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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2章 回忆之失去至亲(1) ...

  •   路面上是逃向未受战火蹂|躏处的那几辆马车留下来的深深轮胎印,深且宽,那是承载着几十条灵魂和躯体的印记。

      在月亮洒出的缕缕银光下,他们顺着轮胎印一直向前走去。马车的逃亡方向似乎就是江边,而江对面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无为县。

      弓着腰摸索着走到离江岸不到百米的芦苇丛边,眼前的景象让郝建国一家四口一瞬间以为自己无意闯入了生人勿进的焦热地狱。

      五匹马横尸于地,身上布满错综交叉的暗红色细流。五辆马车屹立于地,只有被机枪扫过的痕迹,里面空无一人。离这里摸约几十米远的前方有两座六七米高的小山丘,其中一座小山丘还在熊熊燃烧着,带着焦味舔舐着黑夜的寂静。

      “天哪!那是我们村早上坐马车逃走的乡亲们!”

      房可卿心头一阵紧缩,似是被一只看不见的魔爪握住了胸腔。她急急跑到没被点燃的那座血肉之躯搭建起来的小山丘旁,一个一个地呼唤着他们:“章伯,隋姨......”

      “小草!”郝四喜冲上前去,抱着山丘边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痛哭流涕:“小草,小草!你快醒来啊!我们还要一起玩捉迷藏呢!”

      一个无头女尸的右臂紧紧地箍在小草的腰上。看女尸的穿着,是她的母亲。

      小草被郝四喜唤醒了,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凄惨地朝着郝四喜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四喜,姐姐恐怕再也没法陪你玩了......你要好好地活着啊......”说完,她的头耷拉了下去,陷入永眠。

      “不!啊......”郝四喜将小草的头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四个人才缓过来。好在周围并没有日寇路过,不然如此大的动静,恐怕只会让血祭日本人刺刀的无辜灵魂又再加上四个。

      依依不舍地看着朝夕相处过的村民,郝建国将右手燃着的火把丢到那堆没有被点燃的尸山。

      “对不起,父老乡亲们。我实在无法为你们入土为安,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的骨血被丢弃在这里遭野狼啃噬、乌鸦啄食。希望这团火,能让你们消除怨念,早日进入轮回。”

      其实在郝建国和房可卿夫妻的心里,多少有点后怕。幸亏郝四喜当初硬是跳马车下来,要和父母在一起,不愿跟着其他村民一起先坐马车逃难。倘若她留在马车里,那会......夫妻俩浑身打了一颤,不敢再往下想。

      猫着腰穿过芦苇丛时,郝四喜不小心绊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踉跄了一下。一瞬间她想到野猪。

      “呜哇呜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原来刚才一绊,郝四喜阴错阳差地将塞在孩子口中的布弄松脱了。

      是村口二妮刚生没两个月的儿子。应该是二妮在遭受攻击的一瞬,将熟睡的儿子嘴里塞上布后偷偷放进芦苇丛,期望孩子能幸运地被什么人捡到而存活下去。

      郝四喜将婴孩抱起来。她曾经看到过二妮哄孩子的景象,于是学着二妮那样在芦苇丛中来回走着,并轻微抖动着抱住孩子的双臂。

      “他这是饿了,把孩子给我。”房可卿将婴孩抱过去,顺势将自己的上衣掀开给孩子喂|奶。

      “你这是......”郝建国愣怔地看着房可卿,好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可卿,你这是又有了?”

      “嗯,差不多快六个月了!”

      “难怪啊,难怪!你最近不让我碰,脸上还长肉了,我以为你只是单纯地长胖了呢!”

      “你别废话了,赶紧带着俩孩子和我分散开躲起来。万一这孩子的哭声引来鬼子,最起码不会连累你们!”

      郝建国听话的带着儿子和女儿就躲在百米开外的芦苇丛里摸索着前行。他不敢走得太远,怕妻子找不到他。但他并不担心妻子的安危,那些日本鬼子白天才扫荡了村里,还将逃到这里的村民们全部灭口,应该不会再过来了。就算他们来,老婆也会游泳,直接扎进江里就不会有事。只是有一点,到紧急时刻希望老婆丢车保帅,不要妇人之仁地为那个婴孩做出什么愚蠢的事。

      房可卿的嘴这回就跟开过光的乌鸦嘴一样,说什么来什么。

      有两个日寇老远就看到本该只燃烧一座的尸山居然点燃了另一座,觉得事出反常就溜达回堤上查看。

      房可卿怀里的婴孩偏偏在这时哭出了声。

      “你滴!出来!不然死啦死啦!”

      两个日寇都将背上的机关枪拿下,端在胸前。

      十二月的芦苇丛早已不像春夏季那么浓密,虽然在夜晚依旧可以藏住人,但倘若动静大点,就算在夜里、借着月光也能很快被敌人发现踪迹。

      如果我不出去,他们可能就会疯狂扫射这一片,那我家那口子、还有孩子们岂不是会有送命的风险?想到这里,房可卿抱着婴孩从芦苇丛里乖乖走出去。

      “花姑娘?!”

      房可卿是少见的白肤长腿美女,尽管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风韵依旧不减当年。

      两个日寇(G和H)在见到房可卿的一瞬间,口水就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流,双眼都变成心状了。想都没想他们就一起往她身上扑。

      房可卿抱着孩子一转身,让两个日寇扑了个空。由于惯性,他们俩直接冲往前面,被堤岸边的石头绊倒,脸刹,摔了个狗啃泥。

      “八嘎呀路!你滴!乖乖滴,不然皇军,死啦死啦!”

      两个日寇左右开弓打算围攻房可卿。

      房可卿拼命地反抗与后退,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抱着婴孩,另一只手无意摸到一块石头。

      日寇G蹲下朝房可卿恶狗一样扑过去,她直接抄起石头狠狠砸在他头上,他立刻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房可卿迅速一个翻身,爬起来就跑。

      日寇H一把从身后揪住房可卿的头发,刺刀直接从后颈扎进她的身体,刀尖穿过她的口腔。薄薄的红唇间赫然是一刃沾血的刀尖。

      趴在不远处的郝建国一手捂着一个孩子的嘴,三人都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日寇H将刺刀从已断气的房可卿脖颈处抽出,像丢垃圾一样将她甩在一边。他走到日寇G身边,踢了几下,示意G起来。G没有动静,他用手探了一下G的人中,又趴在G的背部听了半天。

      “死了?!”

      日寇H抄起G的那把带刺刀的机|枪冲着芦苇丛开了几下,完事他还在芦苇丛里来回用刺刀砍了好多次。似乎还不解气,他又走到房可卿的遗体跟前,【这里百来个字不过审,大意是日寇辱尸,还把尸体下半身用刺刀那啥了,自行想象。 】并割下她的头颅,穿在刺刀上,作为战利品带回去。

      在芦苇丛里瑟瑟发抖的父子三人从头到尾目睹了日寇残暴嗜血的恶行,但他们不能也不敢冲出去,因为那样的行为不是救房可卿,而是给日寇H送上更多的血祭品。

      等待,一直等待,郝建国三人只能耐心等待着更深的夜到来。漫长的等待煎熬着他们,每度过一秒,就像是走过一整个春夏秋冬,直到两座尸山的火焰渐渐熄灭。

      三人冲出芦苇丛,径直朝房可卿的遗体奔去。然而他们的双腿像被抽干力气一样,每跨出一步膝盖就往下弯一点。他们越跑越慢,最终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挪向房可卿。

      泪模糊了他们的眼,心沉到太平洋底。郝建国从马车里找来一块草席,将房可卿裹起来,用双手刨土,为自己心爱的妻挖出一块坟地。指甲断裂、露出血淋淋的指尖,白骨可见,他却毫无痛觉,依旧机械地刨着、刨着......他将此生最爱的女人亲手埋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岸边。

      牵着孩子在芦苇岸边走了好远,郝建国发现一舟被人藏起来的竹筏还有竹竿。这是上天此刻赠予他的最大惊喜。

      “快,四喜、煜坤,上竹筏!”郝建国将竹筏推入江中,在竹筏上站稳后,用竹竿撑着,招呼着两个孩子快点跟上。

      好在是冬天,长江属于枯水期,水流还算平缓。

      郝四喜从头到尾在竹筏上没闲着,拼命地用手划着水,帮助父亲调节竹筏的方向。而郝煜坤则是一如既往地在那里抹眼泪、抽泣。

      “娘!你死得好惨哪!娘!”

      郝四喜一路听着郝煜坤的鬼嚎,实在受不了了。

      “你哭够了没?再嚎我就把你丢江里去!”

      “四喜,娘都没了,你不难过吗?你怎么能这么冷血!”郝煜坤边抽泣边抱怨道。

      “你哭就能把娘哭活吗?”郝四喜没好气地反问道:“刘嫂被鬼子欺负死后我们为她安坟,你在一边哭;我和爹娘挖坑埋掉村里那些被鬼子杀掉的可怜乡亲们时,你也在一边哭;刚才我和爹给娘造坟时,你还在哭。你是不是嫌我和爹命太长,不用你的哭声把鬼子招过来你不罢休是吧?”翻了一下白眼,她停下划水的右手,揉了揉睛明穴,“我都在怀疑你和我到底谁才是女孩子了!哎!为了防止鬼子发现我们,你就少哭点吧!”

      郝煜坤听到“哭声会引来杀人不眨眼的鬼子”的话时,立刻双手捂住嘴巴。尽管他的泪还是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不停地往下掉,但好歹不再有伴奏声。

      竹筏顺着江水,伴着郝建国父女俩拼命划水的努力下,一直倾斜着向下游也在向江对面划去。

      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堤岸边时不时冒出一些被星星点点的火光吞噬的房屋。

      “呸!天杀的鬼子,老天怎么不用雷把他们都给劈死!”郝建国一边撑着竹竿,一边愤愤地咒骂道。

      两个孩子头点得跟拨浪鼓似地表示同意。

      竹筏顺着水流划到江中岛,郝建国握紧竹筏上多出来的那节绳子,顺水将竹筏拽到面向无为的那一边沙滩上。孩子们已经累坏了,窝在他的怀里静悄悄地入了梦乡。他却将双眼睁大,盯着附近的江面一动不动。他丝毫不能怠慢,因为他不确定此刻是否有日寇乘船路过,他不能拿全家三口人的命来赌,他输不起。

      摸约过了两小时,郝建国不得不将两个孩子唤醒。这江中岛毕竟离芜湖还是太近,他怕天亮后日寇发现他们,那就真的迎来他们郝家的末日了。

      顺着江水的流向,利用竹竿将竹筏前进的方向往西倾斜,最后他们的竹筏停在裕溪口下游的陡河处。

      郝建国故技重施地将竹筏拖到裕溪口,打算按照妻子房可卿留给他的手绘地图那样,入裕溪河往西走水路,最后在天井山正南边上岸,再徒步去目的地。

      由于手绘图被江水打湿了一部分,水路的那段绘图已经认不出来了。他郝建国不得不冒险上岸询问附近村里的居民。

      “大兄弟!”郝建国拦住一个匆匆走路、貌似是去赶集的摸约五十上下的男人。

      “你是?”男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一下郝建国。他摸不准郝建国的身份。

      “我带着俩孩子从芜湖逃难来的,那边被日本鬼子控制了。”

      “挺可怜的。”男子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这边有鬼子吗?”

      “应该还没有,我到现在一个鬼子的影子都没见到。”男子突然听见俩孩子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浅笑一下,放下背上的竹篓,从里面摸出两个饽饽来,一手拿着一个,伸到他们眼前,“给,小肚子都饿成啥样了!吃吧,别客气!”

      看到郝建国点头后,俩孩子抓起饽饽就狼吞虎咽起来。

      “大兄弟,真是谢谢你了!”郝建国感激到极点,咱们中国人就是好客,到哪都是家人。

      “你也来一个吧!”男人又递给郝建国一个饽饽。

      “多谢了,大兄弟!”一边啃着饽饽,一边拿着手绘地图,郝建国问道:“我们要到这里,”他指了指地图上画着一个叉叉的地方,“请问怎么从这条河转其他内河过去?”他又指了指身边不远处的河道。

      “你们要去天井山啊!”

      男子稍微思考了一下,立刻边打手势边告诉郝建国要从裕溪河向西边到哪个支流岔道口时要左拐进支流,然后再过几个岔道口后右转直接向西行就能到离天井山十来里的村庄。

      郝建国有点云里雾里,他本就是个路痴,最多只记住了向西边走后过了四个支流岔道后就得往右拐的话。得,实在不行,路上再去问别人。

      “大兄弟,今天实在太感谢你了!我们都是中医,倘若以后你有需要,直接来天井山找我就好!”拱手告辞后,郝建国领着俩孩子来到裕溪河边。

      撑着竹竿准备离开,“爹,你走的是东边!你看太阳是从这边出来的呢!”郝四喜指了指太阳的方向。

      郝建国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太丢人了。他为什么会忘了看太阳来确定一下西边在哪呢?

      之后的行程真的是磕磕碰碰,一路撑竹筏一路停。途中还有好心的村民让他们进屋歇息,并给他们提供了比较丰富的伙食。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他们终于到达天井山正南方的拾联圩(今属于无为蜀山拾联村)。

      照着手绘地图上的路线,父子三人走了差不多十来里路,一栋简易却不失诗意的土造房子显现在他们眼前。

      房子坐落在天井山一个山丘的斜坡上,周围全是树。倘若是春夏季,这房子一准会被淹没在绿色的海洋里。如此隐蔽的地方,也亏得房可卿的叔叔有个过目不忘的脑子。像他郝建国,估计得天天带着手绘图了,哪怕跑个一百回、一千回,他也没信心能凭着记忆找到这地方。

      房子的门前不远处有一条矮瀑布形成的小溪缓缓流过,晶莹剔透的溪水像一条随风缓缓飘动的银色绸带,一直延伸到山底。

      这可真是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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