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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宴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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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晗自外院回来,便神色不安,小脸发白,夜里几番惊醒不知叫什么吓得满头大汗,或是陷入梦魇嘴中胡说,第二日天不亮,芹春再去看,才发现床上人浑身发烫,已然起了高热。
待人清醒,正是府中盛宴的时候,丫鬟婆子都去前头瞧热闹,大雪之中的和春院更是寂静。
高热退下,人也浑身没力,只剩些咳喘,可躺了许久,又觉得不自在。
芹春见她几回翻身,捏了温帕子来,“姑娘身上出汗,奴婢再擦一回,好安睡。”
沈意晗坐起身让她收拾,人便也清醒了一些,靠在迎枕上,让把昨日没做完的针线活拿过来。
芹春不愿让她劳累,拿了两本书过来读,可书上字密,沈意晗看着眼前发晕,仍是让取针线。
屋中只有三人,丰兰在外间给梅花剪枝。满室静谧里,隔空的鞭炮响声便格外显眼。
芹春起身收了窗栏的撑杆,道:“伯府大爷回来好大的阵仗,早晨听夫人院里的小荟说,当年大爷连伯爵之位都敢舍弃了,独身一人跑去边塞建功立业,四五年光景就成了荣成大将军。”
沈意晗心口忽紧,顶针戳透薄绸布面,她睫毛轻颤,似不经意的开口:“边塞?是哪个边塞?”
芹春想了想,“他们说是和我们大晋不对付了百来年的苛察儿部族,苛察儿部族一半是凶蛮人成日茹毛饮血,一半又是各处逃逸过去杀人不眨眼的流寇匪徒,手上都沾了诸多人命,走投无路才会投靠过去。荣成将军一举能灭掉苛察儿部族,可见本事了得。”
芹春絮絮叨叨说的极多,可沈意晗却只听到‘苛察儿部族’几字,光是这几个字已然叫她无法喘息,就像是一场梦魇让人一次次坠入过往。
他不是苛察儿部族的副首领吗?为什么是一举灭了苛察儿部族?
且那日,她在茶盅中加了秘药,又趁外面兵荒马乱,男人熟睡之际,推翻油灯点了榻上的毛毡,亲眼看着火焰吞没帐子。
沈意晗一手揪住绸布,脸色透白。
可他,又如何成了宁远伯府的长子,成了千人传颂的荣成将军?
“芹春。”
“姑娘怎么了?”芹春见她神色不对,疾步回到拔步床前。
沈意晗瞧了眼外面的丰兰,压低了声音:“你去替我打探,荣成将军灭苛察儿部族这一事,此等战事细处如何,寻常人定然不知道,若有机会去问问伯爷身边的人。”
芹春不明白为何这般,只是姑娘吩咐做事,自然有姑娘的道理,她只管照做便是。
不多时,和春院难得迎来稀客,丰兰进来时,还诧异着,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崔纤姑娘。”
“请进来吧。”沈意晗掩唇咳了咳,“再沏一盏好茶来。”
府中下人鲜少能带姓氏,像崔纤这样的,多是用了几辈的家生子,上头老子娘管着府中各处库房,父兄也都是各处要紧的管事。
平日里,沈意晗身子还好着,定要起身相迎。
崔纤生的秀气,又讨老夫人欢喜,打扮比府中其他大丫鬟都要好。捏着手绢的手指细白,掖在鼻尖,蹲膝见礼时眉心蹙起:“怎么这么浓的药味儿?”
沈意晗半起身,“昨日身上染了风寒,还在进药,崔姑娘莫见怪。”
“无妨。”崔纤寻了窗前的榻坐下,放下手中的绢帕,一手挑窗看外头的雪景,一面道:“今日府中大宴,表姑娘病着没去,可是错过了许多热闹。”
沈意晗:“是我没有福气,回回都没赶上。”
崔纤眼神从窗外收回来,脸上几分笑:“姑娘如何没有福气,我们老太太都说了,换做是谁,能有个做伯夫人的姑母不是?”
这话说得直接明了,若不是姑母在此处,她又怎么能入伯府的门,安然无恙做了三年伯府家的表姑娘。
沈意晗低咳,不等她说话,崔纤又道:“老夫人叫我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看看表姑娘到底如何了,二呢便是再过几日京中水墨林有场冰灯大会,满京城高门府邸的姑娘都会去,到时表姑娘可别误了时辰。”
沈意晗面露茫然:“为何要去.....冰灯会?”
沈意晗记得自她入府中,从年头赏春踏青到岁尾元宵家庆,她从未去过一次,府上也并非无人来邀,不过这样的盛会多是京中人家为儿女寻得姻缘的良好机缘,她自觉得与自己无关,也从来不去。
崔纤笑了下,“咱们老太太念着,大夫人病重无心操持表姑娘婚事,便多想一层,让表姑娘和府上的姑娘一起出去看看,碰着合适的人家总要把婚事定下。表姑娘翻年满十九,若不是三年孝期,按照寻常女儿家膝下孩儿都一两岁了,总拖着可不行。”
窗栏下一股子冷风扫进来,沈意晗听见崔纤的话,着急坐起来婉拒,张嘴吸进口冷风,咳了半响。
“寄住在伯府上,时常叨扰,袅袅已经愧疚不已,怎么能让老夫人还为我亲自操持,自父亲西去,我便许了此生不嫁来换子贤平安顺遂的愿,日后便剃发出家。”
崔纤听完,眸中神光几变,噙在嘴边的嘲讽化作又一笑,‘哎唷’声站起来,
“若我说,表姑娘,当嫁就嫁了,甭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撂下话音,转身往外走,碰上丰兰捧着热茶进来,摆摆手道:“茶也不必了,哪里就差这口茶呢?就像那佛祖底下,哪里就差表姑娘一个人?可别在说什么胡话。”
丰兰端着茶避开崔纤,眼瞧外头帘子打起,崔纤背影不见了。
“这便走了?茶怎么办?”
沈意晗抚着胸口,“你喝了罢。”
丰兰乐得品回好茶,和春院好东西可不多,原先份例比照的是府中其他院小姐的例,不过沈意晗觉得太多,自请砍了小半去,连着送进院里好的丝绸绢布也都分给了其他姑娘。
沈意晗身上翻来覆去,都是几身素服。按她所想,是为逝世的父母守满三年孝期,也是为了在伯府不惹眼,不给姑母生事。
丰兰是李氏拨来和春院的丫鬟,依她浅薄的见识来看。
美人便是美人,褪尽绫罗绸缎,也还是美人。
怎么能不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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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厅宴饮整日的府中夫人们都在歇着,小丫鬟用小锤敲开核桃板栗,放在金丝碟里供其享用。
隔着雕屏宝座,四五个孩童绕着围椅嬉戏,略大些的梳了小髻,佯装大人,嫩生嫩气的叫他们慢些。
崔纤笑绕过众人,走到上首头戴淬红宝石抹额的老夫人身边。
“那头应了。”
顾刘氏不动如风,叠了皱纹的眼皮子一转,“如此便宜她的事情,若是还不允,也真没什么脑子了。”
王采青把手中剥了半响,连白经络都剃净的橘瓣递过去:“母亲是菩萨善人,连姻缘都替她操持了。”
说话之际,厚毡帘打起,露出身儿海棠红裙儿来。
“姑母,那头的红梅开了,我给你折回来插瓶,待会儿满屋都是梅香。”
进来的姑娘眉目温婉,步履翩跹,狐绒衬着鹅蛋脸,颊透出润红,手上一捧刚折下的红梅。她不是纤细瘦弱的身子,体态略带几分丰腴,连着滑落的衣袖露出的手腕,也是饱满的骨肉,只有手背关节上有几个小窝。
顾刘氏难得露出笑容:“瞧你还跟孩子似的,别着凉,损了身子。”
王采青剥橘子的手动了动,心里已了然,闻言道:“儿媳看,梅姑娘身子好着呢,就是大雪里跑两趟也不喘不咳的。”
顾刘氏哼一声,“我们刘家的人,岂能和那屋病秧子一样?”
王采青笑:“要不说母亲眼光好呢?”她目光落在那头摆弄梅花的刘欣梅身上,不大明显的划过腰肢下面,凑过去小声道:“您瞧瞧那身量,等进门儿定要生几个大胖小子。”
顾刘氏眼风扫过去,笑容下尽是得意,却道:“但愿不是个叫人押错宝的。”
伯爵府共四房,除了英安长公主所出长子,二房三房皆是顾刘氏所生,除去四房是顾刘氏身边的陪嫁侍女所生外,另有一个行五的姑娘,嫁去了江淮一带。
四房是庶出,四房奶奶何秋仪也不如王采青受宠,何秋仪也着急,可奈何她嘴笨的很,一向说不出几句巧话。
自她大前年嫁入伯爵府,在嫡母身边就从来没有点位置。就像四爷回回怨她,何时也能像三嫂嫂一样,句句说道母亲心坎里,让四房在府中也抬得起头来。
眼瞧顾刘氏一杯茶见底,何秋仪切切提壶斟茶,一面瞧着嫡母的脸色,一面奉承道:“母亲怎么会押错宝呢,我瞧梅姑娘就是个有福之人。”
顾刘氏‘哦?’一声,提起眼皮看她,“你说说哪里有福了?”
何秋仪手中茶壶一颤,紧张时又把才记好的几句好听的话忘光了,支支吾吾在原地,半天没接上话。
她嘴里还在囫囵,顾刘氏罕见的没露出不耐的神色,反而一手招她过来坐。
王采青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低首剥着橘皮,嘴角却不动声色的翘了翘。五年婆媳可不是白当的,说透了如今顾刘氏眼珠子一转,都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不是谁都有这个觉悟,何秋仪一脸受宠若惊的坐过去,“母亲......”
“从前没看出来你有这般慧心。” 顾刘氏道,“既如此,我这里有一件事,倒是你去最合适。”
何秋仪躬身垂首,忙道:“有何事需要儿媳,母亲尽管吩咐。”
顾刘氏笑了下,手指遥遥一指前面,“那丫头自入府来,还没去给你二嫂看过,本该带去问安的,可你二嫂在病中,我又怕她多想了去......”
“这有何难?儿媳正说明日去看看二嫂便让梅姑娘一起吧。”
顾刘氏露出满意的笑,点头让崔纤去知会一声,又吩咐罗嬷嬷把惠春楼送来的步摇拿过来。
“我人老了,戴着不合适,还是你年轻戴着好看。”
王采青手上又剥好了一只新橘,一瓣一瓣撇开放在白瓷小碟里,转头朝何秋仪笑:“要不说还是秋仪贴心呐,前两天我去二嫂院中,都不记得这回事,不然步摇可就不是妹妹的了。”
锦盒中的步摇,莹润的蚌珠匀称透亮,照的何秋仪略显木讷的脸都变得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