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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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羂索与那双血色的眼瞳对视。
羂索无法描述自己在那双魔性的眼瞳中窥见了什么。他好似身处一片没有任何光线的深海,再被无尽的黑暗溺亡之前,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红色眼瞳。而后那双眼睛眨了眨,如同流下眼泪一般,铺天盖地的金色丝线将他包裹起来。
他变成了一个金色的蚕茧,被蛊惑般,羂索缓缓报出了自己遗忘已久的名姓:“……羂索。”
羂索这个真名,在历史上那些大名鼎鼎的存在衬托下,不曾翻起能引人注目的波澜。比起加茂宪纪等理应被埋葬的过往,好似最初那段无知的时光唯一可以被诉诸于口。
月山纯礼在羂索带着警惕和试探的目光中,笑了。
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弧度,但若是真人在这里,一定会不满地抱怨诸如“身为朋友的我都没有见过纯礼笑”之类无趣的话。
漂亮的美少年笑起来应该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但羂索只觉得压力陡增。
——那双冰冷的眼眸里完全没有笑意,红唇弯起僵硬的弧度。
月山纯礼看起来像是刚学会微笑的怪物。
“既然如此,那么。”
纯礼主动上前握住羂索略显冰凉的手,他注意到对方身后转瞬出现的黑色漩涡,和漩涡中隐隐浮现的狰狞生物。
但纯礼如同什么都没有看见般,理所应当地忽视着面前人的恐惧与警惕。
少年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变,像是精心设计的人偶。
“代价成立,羂索先生。”
* * *
真人只是按羂索的计划,顺道出去找了点额外的乐子。
等他拎着两个被缩小到极致的新玩具回到陀艮的领域里时,他嘴里哼着的愉快小曲骤然停住了。
本该在家里好好待着的黑发少年捧着一杯巨大的芭菲,靠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而他旁边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一个满肚子坏水的诅咒师。
纯礼一边咬着巧克力芭菲的勺子,一边感叹道:“你这里拿来做旅游业的话,一定会广受好评的吧。”
羂索换了一身花花绿绿的海边打扮,悠闲地摇着扇子,好像之前他们间的对峙和警惕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这里是陀艮的领域,风景确实很不错——啊,真人来了。欢迎回来,真人。”
真人没有说话,他看了看专注在芭菲上没有分给自己一点眼神的红眸少年,撇撇嘴,忽然变成了小孩子的大小。
“纯礼,”蓝发的诅咒对羂索视而不见,噔噔噔地跑到纯礼那边,扬着天真无邪的表情,“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纯礼伸手摸了摸真人的头发,他把芭菲推过去一点:“因为你。要吃吗?这个味道还不错,夏油买的。”
——因为你。
真人愣了片刻,他像是无法消化纯礼话语中的意思,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因为我?”
见纯礼没有多加解释的想法,羂索在一旁露出个虚伪的笑出来:“因为按照计划,真人必然会暴露在咒术师面前。”
“为了……保护月山君,也为了真人你接下来的行动不受牵绊,我只好把月山君暂时请到这里来做客。”
真人没有搭理好心给他解释的诅咒师,他只是重复着:“因为我。因为我……”
满口谎言却不自知。
好狡猾啊,纯礼。
过了会儿小孩子模样的咒灵骤然变大,然后一下子扑到纯礼身上。青年状态的真人比纯礼要大整整一圈,可以轻松地把对方抱在怀里。
“纯礼果然是最看重我的对吧?我们果然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纯礼在隔壁羂索渐渐复杂起来的目光中,任由真人在他身上乱蹭。等到真人自己安分下来后,纯礼才开口:“真人还有事情要做吧。”
“诶?纯礼是在赶我走吗?”
纯礼淡淡地瞥了眼旁边看上去云淡风轻的诅咒师:“夏油刚才说了找你有事。先把你的任务完成吧,真人。我们不是还约好了下次一起出去玩吗?”
真人灰蓝色的异瞳里酝酿着粘稠脓腻的恶意。
这段时间真人学会了很多,学会了人类的嫉妒、仇恨、厌恶和占有欲,也学会了克制与虚伪。
学会伪装自己心底恶劣的想法,对一个天生恶的咒灵来说不算易事。
一时间整个领域里都无人说话,只有海浪起伏的声响。
“……好吧,既然纯礼都这么说了,”真人慢吞吞地抬起头,把找来的新玩具们塞到纯礼手里,“这是送给纯礼的礼物。”
纯礼拎着那两个褐色的柱状体,上面隐约能看出狰狞扭曲的人脸。
黑发红眸的少年定定地注视着手中奇怪的东西。片刻后,他问真人:“这是什么?”
蓝发的诅咒甜腻腻地笑着:“是人类哦。”
“我最近在研究人类灵魂的大小。这是我目前能最小化的人类,制作起来还有点困难。”
真人双手抚上黑发少年的脸颊,他的目光死死黏在纯礼身上,像是要把他的任何细微反应都记在眼底。
纯礼会对他这两个新的玩具有什么可爱的反应呢?
会斥责他吗?会表扬他吗?会关心他吗?
但纯礼只是把那两个“人类”扔到羂索身上去。
“有点恶心,”纯礼实话实说,“手感像是干燥的老树皮。”
羂索莫名收到两个“人类”,又莫名收到真人阴沉地扫视。
他虚伪和善的笑容装不下去了,但还是表面温和地把手里的东西还给真人:“既然是真人的作品,真人还是自己好好收藏吧。”
真人接过所谓的作品,然后看也不看地把它们扔到了海里。
“不会讨人喜欢的玩具没有存在的必要。”
真人是这么说的。
纯礼希望真人赶紧去做任务,这关系着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归正常平静的生活。
既然已经与羂索有了交易,那么现在与真人提绝交就是没有必要的行为了。
真人则自顾自地呢喃:“我去给纯礼找来更多的玩具吧?它们每一个的模样都不相同,总有一个纯礼会喜欢的。”
纯礼没有说话,羂索坐直了身体。
“真人,”诅咒师的脸上是不赞同的神情,“动静太大会提前惊动咒术师那边。”
见真人偏过脸一副不愿听说教的样子,羂索心想这些合作伙伴目前还有用,忍气吞声:“你的同伴们都想塑造一个只有咒灵存在的新世界。真人,你不会让它们失望的吧?”
提起咒灵同伴们,真人才勉强应道:“知道啦,夏油今天好啰嗦。”
羂索与真人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行动,纯礼继续吃着他的巧克力芭菲,就当旁边的是空气。
等真人离开了领域去搞事后,羂索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山君。”
纯礼投来疑问的目光。
羂索看着前方翻涌的海浪,没什么语气地说:“那些咒灵想要构建一个没有人类的新世界。对于这个想法,月山君是怎么看待的呢?”
纯礼对这个远大志向没有任何想法。
不过鉴于羂索是他目前的交易对象,纯礼想了想还是敷衍答道:“挺不错的,很有梦想。”
羂索感觉自己额头的缝合线快要因为不靠谱的队友而自动裂开了。
“咒灵想要杀光所有的人类,月山君,你也在其中吧。”羂索连礼貌微笑都懒得摆出来了,“你的‘朋友’很看重它们咒灵之间的同伴情谊,说不定哪天他会为了同伴对你出手。”
纯礼刚好吃完他的芭菲,把空的玻璃碗放到沙滩椅旁的矮桌上。
“你其实没必要拐弯抹角,”纯礼转过头去,血色的眼瞳里没有多余的神色,“想确定我的能力和态度可以直接问——看在你名字的重量上。”
名字的重量?
如果不是确定月山纯礼是完全零咒力的天与咒缚,羂索肯定会认为月山纯礼的术式跟名字有关。但可惜他是个天与咒缚,也幸好他是个天与咒缚。
“纯礼知道我的真名,但在真人面前却依然喊我夏油,”羂索酝酿片刻,选择直接喊纯礼的名字,好像这样他们的关系就亲密许多,“我可以问问是为什么吗?”
纯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羂索。
“因为你的名字作为‘代价’,被交易给我了。”
纯礼用平淡地语气说出了不得的事实:“你的真名有着很不错的重量,所以就目前而言,你不必担心我的立场。”
“在我们的交易结束前,我和你始终站在一方。”
羂索的双手因为纯礼的话紧握,又在主人的刻意安抚下松开。他直觉月山纯礼没有对他说谎,他本来该是高兴的。
天降一个任他差遣的天与咒缚,让他的计划多了很多容错率。
但正是这份看似对他完全有利的承诺,让他不得不开始心惊胆战。
——交易总是平等的。
在月山纯礼提出的天平上,他的真名为什么拥有着能跟这份承诺等价的重量?
羂索还想在试探什么,但月山纯礼显然不愿继续多谈。
而这时,被他派遣出去的漏瑚和花御回来了。
漏瑚是非常讨厌人类的咒灵。与把人类当做可爱玩具的真人不同,在漏瑚眼里,人类就像新房子里源源不断诞生的蟑螂一样让人厌烦。既不想毁掉新房子,又没办法忍受恶心的蟑螂。
所以漏瑚在见到纯礼的下一刻就火山爆发了——字面意思。
“夏油,你把人类带到我们这里来了?!”
纯礼对漏瑚会喷火的头顶很感兴趣,他觉得这个火山头表现得像是被看光了身体的良家少女,愤怒中还带着一点如同被丈夫背叛了委屈。
羂索像是处理很多次这种情况,非常熟练地开始安抚火山头的情绪:“漏瑚,这位是很有用的同伴。哦,对了,他同样是真人提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