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5叶月 ...
-
叶月，落叶飘零，秋日将至。
8月阴霾的天空落下细密的雨丝，在略显空旷的校园里弥散出升腾而上的水雾。
瞬撑着一把古老的油纸伞，从图书馆走向宿舍。雨水沿着几乎没有弧度的伞面滴落下来，在积水的砖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沾湿了裤脚。
暑假，绝大多数学生不在留宿，老师们也秉承了一贯规律定期值班。因此偌大的圣S•W学院褪去了往日的热闹喧哗，归入宁静。
湿凉的风钻入伞下不大的空间，卷起几滴未落的雨，瞬微微一笑，米诺斯干净的嗓音在侧身响起。
“殿下。”
“什么事？”瞬微微皱起秀眉，虽然自己可以看到隐身的黑衣银发美男，可这不代表别人也能看到，如果有人路过，他要装作背书的样子么？
然而米诺斯并未察觉有何不妥，依旧语调平缓，“陛下已经知道七夕当晚的事。”
“哦……”瞬并不意外。
“陛下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恩。”
“还有……”
察觉到米诺斯的犹豫，瞬停下脚步调整了视线，迎上右后方高过自己半头的男子，银色额发遮挡之下的眼睛应该是血一般的颜色吧？米诺斯微微一愣，尽管瞬在魔界的位阶高于自己，但私下里米诺斯更愿意把瞬看做弟弟，一个涉世不深仍需要保护的孩子。只是，眼前在明亮的翠色掩藏下的真实瞳色是否依旧一尘不染呢？自从来到人界，米诺斯就再没机会这样近距离地欣赏，但瞬的变化，却不止是眼睛里流动的光华，还有身心！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着，以我们都不曾察觉的速度慢慢地变化着……这一点，米诺斯深信不疑。
瞬歪了歪伞面，积水很快就汇聚到一起沿着斜面倾泻下来，在两人脚边溅起更大的水花。米诺斯恍然惊醒，这样不加掩饰地窥视是越阶行为。抿紧薄唇，米诺斯退后半步，瞬却“扑哧”一声笑起来。伞上的雨水随着这轻微的晃动一阵轻颤，最终在米诺斯妥协一般地叹气声中，湛湛落下。
“他什么时候到？”瞬再次迈开步子。
“……”米诺斯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瞬与哈迪斯之间又岂需他来传话，于是自嘲地摇摇头，答道，“三日之内。”
“我们要收拾庄园了？”瞬耸耸肩有些无奈。
“拉达曼迪斯已经先行过来安排了，所以……”
“果然是潘多拉姐姐的风格呐。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宿舍。”瞬收了伞，站在廊下调皮一笑，“不过也好，总是要认真起来才行啊。”
失去遮挡，米诺斯的黑衣被点点濡湿，瞬想了想将伞递过去，“借你。”
犹豫了一下，米诺斯还是接过了绘着樱花的伞，瞬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去，“这几天没事就不用来了。”
轻微地点了下头，米诺斯注视着瞬溶入昏暗楼道里的白色身影哑然失笑。作为神魔，这雨是构不成威胁的呀，不过……抬手支起，伞下自成一隅，噼里啪啦落在上边的水声竟染上了欢快的魔力。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雅柏菲卡喜欢滞留人界久久不归了……
转身离去，雨中修长的黑色身影逐渐隐去，徒留空空落下的雨幕，水声依旧。
…… ……
圣S•W学院学生宿舍。
紫龙站在窗前，双眉紧锁。那白色的竹伞消失在雨里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空气中魔力的震动。是谁？在那把绘着粉色樱花的伞下隐藏起来的人，是谁？不动声色地来去自如，若不是刚才自己恰好就在窗边，又赶上这场大雨，或许会毫无察觉的吧。
其实，在最初决定来这所学院的时候，紫龙就隐隐觉得这片土地上存在着异样的气息，只是他不能肯定，这种感觉是来自这片土地本身的历史还是来自某些不和谐的因子。而选择在暑假留守，却只是为了能时刻呆在佩格萨斯身边。这个本应出现在西方魔界的异兽现在正沉睡在星矢身体里。是转世，还是外界的封印，正是需要紫龙来查证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做为神秘事件调查委员会的成员，紫龙的另一个工作就是杀死那些正在危害人类生命的魔物。这也是这几个月来，他训练星矢做的事情。不能否认，做为神秘事件调查委员会的新丁，星矢干的不错，而且进步神速。紫龙想，这多半跟佩格萨斯有关。
右手食指轻轻点着眉心，紫龙有些怅然。
全世界都有神秘事件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他们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类，并没有他这样的能力，但那些人却前赴后继地一代一代延续了几百年。
紫龙还记得这个组织第九十代领导人，那个人将他从庐山瀑布下的深潭中唤醒，交给他在人类中生存的能力。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七十年，期间，紫龙跟着他走遍了中国的大片土地，收服了几百几千只妖魔。也正是这几十年的生活，让紫龙冰冷的血液有了人界的温度，他渐渐开始明白，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自己也只不过是这片天地之间共同呼吸的一员。可，人类终究脆弱，生命不过百年。在那人垂垂老矣即将死去的时候，拉着紫龙的手，他说，“紫龙，你的世界并不应该只是庐山瀑布下那一汪深潭，你的生命是那么的长久，是到了该斩断一切牵绊的时候了，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但你要记得，这世上，总有一个地方会一直等你，那是你的归宿之地……”
于是，在那人百年之后，紫龙踏上了旅程。
他去了很多地方，走了几百年，看了几百年，那些路过的人、路过的风景，多得再也计算不清，然后他遗忘的人和事终于远远超过了记住的时候，他到了东京，最终加入了神秘事件调查委员会，开始致力于肃清人界的异类。这件事一做就是五百年。直到三百年前那场魔界异动，将那个引导他进入现在生活的人的生命吞噬之时，紫龙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认清了未来的路。
然而，那么多个日夜过去之后，紫龙依旧记得两个名字。
童虎和史昂。
他们一个教会紫龙生命的价值，一个告诉紫龙理想的意义。
所以，紫龙姓童，他却只有一位身为神魔的师傅。
但是，紫龙始终不知道，他的父亲和师傅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挚友……
宿舍的门被猛然推开，星矢依然是人未到声先至。
“这该死的雨，全身都湿了！”
紫龙好笑地看着他还在滴水的裤脚，沉闷的心情好了一半。走过去接他手里水淋淋的黑伞，手腕一抖，刷地撑开支在门后。
“辛苦了。”
星矢大大咧咧地一笑，把手里套了3层塑料袋的快餐递给紫龙，“愿赌服输，谁叫我答应请客呢！还热着。我先洗个澡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钻进洗手间，不一会儿水声便响了起来。
紫龙无奈，将几个快餐盒一一摆在桌上，又倒了热茶。目光扫过那把黑伞的时候，微微一滞。几乎同时，星矢混合着水声的嗓音再次响起，“这么大雨，你说瞬那把纸伞能管什么用？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就喜欢用纸伞！要我说……”
星矢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紫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天宫瞬，你是老爷爷么？竟然用油纸伞！”
“星矢不觉得油纸伞很漂亮么？”
“呃……话虽如此，可是……那是古董耶！”
“有什么关系，只是款式不同而已，而且星矢不觉得撑着这样的伞，就好像走过了历史一样么？”
紫龙记得很清楚，那天正是七夕的前一天。他们三个人因为庆典的事情在学生会留到很晚，回来的时候，瞬拿出那把伞遮雨。他还曾感慨伞上那片手绘的粉樱很有意境！
至此，紫龙觉得有个被自己忽视了很久的问题再次浮出，而答案，呼之欲出……
神秘案件调查委员会专用的联络器突然响起，独特的蜂鸣声低沉而急促。快步走到电脑前，紫龙快速打开与总部联络的特殊通讯软件，感到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起来，敲击键盘的十指因为亢奋而微微轻颤着，呼吸也有些急促。
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登录和身份确认以后，紫龙看到早已等在线上的联络官——莎尔拉，代号“毒蛇”。
“1分32秒，身手不错。”耳麦里传来莎尔拉的调侃。
紫龙没接话茬，而是开门见山地开始打字。
“上次让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么？”
屏幕上，莎尔拉一手托腮眯起眼睛，另一只手轻巧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一份加密文件等待接收。“雅典娜对你回报的事情非常关注，总部决定派人支援你和佩格萨斯。”在紫龙接收文件的间隙，莎尔拉收起玩笑的语气，开始传达任务，“不过，这个人不是神秘事件调查科的成员，而是外援。关于魔物的事情你尽可找他询问。因为身份特殊，所以联络时务必谨慎！另外，你和佩格萨斯的任务有所调整，具体细节都在刚才给你的档案中。”
紫龙一边听着莎尔拉的话，一边开始浏览刚接收到的文档，粗略地看了一遍，紫龙不由地有些头大，似乎越接近真相，事情就变得越发复杂起来，其中牵扯的人也更加神秘。
“对了，关于你提到的天宫瞬，总部的异能者档案里没有记录，目前还不能确定是遗漏登记还是其他原因。不过，近期频繁出现魔物袭击人类事件，也不排除他非人类的身份。”
“需要我进一步查证么？”紫龙皱起眉，“非人类”三个字有些刺耳，或许心里还是期待着谁能证明自己的怀疑是错的吧。
莎尔拉微微一笑，“这也是你这次的任务，你真是越来越有身为守护者的觉悟了。”
紫龙莞尔。浴室的门豁然打开，星矢甩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又有任务了？”
“小心水渍。”紫龙抬手护住键盘，却看见星矢对着屏幕挥挥手，然后扬声器里清晰地传出女性特有的调侃。
“你好，佩格萨斯，身材不错！”
之后，在意料中的吼声里，星矢一头扎进卧室，嘴里嘀嘀咕咕地好像在咒骂着什么。
“嘿~他难道不喜欢这样的夸奖？”莎尔拉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原本还一脸凝重的紫龙忍不住喷笑出声，“你这样子简直就像调戏小朋友的坏姐姐。”
屏幕里，莎尔拉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意味深长地下了断语，“确实是小朋友呢。”随即冲着紫龙摆摆手，“保持联络。”
莎尔拉下线以后，紫龙又看了一遍加密档案，便将其删除销毁了。
星矢从卧室探出头，发现通讯已经结束便松了口气一样，一头倒进沙发里，“那个魔女！”
紫龙拉开椅子招呼道，“边吃边说。任务有变动。”
“我说，你们那个头头就不给个假期什么的么？现在应该是暑假、暑假耶！”
“那也是你的头好不好。”紫龙没好气地白了星矢一眼，开始简单讲述这次的任务。
而关于天宫瞬，以及新外援的事情，甚至是档案中提到的关于佩格萨斯的记载，紫龙都巧妙地隐瞒了。很多事情，在未弄清楚前，越少人知道就越有利。
三日后。
瞬看着眼前一身黑色西服打着领带的米诺斯哑然失笑。
“不会做的太夸张么？”瞬指指站在门口好像柱子一样的三四个保镖有些伤脑筋。
米诺斯勾着嘴清浅一笑，“做为海因斯坦家族的少爷，这样的排场已经算是精简了。”
瞬重重地叹口气，表示妥协。这样兴师动众的后果八成会导致开学后八卦校报的抢售一空吧……
“算了，走吧。”瞬摆摆手，门口的几个人历时隐身而去，惊得瞬一身冷汗，揪住米诺斯的衣领叫道，“你难道没跟他们说不可以使用瞬移么？要是被他们发现的话……”
“已经吩咐过人前禁用魔力，不过现在没有别人吧？”艾亚哥斯靠在门口，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简直就像吸去了所有光线一般，黑得浓重。
瞬皱了下眉头，放开米诺斯的西服，顺手帮他捋平领子，“几天不见，艾亚哥斯别来无恙吧？”柔软温吞的语调，却在尾音出口的同时有风扫过，快得出乎意料。
艾亚哥斯瞟了一眼落在脚边的几根断发，笑哼了一声，俯身跪下，“殿下，请启程。”
瞬扫视了一眼隔壁床上整齐的被褥，迈步走出宿舍。路过艾亚哥斯身边，轻飘飘地吩咐，“起来吧。”
米诺斯跟在瞬身后，投给黑发友人一个“我服了你”的眼神。艾亚哥斯撇撇嘴，这个游戏玩了几百年，屡试不爽，大概他跟自家陛下的宝贝弟弟有些八字不合，见面不顶上几句，就浑身不舒服~！虽说按照魔界位阶来说这种举动无疑是以下犯上，可四下无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通过自己的方式在那张缺乏生动的脸上扯出些真实来。或许这也是哈迪斯明知却默许的原因吧？已经太久没看到了，那呈现在线条柔和的面容上的灵动表情。
从宿舍楼到学院门口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瞬地踩着脚下的方砖，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干脆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瞬忽然过身，目光直指楼顶，那里，谁隐藏了身影投来赤裸裸的视线。瞬眯起眼，几乎望穿那一片虚空勾勒出注视者的身形。
“发现什么了么？”米诺斯敏锐地感受到瞬身上的魔力波动，凑上前低声询问。
瞬深深地望了一眼微风划过的领域，淡然道，“没，大概是错觉吧。”收起片刻的情绪，瞬快步走向门口。
米诺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抬头顺着瞬刚刚的角度审视过去，晴空下只有立在那里的古老建筑，宁静如初。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不能掌控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学院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劳斯莱斯，车门在看到瞬时就被拉开了，米色的内饰一览无余。艾亚哥斯靠在车门口一脸从容，瞬却在瞥到车内的玄黑衣襟时生生愣在原地。车厢里伸向自己的手一如既往的修长优雅，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都能清晰看到修剪整洁的指甲和布满掌心的细密纹路。瞬呆呆地盯着那只手，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滋生蔓延到指尖、发梢，被遗忘了一年之久的名为“想念”的情绪空前膨胀起来，可身体却僵立着完全失去了灵活。
这个时候应该是冲上去拥抱才对吧，或是笑一笑说声“好久不见”。
瞬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考量着接下来的举动，时间在他们之间肆意奔腾。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似乎只有几秒钟，瞬深吸口气，终于找回了身体的自主权。
从现在所在的位置到车门口，十步之隔，瞬听着鞋底的轻响，一步一步，一声一声，好像都敲在心底，终究是自己擅作主张跑来人界，在这样的清晨以这样的身份再见，难道不是讽刺么？可一瞬间涌上全身的亢奋夹杂着安心和欢腾将那一丝愧疚冲刷殆尽。
瞬低头弯腰坐进车里，与那人并肩。
艾亚哥斯与米诺斯动作一致地坐上驾驶和副手的位子，无人多言。
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直至圣S•W学院的古老钟塔在后视镜里缩成无法辨认的黑点，瞬忽然贴近身边的人，猫一样窝进久违的怀抱，“很想你……”
宽大的手掌抚上瞬翠色的半长头发，“很适合你，这颜色。”
听着耳边深沉有力的心跳，瞬撒娇一般地将脸完全埋进柔软的布料里，“为什么？你应该责备我的，为什么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哈迪斯的手从瞬的头顶滑下来，所过之处瞬鲜亮的翠发如同着了魔法一般蜕变出原本的浅色，柔和的亚麻色，淡淡的发丝在哈迪斯的掌下恢复了固有的长度。
“我只是来接离家出走的小孩。”怀里的人轻微一颤，哈迪斯幽幽叹道，“只是不知道小孩玩够了没有……”
瞬在兄长的怀里蹭蹭，悬在睫毛上的泪最终没有落下来便渐渐干涸。
像很小的时候那样，瞬蜷缩了身体，头枕着哈迪斯的大腿，喃喃开口，“你不该这样，擅自来到人界，很危险……”
“我总得来看看是什么让我家的孩子流连不返吧。”
瞬撅了撅嘴闭上眼，哈迪斯身上深沉的气息让他安心，那种沉淀了岁月、沉淀了温柔的包容和宽大总能轻易打破瞬的伪装，将他赤裸地包裹起来，然后似乎什么烦恼都会跟着沉下来，堕入黝黑的深谷，不再叫嚣。
“太宠我……不好。”在沉沉睡去之前，瞬如是说着。
哈迪斯深邃的黑眸转向窗外，天空明亮得有些刺眼。
瞬，我该不该告诉你，这次来人界的真正原因……
…… ……
夜幕下的东京市区，洗祛了日间燥热，秋风阵阵吹送着清凉。
银座附近的井之头公园内，除了秋蝉声嘶力竭的吟唱，再无其他。
月光很美，紫龙穿了件普通的中式衬衫来到中心花园的喷水池附近。池里的水平静地映射出皎洁的月色。风过无痕，一片枯叶飘落水面，激起微弱的涟漪。
不同于人类气场的异类生命出现在背后，紫龙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扬起头，顷刻间，原本平静得池水震荡出低鸣。
“童紫龙。神秘事件调查委员会C科高级调查员，代号青龙。生存了近千年的龙族。”冷淡得没有一丝波动的平稳声线，准确道出紫龙的身份时也没有丝毫惊讶。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紫龙转过身子露出儒雅的微笑，一朵水花在身后跳起来绽放，再落入清浅的水池里，溶掉。
眼前的人身材健壮，一头深蓝色的短发，眉宇间难掩的刚毅和不妥协更为他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平添了些许冷漠。那双接近墨色的蓝眸在月光下闪烁出妖冶的冷光。紫龙微眯双眼，想要窥视出什么，却发现男子如同一面坚硬的空心镜子，如实反射着面对的真实，内心竟空无一物。
“一辉。魔族。”简明扼要地亮出身份，仿佛不屑过多交谈一般。
紫龙耸肩轻哼，这个人就像百年前的自己，冷淡、固执、坚定，可依然孤独。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交谈。
“不介意我开门见山吧？”紫龙略微理了理思路，也顺便让自己的情绪回到眼下。
“你想知道什么？”
“近期一直频频发生的吸血致死事件是何人所为？”
“吸血鬼。”
“西方神魔界的人何故出现在日本？”
“私访。目的暂时不知。”
不应存在于日本的吸血鬼私访东京，目的不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难道是为了佩格萨斯而来？
仿佛看穿紫龙的思想一般，一辉继续道，“佩格萨斯在东京的事情只有C科知晓，就连日本本土的那些魔物都不知道，他们应该另有目的。”
紫龙心下暗惊，好强大的洞察力，这就是日本魔族的真正实力么？不同于以往杀死的魔物，而是凌驾于那些蝼蚁之上，隐藏了力量冷眼旁观的一群生物。若是他们想，整个人界也可以成为囊中物的吧。可他怎么会甘愿与人类为伍？
“你为何留在人界管这些闲事？”
一辉冷笑道，“你又因何帮助人类？”
紫龙哑然，竟找不到话语应对。是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必须做的事情，又哪来这么多理由。想到这里，心下也打定主意不再拘泥一辉的过往。跟着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紫龙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向一辉侧面打听一番。
“近来我和佩格萨斯不怎么出任务，想必那些肆虐的魔物都是由你接手了吧？”
“举手之劳。况且魔界也有自己的规矩，你们之前消灭的魔物多数都是魔界的狩猎对象。所以不用在意。”
“狩猎者么……”紫龙想了想，那时那个水鬼确实提到过狩猎者，“那狩猎者中是否有能够驾驭风的人物？”
一辉闻言立刻投来凌厉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不瞒你，我之前多次遇到过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能自由支配风，上次也是对亏他帮忙才能完成任务，所以……”
“魔界之中能御风者很多，仅凭这点无法判断。”
“这么说他的确是魔界的人？”
一辉一愣，没想到紫龙这么擅于捕捉言语间的漏洞，当下冷了脸，“既然帮了你，那就应该是友非敌，暂时没什么威胁，你应该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吧？”
言语中的掩饰和不耐烦让紫龙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人的身份一辉必定知晓！胸有成竹自然从容不迫，“最后一个问题，吸血鬼的掩饰身份是？”
一辉看着眼前清浅的笑容，忽然有些恍惚，自己还在魔界的时候，总能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带着自信却和煦如风的笑颜，而那个永远刻在记忆中的笑容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自己亲手打碎了，扯破了，唾弃在魔界山谷的冷风里了……
“一辉？”
猛然惊醒，一辉狼狈地撇开目光，“注意你身边的那些转学生。”简短地撂下一句话，一辉便隐身而去。
“若有余力，探探对方的底。”
莎尔拉的话不合时宜地蹦出来，人类果然多疑。
紫龙一撩身前的碎发，视线直指明月。苦笑漫上唇角，揭人伤疤真是件苦差啊！
…… ……
站在东京塔顶俯瞰脚下那一片灯火，时常有沦陷其中的虚妄之感。
入秋以来，风不复往日的温吞，而是夹杂着凌厉的冷气。
瞬闭上眼，微仰起头。
高空纷乱的气流，那之中，有血的味道，以及，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腐败气息。
又是那些嗜血的怪物么？
瞬皱起眉头，之前的几次狩猎对象都是样貌狰狞的吸血鬼，速度体格都不同于一般魔物，即使冥火也不能完全燃烧殆尽。
生存于西方世界的可怖生物，为何会频频出现在东京，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瞬近来总是被这样的问题纠缠着。
哈迪斯此行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单纯，也是困扰着瞬的一个问题。太多的疑问集中爆发，简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于此同时，让瞬有些恼火的事情，远不止这些。
自从七夕之后，他与冰河之间的气场就发生了明显变化，最初的敌对与戒备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莫名的情愫，矛盾中带着一丝悸动，尤其是在无意间对视的时候，更为明显。以至于瞬也变得焦躁起来。这种辨识不清的感觉也让他本能地想要逃开，却又隐隐地期待着什么。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和不明朗！
发泄般地一甩袖口，瞬跃进脚下明暗闪烁的城市。
不管怎样，日本魔界的平衡不容外人打破和干扰。这是狩猎者的职责。
追逐着黑暗中灵活四蹿的黑影，瞬来到了东京郊区的废旧工地。
无序堆放的废料、拆除到一半的机器、矗立在视野里的吊车都在黑夜里尽显凄凉诡异的衰败。而凭借天生的夜目窥视踏足此地的生物潜伏在洞黑的掩体背后，正露出青色的尖牙。
瞬站在工地相对空旷的广场中央，仔细辨认空气中的异动。
在目光接触不到的黑暗里，粗重贪婪的呼吸、缓慢移动的脚步、鼓动在血管里的欲望都显得清晰异常。
蓦地，撕裂空气的震动从背后袭来，瞬急急往右边跳开，还未落地利爪已至脚踝，劲风拔地的刹那瞬就势滚向一旁。单膝跪地瞪视将自己围在中间的黑影，四双血红的眼带着将他吞噬殆尽的残忍。
瞬轻蔑地冷哼一声，疾风如锁链一般围绕在周身，凝聚在右掌上的风刃带着割裂般的气流沿着四个方向直劈向对方。燃烧着的冥火随着左手的移动在空中划出六芒星的轨迹，“裂——！”四道流星一样的蓝色火焰乘风而上，在黑暗中拖出瑰丽的颜色。
烟幕消散，即使看惯了血腥的瞬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一步。
一只躲闪不及被削去左臂的吸血鬼被同伴撕裂了身躯，分食殆尽！凄厉的哀嚎竟也无法盖过饕餮吞食的快意，血，喷崩而出将视野染成了深红。一股难以压抑呕吐感搅动着从胃里顶上咽喉，瞬忍不住连连干呕。
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的怪物真的是吸血鬼么？瞬抬手擦去残留在嘴角的唾液，从内心深处泛出冷意。还是说这才是掩藏在吸血鬼华丽优雅之下的真实……
湛湛躲过剩下三只冷血怪物的攻击，瞬跃上高出残破的高墙。
分食了同伴的吸血鬼在速度和攻击力上都有了明显的提高，那样子简直就像是能量的叠加，如果不能同时制住他们，那刚才的一幕又将重演。
心下有了主意，瞬张开双臂同时在空中画出风之印，气流沿着他手臂划过的轨迹快速蹿动，竟也割破华服摆动的衣襟。
“疾疾如令，风随心动，锁——！”
风之链从结印之中飞射出来，追逐着四下窜逃的黑影，不消片刻，三只吸血鬼便被封印在原地动弹不得。可感受到灭顶之灾的怪物也在竭尽所能嘶吼挣扎，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想要同时制住三个早已失去自我只想嗜血的怪物竟然耗费了比平时多出几倍的魔力，这着实让瞬有些吃力。想要一举消灭单靠冥火是不行了，必须要借助山风的净化之力，但面对这些不熟悉的生物，这个方法是否可行，瞬心里也没底。但是，眼前的形势不容耽搁，不能退缩。这就是所谓的“生死一搏”了吧，瞬不由得失笑。拼尽全力原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点燃幽蓝的冥火，瞬闭上眼集中精神将蹿动的气流凝聚成漩涡。
眼见卷起沙石的狂风燃烧着扑面而来，被束缚的身躯嚎叫着欲以挣脱死亡的噩运。
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到下颌，抖了抖，终于坠入脚下的土里，融进的刹那，瞬琉璃色的眼里闪出冰冷威严的光芒。霎那就被吞噬的三个黑影，哀嚎着扭曲着，原本健硕的身躯被风割裂成碎块散落了一地，如同长年风化后的碎石，没有血也没有泪。
冷眼看着眼前一切的瞬突然一跃而起，黑色的长鞭缠上隐在暗处之人的手腕。
“不愧是日本魔界的狩猎者，那一招，够漂亮！”磁性而略微沙哑的嗓音从阴影中飘出来，冰河耀眼的金发晃入视野。
瞬危险地眯起眼，手腕一抖，长鞭如灵蛇一般爬上冰河的手臂，想要将其捆住。冰河皱眉躲过，身影快得来不及辨识。瞬也不多言，长鞭灵动自如，所过之处无不卷起一阵疾风。几个躲闪之后冰河捕捉到瞬眼中毫无情感的冰冷，心下一惊。这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么？这种眼神简直就像肃清一切的修罗，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来不及多想，冰河贴着长鞭欺身而上，一把抓住瞬的手腕，“喂！清醒点！”突然被抓住双手，瞬本能地想要挣脱，但是不知是刚才用力太猛还是冰河力气太大，挣了几次都摆脱不了。然而，瞬并不打算束手，几道风刃从身后呼啸而来，情急之下冰河只得堵住他念咒的嘴。
“唔……！”口腔被异物入侵，瞬挣了一下便安静下来，几道风刃贴着两个人的身子划过去，将身后的铁架子削成了几段，轰隆倒地。
无心享受此刻的香唇，冰河心有余悸的观察着近在咫尺的水色眼眸，直到在那里边看到了往日的悠远才不甘心地放开，舔舔嘴，冰河探寻地问道，“醒了？”
瞬喘息地看着冰河蓝色的眼睛，脑子一片恍惚，无数的片段从眼前飞逝，纷乱得如同被风刮乱的纸片，“呼啦呼啦”地划伤了眼睛。不及开口，虚软感便铺天盖地压过来，身体里仿佛有个敞开的门将力气吸收殆尽，又重重地关闭，再印上封印的咒语。糟了！瞬一头栽进冰河怀里，在对方的臂膀里瘫软下去。
“喂……喂！”冰河吓了一跳，两手自腋下托住瞬，可那身子还是像软体动物一样从两臂之间滑了出去，顾不得许多，冰河长臂一捞，把瞬抱了起来。
虽然身体使不上力，瞬的意识却很清醒，这种过于暧昧的姿势让他不舒服，想挣扎结果只是有气无力地抱怨，“放……下来，这种姿势……我又……不是女生！”
冰河得意地看着怀里不安分的人，邪魅一笑，“休想！”
…… ……
东京市郊的海因斯坦庄园一片宁静，繁茂的梧桐树掩映下的湖水沉静而没有波澜。
正对花园的三层洋房鲜少有人出入，即使白天也挂着厚重丝绒窗帘的房间昏暗而缺乏生气。
此时，哈迪斯端坐在书房的沙发软椅上，翻看着这几天从魔界送来的各种文件。
来到人界将近十天了，依旧不太习惯白日里的强光，那种几乎将人穿透的明亮让哈迪斯望而却步。
瞬每天照例外出狩猎那些叛逃的魔物，而两人真正交谈的时间少之又少。
哈迪斯放下手里的笔，双手交叉支撑着下颌。午后的强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钻进房间，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越过那道淡金色的光线，自顾自地漂浮。
那日与米诺斯的交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瞬，他是否做得有些过分呢？被强行封印起来的魔力总有一天会冲破牢笼，没人知道那力量会带来怎样的结果。300年前的魔界混战，也只是初露端倪，当初只是担心他能力尚未成熟会伤到自己，那么现在，是否到了要解除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隐藏在瞬体内的巨大潜力正在被逐渐唤醒，就像那天即使不在现场也能感受到魔力的波动，几乎冲破枷锁的跃动。
“陛下，若是不解开对瞬的封印，再出现魔力透支的状况，恐怕会对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
米诺斯的担心不无道理，可阿释密达的封印现今魔界又有几人能解？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放在那几个行踪不定的吸血鬼和佩格萨斯身上。根据阿释密达的预言，一旦佩格萨斯觉醒于世，必定扰乱魔界秩序，魔界若乱，人界也会跟着遭殃，两界之间的平衡不再，对任何人都是浩劫。那么由此看来，一切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佩格萨斯身上……
房间内的空气因为空间移位的缘故发出短暂的低鸣，哈迪斯斜靠在软椅上，等待下属的报告。细长的眉眼扫过来人纯黑的额发，冷淡而疏离，不带一丝情感。
艾亚哥斯单膝跪在书房柔软的羊绒毯上，褪下罩在头上的黑斗篷，淡定从容，似乎并未被魔界之王的威严所震慑到。习惯了哈迪斯这种冷漠的注视，艾亚哥斯开门见山。
“七夕当天在魔界之门与卡隆交手的西方神魔名叫卡妙•加百列和米罗•安德鲁。根据巴比隆的暗查，卡妙和米罗都是吸血鬼的贵族，其家族在吸血鬼社会中都极富盛名，且地位颇高。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两人遭到血之契约的诅咒，只能相互吸食对方的血液为生。而与他们一起到达东京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米罗的血亲，冰河•奥伦治，另一个是阿布罗迪，妖精族。阿布罗迪是西方神魔界守护者撒加•安德鲁的亲信，这次来东京应该是为了佩格萨斯。至于那个冰河，现在尚无法断定此行的目的。”
哈迪斯一只手撑着头听艾亚哥斯的汇报，另一只手轻扣着软椅的扶手，“受诅咒的吸血鬼贵族……引起世界混乱的佩格萨斯……”似乎所有巧合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爆发了，这之中一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还有一点，卡妙和米罗受到诅咒的时间，正是魔历1504年。”
此言一出，哈迪斯漫无目的的视线一下子射向艾亚哥斯，一向毫无起伏的脸上细长的眉无意识地跳了两跳。
“让巴比隆去查那件事情前后200年的西方魔界历史。”
“是。”艾亚哥斯应道，“另外，据长期在人界狩猎的人回报，人类的神秘事件调查委员会对佩格萨斯也非常感兴趣，已经派了一个龙族在其身边监视。近期参与肃清魔物的人类也频繁行动，而且……一辉似乎已经跟这个委员会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们跟人类一向没有什么接触，这个委员会存在了几百年，并无正面冲突，继续监视吧。”恢复一贯表情的哈迪斯冷哼出声，“既然这么喜欢狩猎，就让给他们游戏好了。”
望着艾亚哥斯消失的空间，哈迪斯起身走向书架，玄服的边沿在地毯上拖拽出声。在他身后，雕着华丽花纹的木门遮挡住的走廊里，有人风一样地无声离开。而绑在脚踝上的铃铛却“叮铃”一声，泄露了踪迹。
哈迪斯装作找书的动作停下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在室内压抑的昏暗中荡漾开来。
瞬，我该拿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5叶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