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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母与子 父非父 ...

  •   龙德殿灯火通明,殿外十分安静。巡逻的侍从持械立在门口,保持着沉默,只待商王一声令下,便会冲入殿中。

      而是他们的任务是斩杀或其他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殷郊坐在远处的一座宫殿门口阶梯上,望着龙德殿的方向,眉头紧蹙。他头上的伤在姜子牙的仙丹下已愈合了不少,而他眉眼间的担忧显然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身上薄薄的寝衣松散,叫他在这漫长的黑夜里略感寒意,而下一刻,一件袍子便被披到了他的肩上。

      “你刚受了伤,切莫着凉,王后也会担心的。”

      姬发说着,靠着他坐下,与他一同望着龙德殿的方向。

      殷郊对此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裹紧了袍子,而后突然问:“西伯侯可休息下了?”

      “休息下了。他年纪大,经不起那么多的折腾,只是睡前还一直在算卦,真真不知那草棍究竟有什么好的。”

      姬发小声的抱怨几句,又似是想故意说笑缓解气氛,可他自己都笑不出来。不安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中,他望着龙德殿,低声问:“多久了?”

      殷郊默了默,目光仍旧不动,同样低声回答:“两个时辰。”

      “再过一刻钟,便是寅时。大王与南伯侯……还有鄂顺,都没有出来过吗?”

      夜风刮过,灌进了姬发的衣领里,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殷郊掀起身侧的袍子与他一块儿披着,他俩便凑一块儿取暖,只是谁也不愿离去。

      白日里他们与侍卫队一同将四大伯侯护送回朝歌后,殷寿虽不满于封神榜未能追回,却也对此宽宏大量,并没有说些什么。他让四大质子各自带着父亲回去休息,却又说要一一与伯侯们长谈。

      今夜便是第一位,南伯侯鄂崇禹。鄂家父子二人还没来得及共享相聚之乐,便被殷寿召进了龙德殿。明晚是东伯候姜桓楚,后日是北伯侯崇侯虎,而西伯侯姬昌因为最为年迈,殷寿大度地准许他多休息几日,要最后见他。

      只是姬发没来由地觉得,比起休息,这更像是一种煎熬。

      “我找不到机会去见苏妲己。”殷郊说道,眼神晦暗不明,“那日闯进摘星阁后,父王便一直不允我进鹿台。苏妲己平日里一直都在摘星阁里呆着,我无法证实她是狐妖。今日我去寻母亲问起她的事情,母亲也说她许久不见父王,对苏美人并不了解。”

      “王后向来都是只关心于你,除此之外鲜少在乎别的。对了,东伯候不是来了吗?王后见到你舅舅,没有开心一点吗?”

      姬发往他凑紧了,问。

      提及此事,殷郊抿紧嘴,摇了摇头。“不然。她好像更加不安了些,说今晚要与舅舅秉灯长谈,我和姜文焕都不能去打扰他们。她好像自从父王登基后情绪便一直不太稳定,我实在是不太明白她究竟是在担忧些什么……”

      议论母亲终究不是一个孩子应该做的事情,故而殷郊很快就止住了话题。姬发看着龙德殿的方向想了想,忽然顿住,轻声地诶了声。

      “东伯候与姜文焕在朝歌的亲人是王后,我记得南伯侯和鄂顺亦有亲属在此,怎么不见他们相聚。”

      “……”殷郊也顿了顿,“他们的亲属是前太子妃,我伯母,殷启的妻子。她是鄂顺的亲姐姐,南伯侯的长女——小时候咱们还跟鄂顺去她那儿玩过,你记得吗?”

      朝歌是个很大、却也很小的地方。分明同在一城,鄂顺却很难与他姐姐相见。明明只是一方天地,朝歌却像是一个笼子,困住了姜王后,困住了太子妃,也困住了质子们。亲不认亲,却也是这时代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殷启弑君,他死了,他的妻子也必然不能幸免。我听姜文焕说,鄂顺自从那夜后便一直情绪低迷,想来……”

      殷郊没有说完,姬发却也知道了那位前太子妃的结局。他认真地想了想,却发觉自己实在是记不得这位伯侯女的样貌,只是似乎在记忆的深处里,她与鄂顺一样,面上总带着腼腆的微笑。

      一种莫名的念头忽然涌进了姬发的心里,驱使他开了口:“我们好像也一样。”

      “什么也一样?”

      殷郊奇怪地问道。

      “我们,和你母亲,还有鄂顺的姐姐。我们好像都一样。”姬发指了指他们自己,望向远处的目光不知是落在龙德殿,还是什么更远、更远的地方,“在家里我们是父亲的儿子、女儿,来了朝歌我们是质子,她们是他人的妻子,然后她们成了某某的母亲。我们有无数的前缀,只是我们好像也总是无法只属于我们自己。”

      这个话题过于高深,对于少年人们来讲也有些虚无缥缈、遥不可及。殷郊愣了愣,没有说些什么,姬发却忍不住接着问:“殷郊,你有没有想过,你除了是大王的儿子之外,你还是什么人?换言之,你,我,我们都是谁呢?”

      身侧的灯台内火光摇曳,照亮着姬发的眼睛。他把目光移向殷郊,神情认真而诚恳,叫殷郊也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往下去想。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你们俩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在这儿思考人生的?”

      阿波罗从他们身后凑上来,头在他俩之间探出,声音幽幽,把他俩吓了一跳。姬发下意识地一拳打了过去,而光明神十分敏捷地往后一躲,这一拳便正正打中了殷郊的肩膀。殷郊疼得鬼叫一声,姬发也捂着手倒吸一口冷气,大声喊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跟着杨道长和姜子牙跑了吗!”

      阿波罗眨眨眼,幽幽地叹口气,哀怨地出了声:“我被杨赶走了,他让我不要再纠缠他了他有喜欢的人——”

      “你不要给自己加戏好吗!”殷郊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崩溃都要在这个异域人身上用尽了,“人家杨道长是那样的人吗!”

      “呀,太子,你也知道我们杨道长他是个大好人呀!”阿波罗一瞬间换了表情,笑嘻嘻地说着,而后正了正色,“但的确是他让我先回朝歌王城一趟的。”

      -

      且说阿波罗带着姜子牙一路跑出了女娲庙,一口气不喘地跑出十里地才停下,彻底将皇家护卫队甩了个干净。光明神本神倒是越跑越开心,甚至还有心情分神去思索一下保护了杨戬的师叔,应该叫杨戬怎么报答一下自己,可姜子牙却是叫苦连天,叫声哀叫。

      “诶呦——我这老骨头!那个谁,阿福啊,你慢点……”

      他们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团水,而后一个人形逐渐明显了起来。杨戬施法现了身,阿波罗也就停下,开心地松了姜子牙的手,朝他目前非常想追求的人张开双臂:“杨!你看!我把小老头带出来了!完好无损!你是不是应该抱一下我?”

      “呸呸呸!你少占我师侄便宜——诶呦,我的老腰啊……”

      姜子牙呲牙咧嘴地哀嚎着,杨戬赶忙越过阿波罗,扶住他师叔,他身上挂着的封神榜也就晃了一晃。

      “师叔,眼下我们又要如何是好?四大伯侯都被带回了朝歌,我们还怎么另立殷郊为新主?”

      杨戬十分疑惑且忧虑地问道,姜子牙却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杨戬扶着他坐到一旁歇息。

      他接过杨戬递过来的封神榜,摇摇头:“即便是没有殷郊姬发……还有你们二人搅局,只怕四大伯侯也不会都答应我的提议。也是人之常情,谁让殷商国力强盛,反了,大约就与那冀州苏护一般,都落了个全灭的结局……要想彻底反商,不集结各方势力,恐怕难啊……”

      说着,姜子牙把封神榜收好,忽然又顿了顿。“对了,狐妖之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姬发殷郊可与你们说清楚了?”

      杨戬闻言下意识抬头与阿波罗对视一眼,继而复述了那两个少年所说之事。姜子牙听得认真,不住点头,然后眼睛一亮:“这狐妖必然是商王的手下,奉他的命弑君杀长好让他继位。若是我们能找到狐妖并无蛊惑商王之证,那么殷郊便能看清他父亲的真面目,我们便能带他先离开朝歌了!”

      “难。”

      阿波罗果断摇了摇头,出声否定。“老人家,我虽然是个西方的神明,但人的本质都是相通的。身处殷郊的角度来看,若是殷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伤害他或者他身边的人,他还是会自欺欺人地认为他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蒙骗。”

      说着他忽然露出了一个近似自嘲的笑来,只是这份笑也转瞬即逝。

      杨戬皱着眉想了想,忽然道:“如今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做总比不做强。师叔,我们可是要回朝歌去?”

      “回!”姜子牙毫不犹豫地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到了朝歌,办法就自己跳出来了。”

      “既如此,那——福玻斯?”

      听到杨戬叫自己的名字,阿波罗顿时如沐春风眼睛一亮,笑也甜了几分,期待地看向他。

      “你能不能先回一趟朝歌,在那儿等我,我与师叔走慢一点,晚点到那儿。”

      杨戬说着,迟疑了下,又十分真挚地说道:“我见你似乎暂时还不太想离开我的样子,让你与我一同行动,应当可以吧?”

      “完全没问题,亲爱的杨。那我先行一步,替你们探探路。”

      于是就有了眼下的局面,殷郊和姬发一脸戒备崩溃——主要是殷郊在崩溃——地看着面前的异域人。姬发下意识挡在了殷郊身前,与阿波罗对视,道:“你既然来了,那杨道长和姜子牙也应当不远。你们怎么还敢回朝歌?”

      “自然是要想办法说服你们相信狐妖是服从殷寿命令的,然后把殷商太子绑走了。”阿波罗说道,十分愉快于看到他们脸上忽变的神情。然后他又忽然顿了顿,似乎是想忍住什么,但最终忍不住,复开口问:“你们方才怎么突然讨论起了那些话题?”

      那些话题是什么话题?他们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姬发才反应了过来,顿时红了脸,嚷嚷道:“不过是一些有感而发。你这人怎么还偷听我们说话!”

      “这不重要。你们才多大,每天要想那么多事情,小心命不长啊。”

      阿波罗笑道,躲过姬发一脚,然后环着手站在他们上一层台阶上,同他们眺望着龙德殿方向,而后开了口,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意有所指:“我与我父亲的关系并不和睦。”

      殷郊神色微动,勉强收了几分崩溃,问:“原来神仙也会与父亲相处有碍。”

      “毕竟我们西方追求的与你们东方不同。你们东方的神仙……”阿波罗笑了笑,“从杨的身上就能看得出来,干干净净,很纯粹……心中只有道。”

      姬发默了默,小心提问:“你是不是还想说很好骗?”

      阿波罗装作没有听见,而是抬起头来,看了看黑夜。

      “我与我姐姐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母亲怀着我们时就一直在被我父亲的妻子追杀,她东躲西藏,最后在一个小岛上生下了我们。后来那位神后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就派了一条大蛇来想将我们屠杀殆尽,母亲带着我们一路逃难,最终回到了奥林匹斯山上,我们才活了下来。”

      说着他笑了笑,在空中伸手一抓,便抓住了他的里拉琴。他轻轻地拨动琴弦,随意弹了首无名小曲,再开口时声音沙哑:“我比你们年长许多,但对于神明而言我太年轻了,也不懂得什么叫收敛。我之所以来到你们的土地上,是因为我终于亲手杀了那条当年追杀我们的大蛇。我的父亲,也就是我们那儿的神王,非常生气,就把我贬下山了。”

      听至此处,姬发与殷郊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

      “我不明白,”殷郊皱着眉头,“你杀大蛇是为了给家人报仇,那条蛇把你们逼得那般狼狈不堪,为何你杀了它,你父亲还要罚你?”

      “因为你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阿波罗低头与这位殷商的太子对视。“殷郊,父王是王,而不是父。我私自杀害了神后的大蛇,那就是罪过——不过,如你所见,我现在在这儿。神王罚我去给一个凡间的国王放牧,我不干了,便一路往东,翻山越海来到了你们这儿。”

      姬发皱了皱眉,沉默了很久才开了口:“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有很多孩子。”

      阿波罗笑了:“的确如此。而我已经他众多私生子中较为幸运的那个了,好歹我还是个神呢。”

      “所以你提前到这么久,只跟他们聊了会天吗?”

      一个声音响起来。空气中凝出一团水,而后杨戬现了身落在阿波罗身边,手持三尖两刃刀,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姬发与殷郊看着这一幕,竟都莫名有了个念头:好像已经习惯这群神仙随时随地在哪里都能出现了。

      “我这是在用亲身经历劝诫殷郊,父王终究是王而不是父。”阿波罗亲密地伸手搭上他的肩,忽然眨了眨眼,“杨,你的父亲又是怎么样一个人?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存在。”

      东方神仙的秘闻总比西方的更吸引人,哪怕杨戬现在还只是个小道士,还不曾修成真仙,姬发和殷郊还是都把目光移向他,十分好奇他的回答。

      杨戬愣了愣,收了三尖两刃刀摇摇头:“我没有父亲。”

      沉默顿时弥漫在他们之间。过了好一会儿,杨戬都要一脸困惑的时候,姬发才艰难开了口:“抱歉,我们没有想戳你痛处。”

      “不是的。”杨戬继续摇头,一脸平淡,“我的确没有父亲。不过从前在昆仑山上修行时,有师兄弟曾议论过,说我是我母亲思凡与凡人生下的仙凡子。”

      “所以,这并不属实?”

      阿波罗好奇地问。

      “不实。我曾问过我师父与诸位师叔,为何有人说我是仙凡子……”杨戬顿了顿,“他们说,人们总是更加喜欢听传奇的故事传说,我母亲作为皇天上帝的妹妹却思凡生子,这样的经历显然更加符合人们的喜好。”

      “等等,”殷郊发觉了不对,疑惑地开了口,“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父亲?”

      杨戬:“……”

      杨戬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你们殷商不是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吗?你们的先祖不就是简狄吞服玄鸟卵而生下的?殷商先祖也没有父亲啊,你作为殷商太子为何会不知?”

      殷郊:“……我一直把那当故事听的,那居然是真的吗?”

      姬发却似乎已坦然接受神仙们的观念与他们不同,好奇地追问:“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出生的?”

      这显然也是阿波罗所惑。两个少年与年轻的神明都好奇地看向他,杨戬虽觉得这好奇有些来得莫名其妙,他却实实在在是个好脾气的,便耐心为他们解疑。

      “我母舅与我母亲是兄妹,他们乃是天地灵气所化。我母舅,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皇天上帝,他是所有的山川,而我母亲则是所有的江河。我便是我母亲从江河中的天地灵气里化出的,故而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姬发思索着,恍然大悟:“所以你总是水遁。你其实就是一团水了?”

      “水?不,不是。”

      杨戬摇了摇头。

      “说我是一团水,不如说,我是你们所说的‘江’。母亲与我说,我的命运应当与江水密不可分,许是日后真的修成真仙,机缘便是江。”

      姬发与殷郊听糊涂了,阿波罗却十分高兴。

      “噢,杨,”阿波罗笑着,“这就是最纯粹远古的信仰。”

      “可我与母亲所修之道不同,我始终不明白与我而言真正修成真仙的关键在何处……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没有闻到吗?”

      杨戬说着,微微蹙眉看向龙德殿的方向。

      “闻到?闻到什么?”

      殷郊疑惑地重复,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血味。龙德殿为何血腥之气如此浓烈,又有谁命丧那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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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母与子 父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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