后,他接着说:“仓头镇离这里挺远的,我们陪你去买东西,完事我驾车陪你去找人。”
“那真太谢谢你了,大叔!”
“我叫章远,你直接喊我名字或者章叔都行。”
几位樵夫为郝煜坤开路,以最快的时间到达最近的村庄。村民们听说郝煜坤的父亲重病卧床,也纷纷拿出家里一些食材予以共享。郝煜坤想给他们钱财,却被他们用双手推了回去。于是在万般感谢下,郝煜坤分文未动地拿回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一个星期的食物,包括两只鸡。
“小伙子,你忙好了吗?我把马车牵来了,就在村门口等你。”
郝煜坤从最后一户人家手里拿过那两只鸡,刚跨出门,就听到章远站在村口扯着嗓门朝着他这边喊。
“我来了。”郝煜坤两手满满地朝着村口慢跑过去。
......
“小伙子,收获颇丰啊!”章远看着马车里塞进去的两包食材,这估计够一个人吃一个月的了。
“叔,章叔,往另一边拐,我得先回家去。”郝煜坤看到章远在岔道口往仓头镇方向走去,立刻出声制止。
“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忘了。驾!”章远扬鞭抽向前行的马匹,马微微仰起头嘶吼一声,箭一般冲出去,背后顿时卷起一片尘土。
很快,章远就带着郝煜坤回到家。
郝煜坤叮嘱着妹妹郝四喜一些要事,比如要煮粥给爹吃,除了少量盐外尽量别放其他佐料,记得多给爹喂水,注意保暖......之后章远又自我介绍了一下,寒暄几句,两人接着坐上马车,赶路。
亏得有辆马车,郝煜坤他们于两小时后的傍晚时分赶到房启航的新家。由于地图上并没有标注房启航具体住在哪间住宅,望着眼前一间间约莫过百数量的房屋,他傻了眼,这总不能让他一家一家挨个敲门打扰吧?
清了清嗓门,“叔外祖父,煜坤来找你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将夕阳迸发出的万缕金光冲散,在空气中一波接着一波地翻滚,覆盖住整个村庄。
“煜坤,你怎么来了?”房启航背着一个篓子从村口走进来,脸上的惊喜显而易见。
郝煜坤看到房启航,二话不说,拉着房启航的手就要把他往马车里塞。
“等等,等等,大侄孙子,你要干嘛?”房启航下意识地用手抓住马车框,死活就是不进去。
“我爹病得很严重,正在你山上那小屋里躺着,你快跟我去。”
“什么?”房启航的音量因紧张而高了好几个分贝,“大侄孙子,你等着,我把柴火放回去,跟我媳妇招呼一声,回头咱们就出发。”
房启航一溜小跑到村里几乎最远的一个房子那里,钻了进去。没一会,就见到他和一个约莫五十岁却有着少女婀娜身姿的妇人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大侄孙子,我是你叔外祖母,咱们是第一次见。”妇人将手里的一个包裹递给郝煜坤,“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你就收下,以后经常来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叔外祖母......”郝煜坤道了声谢,到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房启航给一把拎着,塞进马车。
“快点进去,别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房启航牢骚着。
一路上,房启航大谈特谈着自己的黄昏恋生活,郝煜坤一直在一边不语。
“对了,你说四喜留在家里陪你爹,那我侄女呢?”房启航提到了房可卿,家里后辈中他最欣赏的侄女,也是郝煜坤的亲娘。
“娘被鬼子给杀了。”郝煜坤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阴影。
“造孽啊!造孽啊!”房启航手拼命捶打在马车内的长凳上,眼角渐渐染上红晕,“这么好的侄女啊,那些杀千刀的鬼子......”
待到房启航差不多泪流够了、骂累了,郝煜坤终于开口转移话题。
“叔外祖父,我爹在昏迷前曾让我帮他找药,你能帮我看看这药方是针对什么病症的吗?”看到房启航同意的眼神,郝煜坤接着边回忆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还不忘用手指数着:“好像有离母、天虫、知了皮、杜伯、天龙......”
房启航在听到第三个药材时,脸色就已经垮了下来。还没等郝煜坤数完,他就插口道:“你爹是不是不久前受了重伤?”看到郝煜坤点头后,问题接踵而至,“他是不是伤口没怎么清理?也没怎么包扎?最近他是不是过度劳累......”
一连串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后,房启航抬起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各压住一边太阳穴,食指不停地在脑门上像敲莫尔斯密码般高频击打着。良久,他叹了口气:“煜坤哪,给你爹准备后事吧......”
“什么?”郝煜坤坐在长凳上的屁|股差点弹跳起来,他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盯着房启航的脸,似是想看到房启航露出“我在开玩笑”的神色,可是并没有。
“你爹染上金疮痉了,一旦发病,无药可医啊!”
“金疮痉?”
“就是破伤风。”
郝煜坤顿时如五雷轰顶,他曾听父母说过这个病。这病来势猛如虎,一旦病发,神仙难救。他顿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个星期前他才刚失去母亲,还没完全从悲伤中走出,父亲也病入膏肓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郝煜坤声泪俱下地哭诉:“还请叔外祖父救救我爹,还请叔外祖父救救我爹......”
“哎!造孽啊!这俩娃子命真苦,娘刚没,爹就半只脚踏进棺材......”房启航伸出双手过去扶起郝煜坤,“大侄孙子,我会尽全力救治的,但没把握能回天。”
......
在房启航全力以赴的救治下,昏迷了三天的郝建国终究还是撒手人寰。走的那天,他突然从昏迷中清醒。
“水,我要喝水......”
留宿在这的房启航立刻端着一碗水坐在床边,给郝建国喂水。
郝建国半躺在床上,支棱起上半身,尝试着口中刚喝进去的水慢慢地滑入喉咙。一不小心呼吸时将一点水带进气管,呛得他咳嗽个不停。而咳嗽带来的震动又让他的肌肉强力收缩,苦不堪言。他重新躺在床上,明显感觉身体里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爹,你会没事的。”郝煜坤和郝四喜在一旁心疼地异口同声。
“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四喜啊,爹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一年四季,季季欢喜啊!你和你哥要互相照顾着,爹就要去找娘了,真希望她在那边等我。别难过,爹是去找娘团聚了,你们该为爹开心,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团聚的......”郝建国的手颤抖着摸索到房启航的手,“叔啊,我的俩娃崽你多照顾着,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一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房启航撇过脸去,晶莹的泪珠划过他的眼角。
郝建国右手指着挂在一边椅子上的棉袄,不停重复着:“口袋,口袋里的......拿给我。”
郝煜坤一把将棉袄从椅子上抽过来,从棉袄的口袋里将皱巴巴叠起来的一团纸拿出,递给郝建国。
郝建国示意他展开,那是一张很大的结婚证书,有一尺半长,一尺来宽。证书四周是古典的青色打底的戏水鸳鸯、茶花、荷花、小鸟等图。证书的正上方从右往左写着“结婚证书”四个繁体字,红得晃眼。
“可卿,之前我无法阻止你的离开,但现在......我来找你了。带着这证书来找你了,你休想再逃。”
空洞的双眼盯着屋顶,郝建国此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弥留之际,他将手伸向屋顶,轻轻在空气中摸着,像是在抚摸他最心爱的女人的秀发般,轻且柔。“可卿啊,你来接我了吗?”随即悬在空中的手耷拉下来,再也没了生机。
“爹!”郝煜坤和郝四喜哭成了泪人。
一旁满脸是泪的房启航安慰着他们:“不哭不哭啊!你们还有我呢,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俩兄妹扑在房启航的怀里哭了一晚上。尤其是郝煜坤,眼泪就跟大堤泄洪一样,止都止不住。最后俩孩子哭累了,抱着房启航进入梦乡。梦里,他们依旧在不停地抽泣。
房启航一手操办了郝建国的身后事,并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天天都早出晚归地来拜访郝氏兄妹俩。他将房子彻头彻尾修葺了一遍,并将自己的一匹枣红色母马送给兄妹俩用作代步工具。
心善的章远听说郝建国逝去,心疼两个孩子到无以复加。听说房启航送给俩孩子一匹马后,他立刻将自己的马车送给他俩,并许诺待自己家的马匹有了宝宝,定送一匹小马驹给他们。
郝煜坤拼命学习着中医知识,他对于父亲因破伤风死亡之事耿耿于怀,想通过自己的手来为更多的病人改变命运。
房启航虽然已经活成彻头彻尾的农夫,但他之前的中医知识依旧在脑子里保存完好。趁修葺房屋的空档,他拿起纸笔,在脑子里翻江倒海一番,把尽可能回忆到的知识全部记录下来,封装成册,送给郝煜坤。
郝煜坤虽然性格很软弱,是个爱哭鬼,还被很多人说过他和郝四喜性别错位了。但他的医学天赋真的是太强大了。仅仅一年,他便将房启航毕生所学的知识全部灌进脑袋。
“你这娃真是天才啊!”
郝氏兄妹俩的心理成长速度惊人,一年后房启航便不再来拜访他们。相反,每隔几个星期兄妹俩就会去他家蹭饭并留宿,美其名曰促进感情,其实就是去“抢|劫”的。因为兄妹俩每次去,都会带走一两只鸡打牙祭。不过他习以为常了,只要兄妹俩开心就好。他和媳妇商量后一拍即合,将家里祖传的金首饰送给兄妹俩,以防万一。
从此,郝煜坤带着郝四喜一边学中医,一边在以天井山为中心的附近村庄流动坐诊。
久而久之,附近的一些村庄就流传着一对小神医的故事。他们要价低廉、医术超群,人也特别友善。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他们俩住在哪里,每次只能凭运气,倘若生了大病,正好遇到他们在自己的村里行医救助,那真的就是上天给的恩赐。
郝四喜除了偶尔和哥哥出门去坐诊外,还要负责打点家里的里里外外。伐木、捡柴火、挑水等重活都是她在干,她俨然活成了女汉子。
日子似乎也一帆风顺,直到三年后六月中旬的那天,兄妹俩听到山川河流裂开的声音,他们的人生一瞬间坠入地狱。也是在那天,他们和何重道相识,被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三人那纠葛不清的感情故事从那一刻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