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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黄沙(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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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的冬日里连太阳都见的迟些。晨起时还未破晓,是最冷的时候,谢鸾安原以为照着月灼这怕冷的性子,定会有些不情愿,谁知他竟一声不吭地与自己一同起了。
谢鸾安推开门,那单薄的木板入手时凉得紧,似是冻住了,不堪重负般嘎吱作响。尼里就在院子里候着,先向他鞠了一躬,道:“客人,请随我来。”
正式入了宫,天才蒙蒙亮。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晕,叫人看不真切。
约莫一个时辰后,三人才到了正殿。尼里低声用黄沙语请人通传,原在殿前候着的侍卫进去片刻再出来,向尼里点了点头,他才回过身对谢鸾安道:“客人,劳您久等,王传召您。”
谢鸾安颔首,越过了侍卫,抬脚要跨进殿。月灼跟在他身后,将将近那侍卫身时,一把未出鞘的刀猛地横在了他身前。
月灼一惊,忙退了半步。他是实实在在的美人,此时面带惊惶,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尼里看得呆了呆。谢鸾安听到动静,转身便见的是这一幕。尼里这才回了神,歉然道:“客人,既然您说这位只是您的侍从,那他便没有资格与您一同进殿。”
谢鸾安道:“他顽劣得紧,只有跟在我身边才能乖些,你们怕是管不住他。”
架着刀的侍卫冷着脸,应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尼里瞧着他的脸色,无奈道:“客人,黄沙招待您时尽是按着大衍的礼数,还望您在王前也能遵着黄沙的规矩。”
月灼懵懂地站在原地,谢鸾安沉默片刻,还是笑了笑道:“尼里兄说的是,只是这侍从我实在喜欢,还请你们好生照看着。”
尼里躬身道:“那是自然,请客人放心。”
言罢,谢鸾安看着他将月灼带至一旁候着,便旋身入了殿。
黄沙王双手轻轻搭放于扶手,俯视着他进殿。谢鸾安行至大殿正中,一手背于身后,另一手置于胸前,向他鞠了一躬,朗声道:“黄沙王,大衍来使向您问安。”
黄沙王也是会大衍官话的,他道:“黄沙自是一如既往。谢将军,坐着说。”
谢鸾安寻了个殿右最首的位置落座。他的背端得很挺,半侧过身向着黄沙王,垂眸等他的话。
黄沙王笑道:“哈苏立同我说,大衍的客人终于来了,是位年轻的将军。今日一见,果真绝非泛泛之辈。就连这身边的仆从,我远远瞧着,也算是天人之姿。”
谢鸾安没应承这话,只道:“下人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他微抬了些头,“黄沙王,您既说黄沙一如既往,可我怎么觉得这北边的天似是与平日里不大一样呢。”
黄沙王道:“谢将军说说,怎么不一样了?若依我看,这天还是这天,没什么不同的。月都有阴晴圆缺,那这天怎么不能有它的雨雪云雾?”
谢鸾安道:“只是觉得有些反常罢了。许是我对北边知之甚少,到底还是您见多识广。”他用指腹捻了捻另一只手的指骨,“只是前些日子晟北起了场大火,不知那火种有没有被天河上的风吹到黄沙来。若是吹来了,那说不准这黄沙的天也是受了它的影响。”
“这近日来天河风平浪静,是少有的好天气,自是不会轻易起火,也更当吹不来隔岸的火种。”黄沙王轻拍几下扶手,叹了口气,面露惋惜,“我竟不知,晟北还遭了这样的灾。”
“晟北虽起火势,但也托了天河近日里风平浪静的福,不算严重。别的不论,晟北至少无一位将士伤亡。”谢鸾安的身形稍稍松了些,不再绷得那样紧了,“倒是黄沙,不止近日,近些年来应都是好天气吧,否则也不会有如此闲情逸致还与我大衍互通有无。”
黄沙王道:“谢将军是聪明人。我也说了,黄沙自是一如既往。”
黄沙虽日渐没落,但王的殿里还是有些看头的。周遭的东西用的都是好料子,却没什么华而不实的摆件。黄沙王许是看烦了无尽的金与黄,整个大殿反而较多地用了青碧,没什么王的架子,不像谢鸾安平日在宫里常见的黄与赤,布置也不那么咄咄逼人。现下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个让人觉着能喘口气的地方。
谢鸾安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黄沙王。”
黄沙王道:“若是可答,定会知无不言。”
谢鸾安彻底抬了头,直直看进黄沙王的眼睛,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何黄沙王能在至少三日前就知道大衍会有使者来拜访您?一无请命二无告帖,不瞒您说,甚至我来拜访黄沙的这个行程也是前日里才定下的。”他搭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敲了敲,“黄沙王,您算的好准。”
黄沙王握着的手上渐渐使了些力,语气倒是没变,道:“也没什么算的准不准这一说。大衍虽二十年没有使者来访我黄沙,但黄沙是每年都有些时日会让人在天河边候着,盼着大衍可能远道而来的客人的,谨防招待不周。”他对谢鸾安笑了笑,是极温和的模样,仿佛真是把谢鸾安当作了小辈,在与他话着家常,“二十年了,我所做的一切终是有了结果。”
谢鸾安也笑道:“黄沙王是性情中人。”
说着,他向后靠了靠,像是完全浸在了这一片松弛之中。
二人再相互客气寒暄了番,谢鸾安便道:“多谢黄沙的盛情款待。此番来访见着黄沙这般景象,是大衍未曾有过的,惊叹之余,实是让我有些乐不思蜀了。不知可否继续在此小住几日?”
黄沙王爽朗道:“当然。大衍来的客人喜欢黄沙,这是我的荣幸。”
谢鸾安起了身,“那便有劳黄沙了。”
黄沙王松了手上的劲,道:“谢将军慢走。”
谢鸾安跨出了殿,一打眼,没有看见月灼,尼里却是在一旁候着。
他问道:“我带来的人呢?”
尼里躬身道:“那侍从说他从没进过皇宫,想四处转转,只是……到现在还未回来。”
谢鸾安默然片刻,忽地冷笑了声,“我说他顽劣原是同你客气,未曾想你们真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能二话不说地由着非我族类的人在此等圣地乱转,黄沙的人竟都有如此的好脾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