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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猪豚 ...

  •   洱云镇是一个小镇,却有着络绎不绝的人流量,只因洱云镇是修仙大家——潼岭卿氏的发家地,卿氏虽已举家搬到扶摇城有百年之久,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仅仅靠各路香火就富的流油,来来往往的旅客把这小镇衬的和小都城一般繁华。

      此时,一个身着素白长袍的男子正站在洱云镇最有名的茶馆门口。

      这人穿着简单,只随意用了一根红发带束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淡雅气质,尤其那一双轻透的眼眸,总让人想到仙雾环绕的湖塘,清新飘逸,俊雅至极,可红色的发带却近乎张扬的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染上了红尘,和他腰间佩戴的血红玉佩相映成辉,惹得茶馆外的人频频回头。和谁对上眼了,少年就会回上一个明晃晃的微笑,近乎夺目,端的一副“骑马倚斜桥的浪子”模样。

      可见,这人就算是座仙山,山里也一定跑满了七彩炫目的野雏鸡。

      此人正是施无,此刻,他身边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半大的孩崽子。

      昨日上岸找了个客栈投宿后他再三思索,为了今后方便行事,很有必要让陆倾和陆笙这两个从没出过岛的小拖油瓶好好的了解一下外面世界的情形,于是在用完膳之后,带了他俩来这茶馆,将这光荣的任务甩给了说书先生。

      他转身问二人:“你们可知什么是说书先生?“

      老虎岛常年闭塞,几乎自成一个生态圈,岛内没有的东西,里面的居民自然就不知是什么。比如,自然是没有人在巴掌大的孤岛做说书先生的,又比如,施无小时候朝施忘问过老虎岛名字的来历,彼时的施忘里子还没在儿子面前掉光,拿着乔,咬文嚼字地说:

      “浮空而看,状似虎,便曰老虎岛”。

      可直到施无第一次在赤阎看见乾族饲养的老虎的时,他才感觉自己又被老父坑了。比起老虎,他们家的小岛更像另一物种。

      老虎岛不应该叫老虎岛,应该叫猫咪岛。

      陆笙忙开口:“知道,你带回来的画本子里提到过”。

      他话音刚落,茶馆对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震的人耳朵生疼。

      这敲锣的人身边停着一辆拉货用的马车,马车上驼着一件齐人高的物件,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旁边还放着一套完整的刀具,刑鞭,钳子和长剑等一众工具,比街边杀猪的屠户备的还齐全。那敲锣的人边敲边吆喝着说:

      “来一来,看一看,新鲜现成的猪豚嘞,十两银子起,割皮割肉随您挑”,边说边用手掀开了那块黑布。

      随着黑布被掀开,一阵携带着腐烂味儿的血腥气迎面扑来,黑布下的“四不像”在众目睽睽下亮出了真容。

      几乎是在听到“猪豚”两个字的瞬间,施无就一手一个捂住了陆笙和陆倾的眼睛,可还是慢了一步。陆笙大叫了一声,嘴唇颤抖着说:

      “施….施大哥….那是什么呀?那黑布下面….是…是个人?”

      就连一贯冷静的陆倾也一双眼瞪的溜圆,面色苍白,一副三魂五魄集体出世的模样。

      不错,那黑布下面确实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呈大字状被钉在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人。这人瘦骨嶙峋,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面容不清,眼珠早已没了,只剩两个血骷的大洞,浑身上下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不少地方还挂着要掉不掉的腐肉,腰部以下只有两条空荡荡的裤管。

      施无本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个地方,可周围的人群在听到“猪豚”之后竟是一窝蜂的围了上来,还不乏有在茶馆里听到了动静而慌慌张张跑出来的人。施无被他们一推,愣是被轰到了最前排,挤都挤不出去,人群里你一句我一句如置身闹市。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凑上前眯着眼仔细瞅了半晌,吊着嗓子颇为不满地说:“这还叫新鲜?看着都断气了,哪值十两?”

      敲锣的车夫将一个木桶从放刀具的桌板下拖出,陪笑说:“诶,这您就不懂了,这些猪豚惯会装死,待会儿我用这桶盐水这么一泼,保准儿让他装不下去,而且啊,这一只喉咙还是好的,您各位用刑割肉的时候,他还会叫唤,保准新鲜”。

      那山羊胡听了这话,精神一振,吊梢眼里泛着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此话当真?爷有的是钱,来,给爷泼一个,去去晦气”。

      十两银子对小镇的普通村民来说绝不是小数目,大多人无法亲自上场,尽职地扮演起围观者的角色,起哄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陆倾被施无捂着眼睛,根本不知道现在正发生着什么事情,围绕在鼻尖浓厚的血腥气让他越来越不安,众人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车夫举起木桶,将木桶里的盐水当头泼了下去,那被绑的人登时发出一声惨叫,那声音让陆倾想到动物临死前的嚎叫,听的他四肢发麻。

      他听见施无俯身对自己和陆笙说,“继续闭眼”,随即感觉到施无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耳边似响起石子穿风而过的声音,下一瞬,一声沉闷的“唔”声后,四周突然落针可闻地静了,片刻,敲锣之人地声音才再度响起,吊嗓般嚎道:

      “不是罢客官,让您切,没让您杀呀,您这一刀直接插在他咽喉上,断了气,还有甚乐趣”。

      山羊胡似也一头雾水,疑惑地说:“不…我没想捅这儿…谁踢了我胳膊…”。

      敲锣人却不欲与他再辩:“不管如何,货没了,您得再赔我五十两银子…”。

      陆倾感到施无的手移到了他的腰上,二人讨价还价的声音被落在身后,随即传来的失重感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飞了起来,仅一瞬,又落了地。

      “好了,可以睁眼了”。

      睁开眼睛,发现已在茶馆内,陆倾忍不住回头往路边望去,却只见到乌泱泱的人群,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不出到底是何缘故让那些人对这人间炼狱的场景趋之若鹜。身旁的陆笙突然一把推开他,跑到一根柱子旁,弯着腰呕吐起来。

      陆笙吐了个晕天黑地,好容易缓过来,抬头便想询问施无,又觉太过荒谬,一时不知怎么措辞,好半天憋出一句:“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施无从堂前拿了茶水让他漱口,却不急着回答陆笙的问题,只是说:“漱完了便上楼罢,”

      “施大哥…”立在一旁的陆倾也突然开口,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起了个话头又噎住,满脸的焦灼却一览无余。

      “好罢”施无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太清102年,人族与乾族爆发战争,直至太清202年,上仙归生瑜一剑劈开神州大陆,才换来近百年的安康,这你们都知道罢”。

      二人点了点头。

      施无继续道:“那你们想想,那高人劈大陆之时会提前三刻通告,好让两族奔走相告吗?”

      陆笙一愣,这还用问?打仗哪会这么守礼?陆倾却一点就透,追问道:“既如此,那高人是如何保证去往赤阎的都是乾族,而留在神虞的全是人族?”

      听了这话,陆笙也回过神来。

      不错,若要人族和乾族泾渭分明,得先把他们分开,扎堆放好,再沿着两族的边界劈开才成。可他们都是长了腿会自己跑的生物,那仙人要是真有把他们一个个抓起来再分类放好的力量,根本不用选择劈开大陆这么迂回的手段结束战争。

      施无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老虎形状的血红玉佩隐隐透着精光:“两族常年征战,当然不可能混居,除了前线的战场,大体上都圈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互不往来,倒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据说,当年那位得到飞升的高人,就以两族战争的最前线为界,往东是人族,往西是乾族”。

      陆倾马上接着说:“可万事没有绝对,总会有被卷错阵营的倒霉蛋”。

      “不错”施无略微一点头,“那你们再想想,在什么状况下,最容易被刮进敌营?”

      陆笙:“首当其中的肯定是正在交战的士兵”这些士兵别说误打误撞被留在敌营了,直面能把整个大陆一分为二的力量,说不定和山川石海一样,当场便被劈成两半。

      陆倾顿了顿,补充说:“还有可能就是卧底,这些探子深入敌营,自然也会被一同留下”。

      他俩说完,同时愣住,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在正午的暖阳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留在神虞的乾族士兵和奸细,哪一个与人族不是有不共戴天之恨。

      世事茫茫,得失难量,百年战争未曾分出胜负,便被无刹海高高挂起,战火与惊涛骇浪一齐掩埋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大地下埋葬的儿郎睁着双眼,战争中失去的亲人,爱人,种种血海深仇便就此做罢吗?

      积攒已久的仇恨卸下伪装,露出狰狞的原貌。

      乾族俘虏并没有被就地处死,而是成为了被折辱的对象。一开始还算正常,只是被当作奴隶,去做一些体力活,可后来就越来越出格——倒卖,黑市层出不穷。被买走的,等到主人玩腻或快断气的时候,便会被再次转卖。等连转卖的价值也没有的时候,就会卖给商人做“猪豚”。

      出了这档子事,也没心情听书了,在茶馆稍作休息后,便径直回了客栈。连一贯喧闹的陆笙都一路沉默,总感觉心里堵了什么似的,看什么都提不起劲,后知后觉的寒意像藤蔓一样把他四肢缠了个透。一路上施无想尽法子逗他开心,可还没等到他使出浑身解数,便被张灯结彩的客栈轰了个‘乱花渐欲迷人眼’。

      施无不是第一次来洱云镇,总感觉这小镇似乎比以前更繁华了,回客栈这一路上,光是卖花的孩童就碰见了六七个。施无拦下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的掌柜,问道:

      “洱云镇近日可是有什么祭典?为何各舍各铺都如此喜庆?”

      那掌柜仿若脚下生风,忙的脚不沾地,猝不及防听施无发问,噎了一下,慢半拍地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当然是为了庆贺卿氏寿辰了,虽说届时各家齐聚的地点是扶摇城,但咱们洱云镇可是卿氏的老家,大家伙与有荣焉,自然要热热闹闹的操办一场” 掌柜说完,见眼前的三人表情凝滞,不似作假,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您真不知道这事儿?不应该啊…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四家一派三不落’?”

      ‘四家一派三不落’施无倒是知道,他瞅了一眼旁边什么也不知道的陆家兄弟一眼,决定临时任命掌柜为‘说书先生’,当即回答道:“可否请兄台细说?”

      掌柜嘴角抽了抽,用一副看古董的表情看着三人——门口的乞丐也不至于孤陋寡闻成这样,真不知这三人是从什么穷乡僻壤里爬出来的,只好勉为其难地开了嗓。

      四家一派三不落便是如今神虞的修仙形势。

      当年不少修仙门派的大能在人乾战争中陨落,战后各大门派实力大减,实力呈摧枯拉朽之势崩台,越来越多的弟子干脆脱离仙门,自创门庭,以姓氏为尊。

      ‘四大家’指的便是如今管辖神虞四大州——坐落于扶摇城的潼岭卿氏,逍遥城的辽关沈氏,秭归城的江陵周氏,和照华城的南浔柳氏。仙门百家成立赤仙盟,四大家互相监督,推选一位盟主,为公平起见,每一位盟主任期不能超过百年,这才把战后坑坑洼洼的修士们吊回一口气。

      当年人乾战争动辄飞天走地,移山填海,不会术法的凡人如名副其实的蝼蚁,为乱世所迫,几乎人人都会些傍身用的小法术,凡间的朝廷秩序崩溃,延续至今,早已没有帝相尊侯,赤仙盟就是实际上的朝廷

      如今的现任盟主便出自卿氏,卿氏掌门卿莫微。
      可…如果没记错,这位盟主的任期…

      思极此处,施无回过神,掌柜才刚绘声绘色地唱完成立赤仙盟的丰功伟绩,施无奇道:

      “不是说盟主在位不可超过百年吗?仙盟成立于太清204年,如今是太清301年,算算时日,卿盟主也该在这几年卸任了,为何却迟迟没有传出消息?”

      那掌柜带着‘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语气说:“这有什么,能者多劳,如今放眼整个修仙界,谁比卿掌门更有资格担任盟主?您可能不知道,如今除了卿家配得上四大家的名号,其余三家都是什么…狗尾巴雕”。

      狗尾巴雕?陆倾懵了一刻,试探性回道:

      “您是说,狗尾续貂?”

      “诶对对对对,反正啊,那三家是一家不如一家,如今还要咱们卿氏派修士去指导他们习武问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派修士?施无一愣,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问道:“此话怎讲?”

      掌柜:“这三家学艺不精,卿氏便派了三支本家门徒去各州,长期协助他们修仙呗”

      掌门逾期不退,又往各家驻地送自家修士,谁知是协助修行还是监察各地,施无一时无言,卿家莫不是想效仿凡人做皇帝?就算如此,其余三派又怎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不说远的,就说现如今各家的小公子,名震四州的只有卿氏的卿辞公子,不及弱冠便将突破大乘境界,简直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说是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施无嘴角一抽,明智的决定忽略掌柜的用词。

      但掌柜这话却并无夸大,在神虞不可能有人没听说过卿辞的名讳,就连门口的孩童扮演过家家时,都会争着抢着做潼岭卿辞的扮演者。施无曾经还对施忘提过这人不到三十就入列大乘,不及而立便有寻常修士几百年也达不到的修为。对此,施忘那从来不夸人的老顽童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装模作样,咬文嚼字地做出“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评价。

      少年人总是崇拜英雄侠客,被掌柜这么一搅和,先前的不快早已抛却脑后,陆笙听的双眼发光,脸都涨红了,他悄悄拽过施无的袖子,问:

      “施大哥,你和这个卿辞相比怎么样,他有你厉害吗?”

      在没有出过岛的小乡巴佬的心里,岛上会腾云驾雾的施忘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而从这样的施忘手里跑掉不止一次的施无则更是青出于蓝的高人。

      施无这人虽然不拘小节,但绝对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小小年纪就走遍过万水千水,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卿辞的能力恐怕比他高出了十个施忘还不止。

      可如何在不揭穿自己的老底的情况下混过小孩的提问,这是一个技术活。

      他咳了一声,避重就轻地说:“这样的奇人,我还真挺希望有朝一日能有缘一见”

      陆笙不负所望的理解错了施无所表达的意思,越发觉得他施大哥高深莫测。

      一来一去聊了几个来回,外面天色已经大黑,滔滔不绝的掌柜许是喝了太多水润喉,一盏茶功夫,往茅厕里跑了三趟。作为始作俑者的施无,打发了两个小孩回房,便自告奋勇的帮掌柜看着前台,可这掌柜不知是掉进了茅坑还是怎么,竟是一去不复返了。

      施无回想起白日里见到的猪豚,甩了甩头,盯着眼前的蜡烛凝神静气。不一会儿,烛影慢慢变成重影,他头一下一下的往下掉,就快磕到桌板上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吱呀声’,施无的头‘啪’的一下撞到了桌子上,直接把他撞醒了,
      “诶,掌柜的,你回来了…”

      施无抬起头对着门口说,但门口却空无一人,顿时一个冷战彻底清醒了。他秉着呼吸,拿着蜡烛移动到门口,正看见一只猫正从门口蹦到旁边的草丛里。

      可能是因为老虎岛的缘故,他对长的像老虎的这种生物一向很有好感,他走到草丛边,蹲下来摸了摸小猫儿,这小猫也不怕人,呼噜噜的发出满意的呼声。

      摸完了猫,施无的余光却突然撇到了草丛里的一双鹿皮靴,他忙拨开草丛,草丛里竟然是一个晕倒的人!

      这人不知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雨浸湿,紧紧的贴在身上,能看出是个男子。这人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并未竖冠,如墨的黑丝紧紧的贴在脸上,肤色若白,在月光下,竟都有些隐隐的透着半透明色,但却并不显病态,因为他的嘴唇红润的近乎奇异。

      仲夏夜里竟连蝉声和蛙声也没有,周围只能听见风呜呜的声音。

      呼啸的风声

      荒芜的草地

      晕倒的人

      此时此景实在是过于诡异。

      然而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什么好的都没从施忘这便宜爹那儿继承,偏偏坏处学了一打全的施大公子,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竟是一句咬文嚼字的:

      “彼其之子,美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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