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真相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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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堂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告诉李归，觉得他太小，不忍心看他得知亲人离世的表情。
但又转念一想，李归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他或许不需要自己自作主张的考虑和怜爱。
于是他站在车门边，稍加斟酌，把事情告诉了李归。
李归得知奶奶的死讯，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出迷茫的神态，他眨眨眼睛，确认道：“叔叔，我奶奶死了？”
徐堂喉间生涩地滚动一遭，开口说话似乎变成了一件极困难的事情。他咽下一口口水，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李归眼神飘忽起来，一会儿看徐堂，一会儿看远处的山。他不喜欢现在的奶奶，却也没想过她会就这么死了。
其实李归父母没出事之前，奶奶是非常疼爱他的。她四十多才生下李成和，对这个老幺百般呵护纵容，爱屋及乌，连带着他的儿子李归也宠爱有加。
她会在夏日午后哄李归睡觉，用手里的竹扇给他轻轻扇着风。
新的酸萝卜腌好后，她会切成小丁，等李归跟小伙伴疯玩出一头汗不肯吃饭的时候，放进白粥里哄他吃上几口。
冬天下雪，李归要跟小伙伴堆雪人，她怕他冻着，提前给他织好一幅严密厚实的手套。
周如清还没完全接纳李归的那几年，只有她给了李归全心全意的关怀和爱。
只是这份爱在李成和周如清出事过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派出所的所长说他俩是信歪门邪道，引火烧身，她不肯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她相信警察不会骗人，那么就只能怪罪到周如清头上。
她这个买来的儿媳妇书读得很多，是个大学生，嘴里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东西。人权，自由，法治......她听不懂，只当她在胡言乱语。
她的儿子李成和虽然不成器，却绝对不会碰歪门邪道，只有这个城里来的儿媳妇，总是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
肯定是她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又蛊惑自己的儿子跟她一起，在凌晨的煤矿场自焚。
当初买下周如清的时候有多欢喜，现在她就有多恨。她能爱屋及乌，也能恨屋及乌。
李归那双跟周如清九分相似的大眼睛，让她瞧了生厌。
她不再用家乡话唤他“归崽”，打骂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李归在刺眼的阳光之下想起来，失去父母的那天，他想像往常一样，躲进奶奶的怀抱寻求温暖和庇护，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情推开。
起初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奶奶生气，委屈地掉着眼泪，跟奶奶说对不起，回应他的却是老太太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
想到这里，李归没有再想下去。
刚好王亮喊徐堂，让他带上李归开车回派出所。
徐堂蹙眉，朝马路对面喊道：“他一个孩子去干嘛？”
王亮已经和陈书杰坐进车里，他从窗户伸出头，稀奇道：“当然是回所里决定一下谁养他啊！已经通知他姑姑伯伯过去了，你赶紧带着他来啊！”
李归的去处确实是个问题，但王亮这么喊出来，李归心里肯定不好受。
不知怎么的，徐堂有些心虚，不敢看李归的眼睛，对着王亮扬尘而去的车尾含糊应下。
卢大刚家已经空无一人，周遭只剩下徐堂和李归。
那方水塘依然死气沉沉，看似风平浪静，却能吞噬一切。
“叔叔，我们回去派出所吧。” 李归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听不出是喜是悲。
徐堂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上车调头，往回开去。
徐堂和李归刚下车，就听见派出所里面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走近一看，是李归的姑姑伯伯们。
“三妹，你家条件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好的，李归当然是去你家！” 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子一手叉腰，对旁边一位打扮时髦的女人不满道。
那女人双手抱于胸前，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懒懒地抬起做了美甲的纤纤玉手，讥讽道：“大哥，我家条件再好也养不起三个儿子。二姐不是想要孩子想了很多年吗？这不就来了个现成的。”
李归的二姑结婚多年，却一直怀不上孩子，脊梁骨早就被乡亲们戳烂了。现在听三妹这么说，一下恼羞成怒，泼道：“三妹，把你那副城里人的嘴脸给我收起来！我是怀不上孩子，但李归这个晦气小子我也不要！”
徐堂眼神骤然冷下来，抬高声音打断他们：“各位，母亲尸骨未寒，你们就在派出所大吵大闹，不合适吧？”
几人齐齐望来，一眼看见了徐堂旁边的李归。
李归大伯像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夸张地“哎哟”一声，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三姑读的书多，又是在城里生活，见过的人也多。她一看徐堂气质不凡，虽然没穿警服，但肯定有点身份。于是她该做的样子做得很足，莞尔一笑，客气地说：“抱歉，我大哥二姐大吵大闹习惯了。”
这句话又一次把二姑的火气点燃了，她猛地推了一把三妹，指着她的鼻子骂：“神气什么呀？爬得再高你也是那破屋里出来的！咋啦？忘记自己小时候啃野菜的日子啦？”
三姑从容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却还努力端着高雅的姿态。
今天周末，江小雁轮休没来值班，否则这种场面她是最有经验的。
陈书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温声劝道：“大家都别激动，有事好好商量。” 说完，他凑近徐堂耳边，小声说：“徐哥，卢大刚说了一些事，亮哥让我叫你过去一趟。”
徐堂点头说好，马上就过去，让陈书杰先去。
李归从下车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站在徐堂身边，安静地听着姑姑伯伯的争论。
他没有露出委屈和可怜的神色，甚至连眼眶都未曾湿润，仿佛他们口中嫌恶的晦气小子，并不是他。
徐堂在李归面前蹲下，温着嗓音跟他商量：“李归，叔叔现在有重要的工作，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好不好？”
李归点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说：“叔叔，不用管我，你去忙吧。”
徐堂也回以一个笑容，起身离开了。
王亮坐在小房间里，抱着手臂看向桌子对面的卢大刚，冷声问：“卢大刚，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你说的都是事实？”
平时这个卢大刚就喜欢满嘴跑火车，什么玩笑都开，管他真不真，反正当个哗众取宠的角儿他也高兴。
卢大刚生着病，嘴唇发白，剧烈地咳了好几声，才找回声音开口回答：“王警官，我人都要死了，骗你们干啥？”
徐堂推门而入，王亮看他一眼，招手让他过来旁边坐下，把刚才的笔录给他看。
“是啊，你都要死了，怎么才想起来这件事？” 王亮看不惯卢大刚这种爱乱说话又爱打老婆的人，对他说话也丝毫不客气。
卢大刚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涨得脸红脖子粗，哭丧着脸说：“不是才想起来，我憋了好久了！我本来听老板和黄所长的话，打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可......可我良心不安呐！”
徐堂看完笔录，身体里的血直往脑袋上冲。
来梨花镇的第一天他就想问，煤矿老板怎么这么好心，人在他场子上自杀，他不嫌晦气，反倒主动给了补偿款！
还有那天黄国立看见李归睡在办公室，紧张兮兮地问李归有没有说什么！
原来是这两人一起做了亏心事！
李归父母不是自焚，是卢大刚被老板要求半夜加班，困得脑子不清醒，不小心用货车给碾死的！
徐堂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气。
待冷静下来，他才重新睁眼，锐利的眼刃扫向卢大刚，讥讽道：“两年了，你现在才良心不安，要替李成和周如清沉冤昭雪，骗鬼呢？我看如果身体健康，你良心倒是能安一辈子。”
卢大刚被看穿心思，艰涩地吞了口口水，继续辩解道：“是，我承认，但我现在是真的怕了，我怕我死了到地下，这两口子来找我麻烦。我现在主动告诉你们，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噢对，我刚还把当年的录音都交给你们了！”
王亮“呸”了一声，骂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两条人命！今天李归奶奶也是因为听到真相才脑溢血死的！你补哪门子的过？”
卢大刚被吼怕了，着急道：“我......我也是听老板和黄所长的安排才这样做的！光吼我干嘛！”
徐堂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说：“他们俩不用你操心，一个都跑不掉。”
徐堂虽然不像王亮那样怒吼，却无端地让卢大刚觉得更可怕。他不敢看徐堂，缩起脖子，轻咳几声，不说话了。
徐堂靠在椅子里随意地转着笔，在安静的空气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卢大刚：“周如清是被拐卖的，你知道吧？”
卢大刚忙不迭地点头，献殷勤道：“知道知道！刚买来的时候我在家都能听见她哭。”
“那你不帮她报警？” 徐堂又一记眼刀过去。
卢大刚苦着脸说：“哎哟警官，十几年前谁管嘛！好多人都是买的媳妇。”
王亮在旁边咳了一声。
“那你买了吗？” 徐堂冷不防问道。
卢大刚猛地噎住了，不敢看徐堂，嗫嚅道：“二十年前的事也要查吗？”
徐堂合上笔录，站起身朝门外走。经过卢大刚身边时，他顿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多少年前的事，警察一定会让真相大白，让受害者回家。”
徐堂从小房间出来，听见大厅不再吵闹，他走过去一看，人都已经走了。
走了正好，三家人在这里吵得人头疼。
徐堂穿过大厅继续往前走，快走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故作轻松地喊李归：“李归，玩什么呢？”
没有人回应。
徐堂站在办公室门前，看见只有陈书杰在里面。
“徐哥，刚才李归大伯把他带走了。” 陈书杰抬头望来。
徐堂怔愣片刻，下意识望向窗外那条河。
午后阳光正好，河水波光粼粼地泛着光，盛夏的微风轻拂着丛生的狗尾巴草。
徐堂想，过几天自己就要离开梨花镇了，李归大伯愿意带他回家，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也算是有了去处。
徐堂微微一笑，说：“挺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真相大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