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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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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宜言简意赅地把贺雪柔午后在流霜院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末了只道:“常言道,空穴不来风。贺表姐有此一言,只怕的确发现了些端倪。”
毅勇侯掌兵部粮草司实权,和江南道富商章氏一族有往来,这内中只怕少不了利益纠葛。陆宗元想起前些日子下朝后,圣人将自己单独留下所询之事,不由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来。
是他着相了。
只顾盯着眼前一时利益,竟忘了上位者最忌惮的事情。遑论如今圣人因着定北军北疆战场失利一事,已经生了恼怒,着令端王调查粮草补给延误的背后真相。
陆宗元揩了揩额头沁出的细汗,抬头对上女儿清凌凌的目光,勉强扯出安抚的笑意,“此事为父心中有数了。”
陆老太君在旁,见他面上犹有疲色,便道:“若心力不逮,不妨向陛下告假几日。”
毅勇侯府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上,陈勉承受多方压力,保不齐要寻谁宣泄,或是胡乱攀咬。况且两家定亲多年,放在谁的眼里都是利益共同体。便是陈勉不为难,也保不定旁人会无端揣测。
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便是避开锋芒,苟以保全。
陆宗元这会儿已然厘清利害关系,对于老太君的提议,他也是点头应下,“我明日便与陛下递折子。”
等到陆宗元离开后,陆老太君方把陆锦宜拉到身旁坐下,细细地询问了她这几日的起居饮食,末了方道:“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情很不必操心,只要开开心心的过活就行。”
“祖母……”陆锦宜把头埋在老太君的怀里,轻轻地蹭了又蹭,软着声音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陆老太君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得笑眯了眼,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宠溺地笑着,“是是是,我们锦宝儿是个大姑娘了。”顿了顿,又继续道,“既是大姑娘,祖母可得好好上上心,给我们锦宝儿挑个人品端方、学问也好的郎君,哦,便是模样性子也得配得上我们锦宝儿才行。”
说着,就吩咐陈嬷嬷把这事儿记下,“让你家那口子细细打听,把京中适龄的好儿郎挑出来。”
陆老太君煞有介事的模样,教陆锦宜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把头埋得更深,声音细若蚊咛,“祖母!您又拿我打趣!”说着便往老太君怀里缩了缩,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陆老太君笑得更欢,一扫前几日的忧虑,拍着她的背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一回祖母可得擦亮眼睛,好好给我们锦宝儿挑个夫婿,断不能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一旁伺候的陈嬷嬷也跟着笑:“老太君说的是,咱们姑娘这般好的品貌才情,定能寻个良人。”
陆锦宜羞得用帕子掩住脸,连声道,“祖母,嬷嬷,你们别再说了!”惹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连日来因着与侯府退亲一事笼罩的沉闷气氛,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转眼到了八月初二,适逢护国长公主寿辰,因隆安帝诏令大办在前,故而京中勋贵世家皆备了厚礼,前往公主府拜寿。
陆锦宜随陆老太君一同前往。
她今日穿了一身丁香色绣兰芝草纹样的襦裙,乌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只簪了一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簪,素净又雅致,愈发衬得人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盛子衿好几次提起,她的父亲为了筹备长公主的寿宴熬掉了多少根头发。这会儿陆锦宜到了公主府,便看见府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处处都是喜庆热闹的景象。
公主府正厅。
陆老太君带着陆锦宜给长公主行礼,方准备屈膝,长公主便已起身,快步走过来将人扶住。“老太君免礼!您也算本宫长辈,怎好如此。”
陆老太君与先太后未出阁时乃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婚嫁了,虽联系得少了,但都彼此牵挂着。先太后在宫中处境艰难,长公主与当今陛下年幼时遭受磋磨,陆老太君得知消息后,千方百计地接济,还央着她的夫婿、先太傅暗地里照拂。也正是因为有先太傅的教诲和支持,隆安帝才得以一步步登上高位。
面对长公主的热情,陆老太君却口称“礼不可废”,坚持着行了一礼。陆锦宜跟在她身边,亦依足了礼数,屈膝下蹲,裙摆如花瓣般铺展,声音清软却沉稳:“臣女陆锦宜,恭祝长公主福寿安康,松鹤延年。”她行礼时行云流水,既不失相府闺秀的端庄,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一眼便让长公主心生好感。
长公主扶起陆老太君后,目光落在陆锦宜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笑着对老太君道:“这孩子出落得可真好,这般模样气度,真真是随了您年轻时候的风采。”说罢,又伸手将陆锦宜牵到身边,柔声询问了几句,见陆锦宜应答得当,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
“老太君从前竟把宝贝孙女儿藏得严严实实,合该早些带来让本宫瞧瞧的。”
“长公主谬赞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可不禁夸。”陆老太君话虽如此说,语气却是掩不住的高兴,显然是没打算掩饰自己对这个孙女儿的宠爱。“不过,我这锦宝儿的确是个极妥帖的好孩子,她呀自从得知了殿下的生辰,早早就开始准备礼物了,可到底准备的是何物,还一直瞒着我老婆子哩。”
此时,陆锦宜已从采青的手里接过备好的寿礼,那是一个紫檀木描金匣子,刻着松鹤纹样。陆锦宜缓步上前,双手捧着匣子,朝长公主盈盈一拜,“这是臣女一份心意,希望您能喜欢。”
长公主笑着点点头,正欲伸手打开匣子,一旁的席间却忽然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这匣子与方才福佳郡主送给殿下的一般模样,好似也是出自悦珍阁,莫不是陆大小姐不愿用心,特意效仿福佳郡主,有样学样给殿下送了一套头面吧?”
众人循声望去,原是坐在福佳郡主身后席位上的陈玉莹开了口。今日她身着一袭艳红色撒花襦裙,头上插满了珠翠,竟比在场年轻女子中身份最高的福佳郡主都要张扬许多。
陈玉莹花了好几日功夫哄得父亲毅勇侯开心,得了机会跟着曹氏来长公主府参加宴会。她原想像从前那样与世家贵女好好交际一番,可因着悦珍阁一事,那些世家贵女纷纷对她冷嘲热讽。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她,如今见陆锦宜得了长公主的青睐,更是按捺不住嫉妒。
“送礼贵在心诚,陆大姑娘这般作为莫不是不将长公主殿下放在眼里。”陈玉莹丝毫没有察觉到,席间已经诡异的安静下来了。
坐在她前座的福佳郡主秀眉紧皱,心下暗骂,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安排的座席,怎生就让她与这等蠢货坐在一处。
福佳郡主瞥了一眼自家姑母的脸色,而后起身,转向陈玉莹,“陈姑娘说话可仔细些,不要无缘无故攀扯本郡主。”顿了顿,又道,“不过是样式相仿的锦匣罢了,陈姑娘竟还有未卜先知的奇能?”
陈玉莹脸色一白。
“我,我……”
她只是不甘心陆锦宜顺风顺水,想与她找些不痛快,可为何所有人都要护着她?
长公主面上不见喜怒,淡淡地扫了陈玉莹一眼,却将目光落在了陆锦宜身上。
小姑娘神色未变,从从容容地看向陈玉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陈姑娘这话,怕是误会了。”说着,又转向长公主,屈膝行了一礼,声音轻轻柔柔的,“不瞒殿下,臣女早先的确描绘了稿图,请悦珍阁的林巧匠制作了一套头面,只是不巧出了些意外,头面受损,万万做不得寿礼了。”
悦珍阁,说起来最早还是长公主的嫁妆私产之一,后来端王弱冠,长公主借口磨炼儿子,硬是把名下产业十之七八都移交了过去。
对于自家铺子里工匠的手艺,即便长公主如今不理庶务,心里亦是有数的。当然,铺面里发生的事情,也瞒不过她,遑论那日陈氏兄妹闹的动静不小,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可谓人尽皆知。
听她提起“悦珍阁”,又见旁人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陈玉莹偷觑一眼长公主,一张脸又白了白,嗫嚅着反驳道,“什么意外不意外,不过是你哗众取宠的手段!”
她不相信短短数日光景,陆锦宜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献礼。只要陆锦宜送的礼物登不上台面,她今日总能教她没脸面,失了长公主的心。
长公主并未理会陈玉莹,她上前半步,亲手打开了锦匣。众人皆伸长了脖子看去,只见匣子里并非什么头面,而是一根精巧的暖额,以赤红缃水缎纳以金色蚕丝,又施以彩绣,绣出福禄寿喜纹,更有淡水珍珠缀成疏密。除此之外,暖额添了水貂毛,瞧上去暖融融的。
长公主拿起暖额,触手温热柔软,不由得眼睛一亮,“这卧兔做得真精致,想来是耗费了不少心思。”
陆锦宜轻声应道,“时近深秋,天气渐凉,臣女以此暖额赠与殿下,唯盼殿下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你有心了,这礼物本宫很喜欢。”长公主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来,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陈玉莹见此情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嫉妒之情冲昏了她的头脑。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她绣艺平平,这根本就不是她绣的,她不过就是借花献佛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先前长公主对她的无礼已是睁只眼闭只眼,此时见她不依不饶,毫无半点儿侯府小姐的礼仪规矩,心中更添不满。冷眼瞥了她一眼,长公主这回将视线放在了不远处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曹氏身上,语气冰冷:“毅勇侯夫人,这便是贵府的教养么?今日纵得这丫头如此,是故意要寻本宫的不痛快,嗯?”
曹氏本欲袖手看戏,不防长公主的怒火直接烧到自己的身上,不由双腿一软,险些原地跪倒。她忙从座席间走出,跪伏在长公主跟前,抖着声音道:“是臣妇教导无方,还望长公主殿下恕罪,臣妇回去定会好生教导约束。”
长公主深深地看了曹氏一眼,语气越发淡了些许,“她今日扰了本宫兴致,夫人把人领回去罢。”
话未明说,驱逐之意昭然。
这不仅是要把陈玉莹赶出府去,连着她也不能再继续留在席上了。
曹氏想起出门时毅勇侯的叮嘱,此时脸色更白了三分,心下对陈玉莹更添七分厌恶。
果真是个登不得台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