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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洛阳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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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然和朱恒到达御书房时,皇帝正对身边的太监交代些什么。见两人进来,小太监给两人拿了椅子,就这么等了一炷香。纪然心中暗暗思量皇帝找她有什么事情。
“看看这个。”皇帝递给两人一封书信,展开一看,却是边疆战士传回来的作战记录。
“近日蛮人自退边境线五百里,我军派探子查探,无人生还。”皇帝饮下杯中香茗。“都说英雄出少年,纪然你怎么看?”
纪然起身行了个礼。“纪然不敢称英雄,只是世代从军,有些许不为人知的经验罢了。蛮人生性狡诈贪婪,要他们吐出口中的肉是万万不可能。而今自退边境线五百里,恐怕不是因为畏惧我大秦的军队。”
“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皇帝饶有兴致的捋了捋山羊胡子。
“我纪家先祖中,辉字派名为纪辉煌的先辈曾驻守边境五十余年,他曾提过一件事:寒潮。”纪然低眉顺眼。“蛮人南进是为了抵御寒潮。先祖中有一位在边境担任斥候,得知寒潮后亲自前往蛮人所在的北地探查消息,据这位祖先所说,蛮人居住在北地,将犯人送往南方流放,我们所与之斗争的蛮人,都是北地穷凶极恶之徒,北地不允许这些人北上,因此他们便南进侵占我大秦边境。南地和北地交界处有寒潮,即使是蛮人那般强壮的身体,也无法抗住那样的风雪。那群被流放的蛮人想要活下去,那自退边界线五百里,很有可能是在那里会爆发寒潮。”
“那你呢?朱恒小友。”皇帝笑着看向曾经的黄土城城主。“那个火龙的故事很有趣。”
“禀告陛下,在下只是在边陲小城担任过一个月的城主,虽然和蛮人打过交道,但见识难免肤浅,怕污了各位耳朵。”朱恒也行了个礼。
看着倒是很谦虚的样子,可话里话外都暗示着,自己有亲身经验。
“但说无妨。”皇帝拍了拍手,身边太监走到纪然身前:“纪大人,请随咱家来。”纪然心中了然,和朱桓对视一眼,朱恒眼中幽暗,让人猜不透。
纪然随太监出了御书房,两人便往御花园去,纪贵妃正在园中等纪然。她摆了一桌点心,宫女们采了荷花装饰亭子,亭子四周都挂了纱幔。
“然儿来了?快来块芙蓉糕。”纪贵妃今日打扮的十分朴素,却更显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今天还邀了玉儿,他一会儿就过来。”
纪贵妃是纪家收养的孤女,比纪然大一辈,纪然喊她姑姑。而纪贵妃口中的玉儿则是太孙李玉。当今皇上立了皇后所出的嫡子为太子,纪贵妃所出的长子为藩王。当今太子生下太孙后,皇上将其交给纪贵妃抚养,两人打过几次照面,又年龄相仿,倒是有些情谊。
纪然听话的坐下,拈起一块芙蓉奶糕放入口中。这芙蓉糕乃是纪贵妃待字闺中的时候常常给纪然做的,外皮烘烤成金黄色,馅料则是采集芙蓉花混合马奶后蒸出来的,一口下去,牙齿刺破表皮,蒸的嫩嫩的内馅带着芙蓉香充斥口腔,甜而不腻,清香袭人。
略坐了一会儿,纪贵妃拉着纪然的手聊了些家常话,又催她多吃点。纪然从满十四岁之后就进了军营四处跑,前不久陈仓战役中还遭遇了整座城池覆灭的险情,神经一直绷的紧紧的。直到来到姑姑这里,才放松下来,嘴角也微微上扬,有了些笑意。
“然儿还是笑起来好看。”纪贵妃摸摸纪然的脸。“平时风吹雨淋,你这脸粗糙的嘞!碧环,去拿几瓶芙蓉露过来。”春燕离开了亭子。
纪然心中其实很知道,自己并不算漂亮,就算好好保养,用上姑姑的芙蓉露也不好看。更何况自己平日里都是打打杀杀,哪有闲情逸致捯饬自己。
“然儿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啦,可有看上的?我给你们赐婚。”纪贵妃看着纪然,眼中满是慈爱。纪然没说话,她是纪家最后的孤女,如果要保住纪家门楣,那得招个上门女婿!
“拜见贵妃娘娘。”李玉不知何时来到亭子前,手里还拿着芙蓉露。他穿着一身碧绿的衣服,胸口敞开,外面套了件黑色长袍,头发披散着,腰间挂两个葫芦,走路时“砰砰”的响。
“你这是从哪里来,衣冠不整。”纪贵妃起身接过芙蓉露。。
“嗐,我们哥几个胡闹呢。太傅讲课讲到魏晋时期有风流名士,天天服五石散作乐,遇上药性发挥时,就敞开衣裳在街上行走散去热气,还有的就裸身上街去。”李玉坐下,用长袍裹紧身子。“我们就想效法一番,体验一下什么是名士风流。我这还算好的呢,有些打算今夜裸身上街。”
“你吃五石散了?”纪贵妃顿时严肃起来,如果说之前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就像个普通的爱着家中子弟的奶奶,那此时她便拿出了将门虎女的气势。
“没没没,我们不敢,只是服用了些补血补气的药酒。”李玉将长发挽起来,束在身后,没有一丝慌乱,还能和纪然寒暄。“纪将军这次在京中,能留几天啊?”
“最多一周。”战事还没停,若不是皇帝连发三封召回令,她此时该与蛮人苦战中。纪然比李玉大两岁,曾在上书房学习,与太孙李玉是一个师傅。两人师出同门,李玉又是纪贵妃养大的,且不出意外纪然会为了保护李家的江山而献出全部力量,这是纪家先祖曾许下的承诺,世世代代不敢忘。如此种种,使得两人虽无太多来往,情谊却很深厚。
“快要到冬天了,蛮人此时应该南下,我国战士不比蛮人耐冻。”李玉解下腰间葫芦,递给纪然。“这葫芦送给将军,望将军旗开得胜。”
纪然也不谦让,命宫女将葫芦和芙蓉露替她装好。纪然从袖中掏出一锦盒送给纪贵妃,贵妃接过打开,里面是两个口哨。纪贵妃拿起一个,放到嘴边,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天空中飞来一只凤头鹰。纪贵妃伸出手臂,凤头鹰熟门熟路的落在了纪贵妃的手臂上。
“战场上没有什么稀奇东西,你们知道的。”纪然将另一只哨子递给李玉。“刚好我待的那块地界上有一窝凤头鹰,我便抱了两只回来养,这两只鹰很通人性,送给太孙和贵妃吧!”
纪贵妃抚摸着凤头鹰,她年轻时也曾想如鹰般飞翔,像纪然一般驰骋疆场,只可惜……
“然儿有心了。”贵妃有些触景生情,脸上露出疲态。纪然见状让姑姑赶紧回去休息。李玉想留下陪纪然坐会儿,可惜功课繁忙,不得不告辞。纪然见二人都不在,自己身在宫中有所不便,差遣小太监去给朱恒报个信后,纪然回到了位于朱雀大道的纪府。
朱雀大道和玄武大道分布在皇宫的两侧,这两条道上都是皇帝的房子,用于皇帝赏赐功臣。朱雀大道是武官,玄武大道是文官,纪府是太祖皇帝时便赐给纪家的宅子,非常大,纪家拆掉了里面原本的假山园林,修了个演武场在里面,演武场可以同时容纳上万战士,四周还有方便士兵们过夜的平房。每天早上从这里去皇宫上早朝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纪然赶回洛阳,是皇帝急召。一路都不敢耽误,连夜赶路,马都换了两匹。这般奔波,才刚刚赶上。一直被强压的倦意涌了上来,纪然头晕乎乎的。管家已经知道纪然回京的事,命厨子做了一桌菜等纪然回来吃。可纪然饿过头,竟感觉不到饿意。胡乱的吃了几筷子,便接到了飞鸽传书,原来她走之前命邓艾暂代她的职务,三军统帅卢庚借口邓艾职位不足,以势压人,重新任命了纪家军的统领——当然是卢庚的亲信。
口中的饭菜不是战场上那夹杂着沙砾的粥、干硬的饼和蹩脚的烧烤,是洛阳名厨精心制作、按她口味喜好、量身定制的一桌菜。
可那种干粮的苦涩感仿佛伴随那封飞鸽传书传递过来了,挥之不散。
纪然想起了李玉送给她的两葫芦药酒。她平日不喝酒,也不许纪家军喝酒。可是现在喝点酒,她还能睡会,这样明天的早朝她也能看上去精神些。她喝了一葫芦,辣味在她舌尖绽开,一路烧到了胃里。这酒真烈!纪然感觉精神一振,一股暖流又从胃里流遍全身,最后又汇合到了胸口处。
纪然只觉得浑身都热到爆炸,怪不得李玉要解开衣服散热气,这酒要是给将士们配上,冬季和蛮人作战时便不担心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这念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眼前的葫芦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又变小。纪然晕乎乎的,一副烂醉模样,全无半点白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随即又觉得,自己为了打败蛮人煞费苦心,可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亲手带出来的兵便变成了别人的。
值得吗?纪然醉眼看向摆放在佛龛中的祖宗牌位,一代代的纪家人都以死在战场上为荣,可死人说死就死了,是否考虑过活人的感受?
接着纪然就断片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纪然发现自己被换了件干净衣服,好好的睡在自己的床上。唯一的问题就是太阳在西边。她一觉睡到了下午。管家在一旁拿了名帖给纪然翻看。皇帝见纪然没来参加早朝派了太监来问;朱恒来拜访过;田庄的掌事也来过……纪然默默倒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