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男朋友活了》问东

7、他说不后悔

　　晨光熹微，青年被窗帘缝外的一抹亮色照醒。
　　视线模糊，就见一团黑影站立在地板上，似乎目睹了太阳升起的全过程。
　　“没睡好？”
　　对方背影微怔，似乎没想到林清会醒的这么早，迟疑片刻回答：“嗯……”
　　林清不记得顾夏在睡觉上有什么困难，试探问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早醒，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有的……”
　　顾夏从来不是一个遇事犹犹豫豫的人，所以肯定有事在瞒着自己。
　　林清沉默地盯着他，纯黑色的眼瞳里带着无机质的色泽，顾夏不知不觉被吸引，仿佛世间万物都逃不开这双眼睛。
　　胸膛沉浮几次，下定决心。
　　“林清我骗你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顾夏自知不该隐瞒，但这种问题实在难以开口，“其实我从来没睡着过，变成这个样子后好像把这个习惯进化掉了，现在的我不需要和人类一样进入睡眠。”
　　青年没说话，可他不说话反倒让顾夏紧张起来。
　　林清整理好头绪后，先是察觉到顾夏不自在，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还在绞尽脑汁自我反省的样子过于耿直了，含笑弯了弯唇。
　　“这件事只要对你的身体没影响就不是大问题，最近在书上耗费了太多时间依然一无所获，我们得换一个方向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既然书中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之后不会在搜集资料上花太多精力。
　　金丝边框发出冷凝的光线，将青年衬的理智又清冷。
　　指尖轻点书页，对身边的顾夏说道：“我们先来捋顺几个问题。”
　　顾夏没有理由不配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首先第一点，你能具体将自己苏醒过来这段时间的记忆描述出来吗？”
　　顾夏嗯了声。
　　在他睁开眼后要面对林清，接受这个陌生的世界。
　　所以在睁眼前那种微妙的体验还真被忘在脑后。
　　这次林清不放过任何细节，顾夏才记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当时自己灵魂很累很累，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眼，然后莫名其妙进入到一种很玄幻的境界，没有累赘后全身轻便，然后好像身体里开了一道口子，很多东西不受控制的从里面飞出去，我根本抓不住它们。”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空瘪’下去前，一直漫无目的的飘荡终于结束了，之后从那片空间中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林清放在桌下的手心出了层薄汗，之前他有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但顾夏向他详细描述的感受太像事故现场躺在他怀里逐渐失温的身体。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无形中塑说着林清的原罪。
　　青年的言行与意志背道而驰，对接下来的询问流程徒生胆怯。
　　他不认为拾回记忆的顾夏会有多大改变，但这个猜测始终萦绕在眼前，站在漩涡中央的青年硬生生被分裂成两半，一个告诉他没关系不要怕，重新恢复记忆的人归根到底还是他熟悉的顾夏，另一个又在不断加深他的臆想，把血淋淋的现实展现在他面前，顾夏的死是自己亲手造成，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林清深呼吸，逼迫自己站在悬崖边。
　　从山谷传来空荡的回声，风呼啸着将他残忍推前。
　　“在问几个问题之前，我必须要把真相告诉你，至于之后还要不要继续进行全看你的意愿。”
　　尽量让自己的声线维持基本的平稳，集中注意力望向琥珀色的眼眸。
　　“你想知道自己的死因吗？”
　　从青年口中吐出的话语像是诱果，又如同一把提起的利刃，他把权利交到了顾夏手上，全凭他来挑选。
　　这是最后一次，林清卑鄙地想，这会是今后最后一次主动将选择权交出去。
　　暗暗心惊于自己的刻薄，就连青年都看不懂自己，他终究在怕的是恨自己的顾夏还是自私自利的本性。
　　那一刻他脚底生出黑色藤蔓，自下而上包裹成一团茧拖入名为“自厌”的地狱。
　　对面顾夏的表情正色起来。
　　“林清你面色不太好，是想到什么了吗？”
　　顾夏的声音将他唤醒，然后这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地狱。
　　他回到了兵荒马乱的事故当场。
　　眼前白光阵阵，闭上眼还能听到尖锐的刹车声在耳畔炸开巨响。
　　一只大手带给他无穷温暖，却在冰凉的雨夜转瞬即逝。
　　时间并没有眷顾这位青年，在带走那条生命后照例脚步不停。
　　“嗞——嗞——”
　　耳朵嗡嗡一片，长久的耳鸣后他缓缓睁开眼，眼镜飞出几米，失去最佳视力的世界模糊不清。
　　场面太过混乱，当他从地上爬起，那件雪白崭新的体恤已经被血染红，他后知后觉想起在车辆驶向自己前几秒，比他慢几步的顾夏飞扑到自己身上救了自己，而对方被车撞的飞离出去了好几米。
　　可那辆该死的桥车并没有停下，如果不是监控已经全程录下，顾夏将彻底死的不明不白。
　　在打完急救电话后喉咙像被卡住了般只能发出“嗬嗬”破败的声响。
　　周围嘈杂的动静经过过滤，鼓动的耳膜只能听到自己颤抖地祈祷。
　　虔诚的祈祷下他并没有迎来顾夏的睁眼，反而是手里的躯体越来越冰凉，而这时急救车才迟迟到场。
　　恋人的体温渐渐冰凉，一双琥珀色流光溢彩的眼睛随着尸体的失温逐渐空洞死寂，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到一条生命在他手中流逝，而他除了感受之外再无能为力。
　　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惶恐在胸口划过深可见骨的伤口，接着是源源不断的后悔和无措，复杂的情绪在那瞬间搓揉交织成一股，被留下的人继承了这世间所有痛苦。
　　医护人员将冰冷的尸体从僵硬的人怀中掰开塞进车内，失了魂的林清跟着救护车一起前往医院。
　　大滩暗红的血迹自那以后频繁出现在林清的噩梦中，即使醒过来鼻尖还会嗅到似有似无的腥味。
　　后面的事情林清像一个旁观者注视着一步步奔溃的自己。
　　灯光惨白的医院走廊，显示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全白的墙壁前，那个人孤坐在医院座椅上，沉默良久后抱住头，喉间发出困兽的悲鸣。
　　林清涣散的瞳孔聚焦到顾夏毫无阴霾的脸上，他不知道这个人在笑什么。
　　“哎呦，我们林清眼眶怎么那么红啊，是不是又要哭鼻子了？”
　　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让顾夏多看了几眼，多多少少引起了对自己死法的好奇。
　　他决定跟着心走。
　　“那我问你，我的死因是你造成的吗？我只想听这个答案。”
　　他的目光在林清面上打转，问出这个自认为很简单的问题后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只想让林清和之前那样笑起来。
　　可林清注定给不了顾夏想要的答案。
　　顾夏心里咯噔一下，青年都快把头垂到桌子上，心虚的留给他一个小小的发旋。
　　整个人阴郁的快要生出蘑菇。
　　不是吧，面对这种情况顾夏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面露挣扎，最终还是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说完又制止林清想要表达的动作，不死心的继续确认：“接下来你的话要和我的问题一致啊，知道我说的意思吗，你再好好想想，如果你承认的话你以前对我那么好的态度可是骗人的哦！”
　　不会的，他直觉这些天相处下来林清不是在和自己演戏，又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他这条命一定是另有隐情的，林清你倒是快点解释啊！
　　一股冷气席卷全身，见林清眼中暗淡无光，没有回答仿佛已经给了顾夏答案。
　　他是凶手？！
　　顾夏的愕然和震惊在林清预料之内，嘲讽般笑了笑，果然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是他最不愿面对的走向。
　　客厅突然冷场，但谁也顾不上这些。
　　顾夏不敢置信，他垂眸思考了一下，不太想放弃，“我的意思是你杀了我，就是用刀砍或者其他的把我害死了，你动了杀心的那种。”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问的都是废话，人家都承认是凶手了，这些不得挑一个实施到他身上，可顾夏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给林清一次解释的机会，再回答的不满意，他就当即化身这里的地缚灵！
　　谁知这个人摇摇头，在顾夏希翼的眼神中，不动了。
　　顾夏心里正憋着股气呢，“哎，我的祖宗，你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了，否认也得给个理由啊。”
　　这时候他真想凿开林清的脑子瞧一瞧，看着挺聪明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搞得他心七上八下和在玩极限运动似的。
　　“因为我出了场车祸，你为了救我被车撞了。”
　　“等等……我是被车撞死的？”
　　林清点点头又摇头：“因为我的原因你才会……”
　　而顾夏不到半秒就接受了这个死因，一脸就这？
　　他理解林清对他的内疚和过不去的心坎，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以为对方应该走出阴影了，怎么会在这里死磕到底呢？
　　这回轮到林清面露不解，“这还不严重，是我害的你被车撞死。”
　　顾夏想的正好和林清相反，听到自己在危急关头救了林清，心情隐约生起一丝成就感，“我愿意救你说明我有舍己救人的高尚道德品格，这之中你有哪条是符合刚才条件的，你见到我不夸我，还含糊其辞混淆了这场英勇事件，差点让英雄黑化知不知道。”
　　“何况这场失误有问题的人根本就是那辆车的司机，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大松一口气，为自己难得多思多虑差点脑补过头的样子感到懊恼，如果他们今天没有好好沟通，这个误会可就大了。
　　听到顾夏语气中没有遮掩的自豪，林清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原来顾夏对那场事故的看法是这样的，该说顾夏不愧是顾夏吗？
　　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受着名为后悔的煎熬，如果自己过马路的时候不走神，或者那天就不该拉着顾夏出门，是不是他就不会失去了。
　　他不断回忆当时的场景，不断改变故事的结尾。
　　如果……如果……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那一刻迷雾褪去，林清看清了眼前的画面，断头台上挥动砍刀的刽子手是他自己。
　　“哎，这一来一回真把我吓得够呛，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差点错付。”另一道声音将他带回现实，青年紧抿唇瓣。
　　顾夏虚虚靠在桌角，做出苦恼的样子。
　　“知不知道刚才你沉默下来的样子很吓人。”
　　林清愣了愣，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表情自然几分，“抱歉，当时我有自己的考虑，我不知道你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做出晕倒姿态，顾夏彻底瘫在椅子上，这一天心情可以用坐过山车来形容。
　　林清被这幅模样的顾夏逗笑，明知顾夏是在哄他，但青年感到此刻自己已回人间。
　　“顾夏。”
　　五官硬气的人乖乖侧着耳朵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你会不会……”
　　“停！”
　　他未尽的话语被顾夏干脆利落打断。
　　林清有些弄不懂，疑惑着抬头。
　　“我不后悔！救你很开心！完毕！”
　　一个字一个字的组成一句完整的话，在林清最需要的时候带来无尽力量，犹如风雨飘摇下绑在船上的木桩，牢牢稳固着岌岌可危的小船。
　　心里的雨停了。
　　这是他的太阳，是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如果当时我在自己能做到的情况下没有救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一次林清觉得自己大概不会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