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chapter 013 ...
-
自长公主寿宴以后,毅勇侯府接连好几日递了帖子到陆府,先是曹氏递了帖子请老太君过府赏菊吃茶,再又是毅勇侯派人邀陆宗元吃酒,到后来连陈昶生和陈玉莹也跟着隔三差五地跑来陆家,口口声声喊着要跟陆锦宜当面道歉。
陆府的大门前竟难得一日清静。
陆府上下次次避而不见,将侯府送来的东西一一原封退回,可侯府的纠缠却如同附骨之疽,搅得整个陆府不得安宁。
便是糊涂中庸如陆宗元者也看得明白,毅勇侯是非要攀着他陆家不放了。
如今定北军粮草官司已经闹到明面上,定北将军夫人日前三跪九叩告到御前,禀明定北将军受困北疆,粮草半月不到,使得军中兵士食不果腹,及至粮草姗姗来迟,又有掺了大半的泥土,真真寒了将士们的拳拳之心。定北军上下血书三尺,呈到御前,惹得龙颜大怒。隆安帝当场下诏,命三法司从严从速勘破此案,誓要给三军将士一个交代。
毅勇侯虽早做准备,但架不住三法司雷厉风行,没出几日,放在御案上的罪证便累如高山一般。毅勇侯自知难以全身而退,竟胡乱攀咬朝中重臣,企图混淆视听。而陆家前番毅然退婚之举,一直让毅勇侯记恨在心,于是在接受三法司调查时,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些线索,条条直指陆宗元。
这些日子屡屡造访陆家,也是意在制造假象,想把三法司调查的视线引向右相府。
陆宗元本是在府里装病,待琢磨清毅勇侯的盘算后,气得吐了一口老血,反而真的卧床躺了四五日。等到身子将将好转,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隆安帝端坐高位,一手拿着三法司呈上的卷宗,一手轻轻地叩击着御案,眉头慢慢地拧成了川字。陆宗元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陛下,这些年微臣糊涂失察,竟从未发现陈勉之不端,但此番粮草一案,陆家绝不曾牵扯其中。”说着,膝行两步,双手举过头顶,呈上早已备好的折子,“此乃臣府里近年所有往来账目,还请陛下明察!”
隆安帝披荆斩棘登上高位,多年来一直暗中肃清朝堂。陆宗元知道他对先帝遗臣多有忌惮,此番借粮草一案对毅勇侯府发难,难说没有杀鸡儆猴之意。如此以来,即便自己行的端坐的正,可陆家和毅勇侯府定亲多年并非秘密,年节里自然少不了赠礼往来。若隆安帝当真以此为契机,彻底将相权削弱,那他此番必然难以全身而退。
为今之计,唯有陈情表意,先和毅勇侯府彻底划清界限,至于其他,只好听天由命了。
隆安帝扫了眼折子,又看向阶下冷汗淋漓的陆宗元,语气不明:“右相倒是机敏。”
“微臣惶恐。”
隆安帝嗤笑道:“罢了,谅你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对于这个臣子,隆安帝向来看得清。虽无大才,但好在为官清正。否则,他也不会保留他的右相之位。
隆安帝将案卷扔在陆宗元面前,纸张散落开的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陈勉攀咬你的那些‘证据’,三法司早已核查清楚,不过是些年节往来的虚礼账目,算不得实据。”真当论起,还是前些日子陆陈退亲之初,毅勇侯对陆宗元的打压,让隆安帝彻底消了疑心。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但你二府为儿女定下婚约数年,往来甚密,你对其贪墨行径毫无察觉,终究有失察之过。”
听着隆安帝的语气,陆宗元心头蓦然一松,连忙叩首,“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当年他不该糊涂,盲目地因着老侯爷的缘故,草率的给锦宜定下陈家的亲事,若非如此,不会带累锦宜如今名声受损,更不会牵连陆家险遭大难。
“如此便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
隆安帝的声音没有波澜,却让陆宗元大喜过望。
这哪里是罚,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今日他领了这轻飘飘的惩罚,便是圣人昭告百官,无论毅勇侯之罪行,并不干涉陆家。这是彻底将陆家从粮草官司中摘出来了。
自这日以后,毅勇侯府再也没人登门陆家,陆府门前总算彻底清净了下来。没过三五日,毅勇侯陈勉贪墨粮草的罪行便已水落石出。
沈晏带领三法司上下,雷厉风行地将案子牵涉到的有关人等尽数收押审问,由粮草司的钱仓吏入手,抽丝剥茧,将毅勇侯从伪造入库文书到克扣军粮分量,再到往麦麸中掺杂沙土充数的所有罪行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令人发指的是,三法司查抄侯府时,竟查获赃银千万两,其中大半被毅勇侯用来购置田产、豢养私奴。
最后的卷宗递到御前那日,隆安帝龙颜大怒,拍碎了御案上的青瓷茶盏。
“真是胆大包天!”若非粮草延误,定北军不会在北疆受困山谷时,因口粮短缺,无力迎战,造成惨重伤亡,东漓也不会因此丢失北方一城。
想起当日定北将军夫人代夫陈情时的声声泣血,隆安帝痛心疾首。“身居庙堂,安享高俸,他还不知足,竟敢贪墨军饷,罔顾将士性命!沈晏,传朕旨意,查抄毅勇侯府,诛没九族!”
沈晏立在廷中,并未立即接旨,而是拱手道:“陛下息怒。毅勇侯贪墨军饷,罪该万死,但仅凭他一人,何以瞒天过海?”从怀中掏出另一方密折和一本旧账册,沈晏交到隆安帝手上,复又不疾不徐道,“昨日有人将此账册呈送三法司,其中所记明细,与从侯府抄没得账目对得上的仅有十之三四,余下的却去向不明。臣担心,军饷案背后牵涉的远不止于眼前我们所看到的。”
隆安帝将账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眉头一寸一寸皱紧,“易安郡王这么多年的奏表从未提及关南境内缺草少粮,江南道往南边运去的粮草应和关南无关,如此便只剩下了一地了。”
西南边陲。
西南边陲毗邻南渊边城,那地方气候适宜,不论百姓还是驻军,向来自产自足,即便有大户人家,囤粮防荒,也不会长途跋涉,跑去江南道采买。
“武靖侯执掌十万兵马,驻扎西南数十载,向来安守本分……不过,前些日子朕确实有收到密报。”隆安帝起身,走到身后一处书架前,抬手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封邸报,“这是冷钢半月前暗地里送来的。”
邸报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沈晏一目十行读下来,眉头越看越紧。
据冷钢所报,武靖侯近半年来深居简出,常召身边亲信大将入帐秘密议事,形迹颇为可疑。另外,邸报上还将武靖侯训兵的次数上报,赫然比往年的强度翻了一番。
邸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都是在暗示隆安帝。
武靖侯或有异心。
隆安帝再怎么信任武靖侯,可对于这么一个手握重兵、盘踞地方多年的将帅,多多少少还是心存忌惮。
前有冷钢的密报,后有军饷案线索指向,隆安帝心中更加不安。
一旦武靖侯有反心,这对东漓来说,可谓是一场浩劫。
不过,见沈晏神色如常的合上邸报,隆安帝倒有些意外,不由询问道,“聿安,此信是否有不妥?”
“臣如果没有记错,武靖侯阖府家眷这些年尽数留在京城,除了年关时节武靖侯回京述职时阖家团聚外,寻常难得相见。”沈晏顿了顿,方又继续道,“武靖侯是个极重孝道之人,况且外人皆传他与侯夫人鹣鲽情深,对膝下一双儿女更是疼爱非常。由此观来,武靖侯绝无可能生出谋乱之心。”
“你的意思是冷钢在欺骗朕?”
隆安帝脸色微沉,语气中隐有不悦,沈晏却恍若未觉,只道:“兹事体大,没有证据,仅凭臆测,只会令良臣忠将寒心。”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伺候在旁的内侍李林不由抹了抹额头沁出的冷汗。
端王殿下怎的就生了这么一副直心肠,说话也不拐个弯抹个角,“寒心”这样的词儿都往外蹦,可不是要惹得陛下生气。
哎呀,早知今日就不帮师父顶这个班了。
李林正在心里叫苦呢,坐在上首的隆安帝却突然大笑了两声,惹得他不由好奇地看过去。
隆安帝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李林心下啧然称奇,这才明白,为何自家师父会说,陛下对端王的宠信,无人知道底线在哪儿。
隆安帝道:“聿安,西南一事,你以为交给谁调查最好?”
沈晏沉吟着回答道,“阳西路与西南军中往来便宜,沈尚宣或可一用。不过此事只能暗访,不可明察。至于冷钢,陛下若信得过他,可让他继续盯着武靖侯。”
隆安帝眯了眯眼,没好气地道:“在你眼中,朕是那等用人唯亲的?”
冷钢本是隆安帝宠妃冷氏的胞兄,当初能在武靖侯麾下谋得一官半职,还是冷氏建言,隆安帝才厚着脸皮把人塞给武靖侯的。
只是冷钢这些年在军中颇有建树,隆安帝才稍稍对他有些改观。
换言之,在冷钢与武靖侯之间,更得隆安帝信任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