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不许》金小拽

4、爱意终见天明

　　水底平静的鸦雀无声，好像水底的两人与世隔绝。

　　小夭看着相柳，相柳看着小夭。

　　手臂环绕，四目相望。相柳仍是那个白发红唇，冷冽俊美，宛若天人的九头妖。

　　此刻他双眼火红欲燃，白发如流云倾斜飘荡着，越发衬得他皎洁若雪。

　　他的妖瞳逐渐褪去，小夭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眉眼，鼻翼，脸庞，眼中的泪不争气的落下。

　　相柳茫然看着她，伸手温柔的拭去小夭的眼泪。

　　小夭感受着相柳指尖的温柔，喃喃自语：“你终于回来了。”

　　小夭将头埋进相柳的胸膛，双手死死抱住他，生怕一松手，他就又要消失不见。相柳望着小夭，片刻后，才以同样的力道回应着小夭，仿佛想把面前的人儿揉进自己的身体。

　　这个拥抱，已经横跨了一百年的等待。

　　小夭泪痕未消，低头才发现相柳浑身雪白，却赤身裸体，她瞬间面红耳赤，笑的却幸福甜蜜。她轻轻挥手，一身雪白衣衫出现在相柳身上。相柳伸展双臂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衫，对着小夭舒展出一个温柔的笑。

　　小夭又泪如雨下。两人拥着彼此向上移动。片刻后，来到瑶池边，毛球早就在水边翘首以盼，一边咕噜噜的撒娇，一边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相柳。活脱脱一个舔狗雕。

　　毛球跟主人亲热半响，骄傲的昂起头，把小夭轻轻一顶，推到了相柳面前。然后静静趴在地上看着二人。

　　小夭轻咳一声，用灵力吹干二人衣衫。思考半响，才对相柳故作轻松的说：

　　“希望你不会怪我，没经过你的允许就将你带回尘世中。即使你不允，我也会这么做。认识你之前，我不懂相遇的缘分已是难得；今天以后，我才懂重逢比相遇更显珍贵。”

　　的确，在这场漫长的等待中，小夭学会了静下心来像个局外人一样回首他们的故事。她发现浮生若梦，世上没有不带着伤活下去的人。相柳所背负的恩情，她与生俱来的血脉，曾让他们伤痕累累。当爱与恨此消彼长，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所有过往似都烟消云散。

　　世间的确是没有比重逢更显珍贵的事。

　　相柳看着眼前乌黑的眸子、浅色单裙面若桃花的小夭，往日的记忆飞速闪回脑海中，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夭，我沉睡了多久？”

　　“一百二十七年。”

　　“我竟死去这么久......是你救了我吗？”相柳感到自己因沉睡而麻木的心正在慢慢苏醒。

　　“应该说，是毛球，和洪江将军救了你。”小夭暗暗垂下眼睑，似乎仍在后怕。

　　“义父......”相柳沉思。那日，他抱着赴死的心与义父分离，只希望自己的死能换他活下去。他是水神，心怀苍生，他值得自己付出生命。虽然他准备赴死，却希望毛球和洪江都能活。

　　“义父......他？”

　　“他死了。”

　　“洪江将军说，如果你能活过来，希望你......当一个平凡普通的人，自由自在，与...爱人相伴终老，再也，不要遇见他......”

　　相柳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半响后，他说道：

　　“为了救我，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相柳的手想抚上小夭的额头，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小夭却舒展出一个甜甜的笑说道：“不会啊，只是在这玉山住了一百多年，虽然闷了一点，但心里知道终有一天你会醒来，会回到我身边，就一点都不觉得闷了。”说完才有些少女的娇羞浮现出来。

　　“我记得你跟涂山家的......涂山璟已经成婚了，我死后......发生何事？”

　　“相柳......现如今，没有涂山璟，没有玱玄，只有你和我。”

　　相柳望着小夭，他发现小夭仍是小夭，却和之前的小夭不大相同。

　　“小夭，告诉我，所有事。”

　　两人在瑶池边坐下，小夭向相柳娓娓道来她是如何回到清水镇，看到了相柳一生经历过往，又是如何到了不周山见到了洪江，带回了他的一缕残魂和他义父的灵骨，最后在玉山苦苦等待一百二十年，救活了他。小夭刻意隐瞒了细节，她不想相柳再背负上所谓的恩情。

　　相柳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手已经伸到小夭的脖颈后，小夭还在喋喋不休：“......我以为你已经醒来了，没想到还是让我等了这么多年，早知道你喝点酒就能早点醒来，我应该一早给你灌酒......”相柳听到这里，再难抑制自己隐忍的情感，突然一股力道把小夭向自己面前拖拽。

　　他冷峻的面孔抵在她眼前，她瞬间心脏狂跳。

　　“把眼睛闭上。”相柳话音未落，吻已经落到小夭唇上。

　　小夭闭着眼，享受着这个她魂牵梦萦的吻。

　　百年前，两人渡气疗伤已经吻过数次，却从没有这样缠绵的吻过。良久仍舍不得分开。

　　“小夭......”他忘乎所以，忘记自己是谁，只知道怀里的，是他相思入骨的人。

　　小夭的泪浸润了两人的吻，有一丝苦涩。

　　相柳被困住的这一百多年，无知无觉，无感无识，直到前几年他的妖丹终于苏醒，他才有了知觉，感到有一股暖流夜夜都流向自己体内，他努力辨认，只觉得熟悉，却看不到，也动不了。他挣脱出困住自己的黑暗，挣脱茫无边际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的时间，他想看一眼，救自己的人，是小夭吗？那个他藏在内心深处、控制不住自己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突然，小夭整个人向一侧歪去，咳出了一口血，失去意识。

　　“小夭！”相柳的声音渐渐远去......小夭昏死过去。

　　獙君出现，为小夭注入灵力疗伤。他对相柳说，“这个傻姑娘为了救你，用心头血喂养了你一百多年！她如今虽然得了少昊的修为，恢复了灵力，身体却十分虚弱。你终于回来了......从今往后，小夭就托付给你了。如果你敢欺负她，我想连天都不会放过你！”

　　相柳满眼的心疼溢出，情真意切的望着小夭。

　　第二日响午，小夭醒来。看到毛球在她塌边，见她醒来，仰起头低鸣一声。

　　小夭伸出手，以为毛球会把头伸过来，任她像以往那样摸它的脑袋。却没想到，伸手接住她的是另一只手。相柳含笑看着她，手里捧着一只药碗。

　　“来，把药喝了。”相柳扶住小夭轻轻坐起身，把碗里的药喂给小夭。

　　小夭似是大梦初醒，眼神一刻不敢离开眼前人。

　　“我以为昨夜是我做梦，你......真的回来了。”小夭眼里的泪再次落下，她蓦地想起昨晚那个吻，红晕便爬上了脸颊，将她衬得更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我回来了......”说着轻吻着小夭的额头，嗔怒道：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没命！”

　　“你怎么会......”

　　“獙君已经全部告诉我了。你即使想隐瞒所有人，但是你瞒不了阿獙，他是心思多么细腻的人，如果不是他从小看着你长大，足够了解你的性子，恐怕他早就把你......交给了能管住你的人。”阿獙不单是了解小夭神似她娘的倔强，也怀有对相柳的怜惜。

　　小夭被戳穿了秘密，低下头，眼睛却没有挪开。

　　“我想你。”眼前喂药的手停在半空，眼底动容，一瞬又恢复如常。

　　“我想你。不是因为我终于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而感动，想要报恩而救你，而是我现在，我......”

　　“你对涂山璟，不再心心念念了么？”相柳问小夭。

　　“我对璟，只有亲人之间的挂念，与心念你不同。”

　　“有何不同？”相柳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区别就在于......他站在我面前，我不想跟他走。你距离我很远，我却想牵你的手，跟你浪迹天涯。”

　　相柳露出温和的笑。那笑容好似万年冰川融化流入了大海，又汇入了小溪，轻轻柔柔的。

　　他吻上了小夭的额头，脸颊，唇侧......良久。

　　一声干咳出现打断了两人，阿獙和烈阳站在门口，尴尬的笑。

　　相柳起身相迎，对着二人行礼。小夭羞红了脸，不知二人看到了多少。

　　阿獙走到塌侧，对着小夭二人开门见山，“王母听闻你已苏醒，催促你们离开玉山。不是玉山不欢迎你们，只是以往的规矩......小夭，你可有做打算？”

　　小夭冲着阿獙和烈阳笑，“放心，我一早便想过，如果他回来，我们要去哪里。”小夭转头对着相柳说：“我们先去山下寻找左耳和苗莆，安顿了他二人，我们天高海阔，四海为家，可好？”

　　相柳默默牵住小夭的手，眼里笑着，默认回应。

　　半日后，相柳和小夭结伴着离开了玉山。二人乘坐白雕毛球飞下玉山，半日后跃下雕背，牵手而行，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路欣赏风景，一路言笑说些过往。

　　到山脚下时，看到璟和左耳、苗莆三人。

　　“璟，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夭走向涂山璟。

　　“阿獙提前通知了我，我便来这里等着你。”璟想上前握小夭的手，被相柳拦在身前，

　　“青丘公子，许久未见。”相柳斜倪着眼前的涂山璟。

　　此刻左耳和苗莆都立在小夭身侧，对着相柳行礼。相柳微微颔首，眼神却盯着涂山璟，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璟的双手在长袖中握成拳头，拱手对相柳回礼，“相柳将军，久违。”

　　二人同时望向小夭，似乎等着小夭牵起一方的手对另一方说，退下吧，不用侍寝了。

　　小夭左看右看，挽起了相柳的长袖，却冲着璟说，咱们走吧。

　　几人回到山下的私塾书堂。

　　璟飘飘然来到小夭身侧，“小夭，你可还好？”璟温润如玉，看着小夭。

　　相柳不知从哪里闪现，又拦在二人面前。三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小院里僵持。

　　相柳也看着小夭，小夭缓缓说道：“一切都好。如今他回来了，更好。”

　　一边说着，一边冲着相柳笑。

　　相柳昂起头，傲气的望着涂山璟。

　　璟没有言语，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住，手上青筋若隐若现。

　　傍晚，几人用过晚膳，小夭借口疲惫，带着苗莆回了房间。

　　“这一百多年，璟可有异样？”小夭侧卧在塌，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苗莆。

　　苗莆缓缓说道，“璟公子在六十年前，就回到了青丘，留下了傀儡在这个私塾，我和左耳一开始没有发现异常，但是时日久了，便发现他只隔半年才会回到这里。还有......小姐在玉山上必定没有听闻，如今大荒流传的谣言。”

　　“什么谣言？”

　　“谣言称，百年前的高辛王姬与涂山族长定亲，却迟迟没有传来成婚的消息。但是三十年前，谣传王姬......已与涂山族长成婚。”

　　“什么？”璟恢复了涂山族长的身份，还用傀儡跟她成亲，并且昭告大荒。这下，要解除婚约，就不单是他们二人的事了......

　　小夭无力的瘫坐在榻上，闭着眼睛轻柔太阳穴。

　　夜幕降临。小夭如今虽有灵力，却非常容易疲惫。她念着相柳沉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来到塌侧。她灵力昼现，左手持毒，右手持箭，眼前的人走到她面前，不是别人，却是白衣飘飘的相柳。

　　相柳捂住她口鼻，看着她眼神荡漾，轻啄了她额头一下，笑着问道：“去寻欢吗？”

　　小夭笑道：“为什么不呢。”

　　两人来到海边。望着天边的明月，缓缓沉入海底。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多前，他们携手在碧蓝的海底漫游，彼时小夭还是小六，相柳是不苟言笑的神农义军将领。

　　小夭开口说道：“那时你我从五神山回来，你可对我动情？”

　　相柳牵着小夭的手，柔声说：“如果没有动情，我为什么要把情人蛊转移到自己身上？我虽然有九颗脑袋，但是心只有一颗。”小夭的暖意浮上心头。

　　“为什么你知道那是情人蛊，却不告诉我？”

　　相柳牵着小夭，淡淡说“中蛊之前。我打听了一下情蛊这东西，不旦要命，还要心。能够中情蛊的两人，需情意相投，否则会遭到反噬。我当时不确定你对我......所以我们成功中蛊、山核桃消失时，我才确定，你对我......有情。那时的你只是清水镇的小医师，你问我是否能把蛊引到我身上时，在我听来，你是在问我，是不是对你有情......我其实一早就决定把我的心给你，如果不是你后来回去当了王姬，我愿你一世都是玟小六。”

　　小夭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溢满，暖洋洋的晃着。即使现在没有情人蛊相连，她仍觉得自己跟相柳二人的心在同频跳着。

　　“是啊，我们一早便心意相通，心脉相连，是同命连心之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二人在海底，犹如鲛人求偶一般，你追我逐。

　　潮汐衔吻，鲛人碰贝，天地做媒。

　　不知不觉间，一枚白色海贝飘飘然来到二人身旁。相柳牵起小夭的手，缓缓落入海贝......

　　今日不是上弦月，也不是满月。月光温柔的洒在二人身上，流光飞转。

　　小夭望着她盼了百年、失而复得的爱人，缓缓闭上眼，任凭他将温柔的吻落到自己的眉间、唇畔、心窝......相柳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小夭的脖子、锁骨，褪去小夭的衣裙，赫然看到小夭心口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那疤痕看上去就知道是经年累月划破心口取血积攒而下，尽管依靠灵力修复也不可能掩盖......相柳心痛，低下头吻了又吻。

　　半响，相柳浮在小夭耳畔，用极尽低沉的声音问道：“小夭，你确定你为我放弃涂山璟的爱，你不会后悔吗？”

　　小夭缓缓睁眼，眼神透着坚毅，语气却是温柔的：“西陵玖瑶最想相伴一生的人，只有九命相柳！”说着就死死勾住相柳的脖子。

　　相柳感到两人的心此刻仿佛在一个胸膛跳动，坚定而热烈。

　　他内心升起几百年来都没有过的动容，一瞬后妖瞳毕现......内心最后一丝理智的束缚已挣脱，心想，只要能得到你的爱，再死一次又如何......

　　二人身体纠缠，融为一体。相柳是妖，求爱的动作粗鲁直白，却是他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月光将二人的身体度上一层浅浅的流光，配合着海贝的柔光，照耀在二人心间。

　　许久之后，小夭浑身酥软的躺在相柳怀内，二人似乎都不满足这浅尝辄止的爱，依旧恋恋不舍的摩挲辗转......

　　耳鬓厮磨直到天光。

　　小夭已是疲惫不堪，沉沉睡去。她窝在相柳的怀里，被抱着浮上海面。

　　毛球在天空徘徊，看到相柳抱着小夭，小心翼翼地跃上它的背。毛球转过脑袋，仔仔细细的嗅了嗅二人的气味，眼神变得不正经......相柳瞪了它一眼，毛球低鸣一声飞离海面，向着天空展翅......

　　此后三、四日，相柳夜夜都缠着小夭去海底缠绵厮磨。

　　小夭并不反感相柳的纠缠，却抛出女子的矜持，装出一幅疲惫厌倦的模样。

　　这日，相柳惯常来到小夭房间，斜靠在门廊上，看着小夭，那眼神，透着浪荡子的不清不白。小夭摆摆手，说自己倦了，今夜必须在塌上歇息，否则明日没有精神.......

　　相柳露出防风邶的玩世不恭，“哦”了一声，潇洒转身。

　　半夜，小夭醒来，毛球驮着在相柳怀里熟睡的自己，已盘旋在海面上空。

　　“毛球！...你，简直禽兽不如......亏我照顾了你一百多年......”

　　毛球歪着脑袋，表示不理解小夭为什么生气。

　　相柳则嘴角挂着一丝做坏事得逞的笑，不发一言，到达深海时，揽着小夭跃入海底。

　　两人自从第一次在海底缠绵，便都无可救药的眷恋上彼此的身体，简直难舍难分。

　　相柳是妖，欢爱时绝称不上温柔，小夭即使被他折腾的浑身酸软无力，依旧眷恋相柳的怀抱。也许是自小夭知晓自己对相柳的爱也未曾流露过，所以想要给他更多，直到他狠狠的要她，剥夺她的理智......漫长的等待，使得两人在海底抵死缠绵，如久旱逢甘露，野兽般交缠。

　　两人在海底连续缠绵了几个夜晚，却一次比一次更加不满足，总在期盼下一次......

　　他从前错把情欲当食欲，这样想想，他确实一早就对小夭产生了不轨的想法。如今，他的愿望成真，便滋生出滔滔不绝的欲望......妖怪本就精力旺盛，何况是海底妖王，可想而知，小夭被他折腾的多么惨。

　　有一次，相柳折腾小夭太久，两人都觉得渴了。相柳去找水，找回来后小夭却呼呼大睡，浑身软绵绵连起身喝水的力气都没有。相柳含了两口水，对着小夭的嘴强行送了进去，一如当初吸血一样自然。

　　他总是在缠绵过后死死的把小夭搂紧在怀里，双手环绕在她胸前，就连一个翻身，两人也犹如动物般缠绕在一起，绝不分开一寸。小夭翻身背对相柳，他也习惯自如的将手臂环绕在小夭身上，唇抵在小夭耳边，仿佛他们这样的亲密，已持续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曾经，相柳将爱意封存在心里，不肯让小夭知道。他默默陪伴几十年。内心的吸引让她忍不住情愫的生长，却不得不走向相反的方向，最终痛失所爱。还好，他的一颗真心没有错付，他的爱意窥见天明，从此之后，山高水长，他浓烈的爱意将一直伴着她。

　　<第四章爱意终见天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