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良心》雪山蝶

11、留在身边

　　徐堂父母家本来在市中心。

　　去年徐堂老妈黎霞的美食博主事业迅猛发展，合作的广告商络绎不绝，银行卡里的数字因此翻了倍。加上黎霞女士一直以来都希望拥有一个小花园，两口子就在城郊买了一栋别墅。

　　徐正年本来不肯，他每天还得去市局上班，城郊不方便。而且他是局长，身居高位本就容易引起猜忌，买一栋别墅太惹人眼。

　　黎霞倒觉得没什么，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再怎么查也没法无中生有。”

　　徐正年一想也是，这么多年了，他在这个位置上问心无愧。

　　只是每天早上早起开车上班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市中心的老房子好。

　　徐堂倒是更喜欢新房子，每周末开半个多小时的车回家吃饭，他也愿意。

　　“我们现在去我爸妈家，我妈做饭特别好吃，你想吃什么？” 徐堂问李归。

　　李归想了会儿，回答：“没想好，吃什么都可以。”

　　徐堂想起那碗五味杂陈的蛋花面，舌尖隔着时空觉得又被伤害了，不由得失笑。李归说吃什么都可以，是真的什么都可以。

　　徐堂没提前给他妈打电话，揣的是“送惊喜”的心思。

　　他领着李归按响家里的门铃，黎霞女士欢天喜地拉开厚重的大门，小步细碎赶到花园的铁门前，给徐堂开门。

　　“老妈，你怎么一下就知道是我？” 徐堂惊喜没送成，好不无聊地问。

　　黎霞女士藕节似的手臂把他拉进花园，喜笑颜开：“你爸早就打电话来，说你要回家。” 说完，看向徐堂身后的李归。

　　“这孩子就是你跟你爸说的那个？” 她问徐堂。

　　徐堂侧身把李归让出来，手搭着他单薄的肩膀，点头说：“是，他叫李归，归来的归。”

　　黎霞赞道：“归来的归，这名字好。”

　　李归往徐堂身边贴，有点怯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身穿旗袍的阿姨。他知道这是哥哥的妈妈，却不确定该叫什么。

　　徐堂的手从他肩膀移到脑袋，带着安抚意味搓了两下，带着他往家里走，说：“外面热死人，进去再说。”

　　黎霞给李归拿来许多零食饮料放在茶几上，花花绿绿堆了一大堆。

　　徐堂见了，插着兜站在一旁，无奈地说：“妈，一会儿他又该吃不下饭了。”

　　黎霞撕开一包草莓干递给李归，乐呵呵地答：“小孩子嘛，吃点零食怎么了？”

　　李归伸手接过，仰头看徐堂，“哥哥，我只吃一点。”

　　他眼睛又大又圆，眼尾下垂，仰头看人的时候总让徐堂无端想起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只想哄着他高兴。

　　“没关系，吃吧，晚饭也还有一会儿。” 徐堂妥协了。

　　黎霞本来就喜欢孩子，李归又长得好看，性格也讨人喜欢，她越看越喜欢，也赶紧说：“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说完，拉着徐堂走进厨房。

　　“怎么回事啊？这谁家孩子？” 黎霞边处理着活蹦乱跳的黑虎虾边问。

　　徐堂拂去手臂上虾溅起的水，回答：“我在那个小镇子带回来的。”

　　黎霞没什么反应，平静地问：“带他在这里玩几天？”

　　徐堂安静了几秒，回身把厨房门关上，才转回来老实回答：“不是玩几天，我想让他就跟着我生活。”

　　黎霞吃惊，回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大，“你自己才多大啊？再说你把别人家孩子带走养也说不过去啊！”

　　徐堂知道这件事是有点荒谬，也预料到跟爸妈说的时候他们反应会很大，肯定不会顺利。

　　但没关系，无论如何，李归他是一定要养的。

　　“他父母和爷爷奶奶全死了，他妈是被拐卖的，外公外婆不知道是谁，家里亲戚全都不愿意养他。” 徐堂试图惹起黎霞女士的同情心。

　　黎霞听完，果然面露犹豫，但还是觉得不可行，“你哪可能养大一个孩子呢？而且他户口怎么办？还有监护权呢？万一哪天他家里人来找，说你拐卖儿童，你要怎么办？”

　　徐堂也正是在为后面这些现实问题苦恼，一时答不上来，只能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些事回家来问问爸。”

　　正说着呢，徐正年的声音就从花园里传来了。

　　“徐堂，你那车脏死了，也不知道拿去洗洗。” 说着推开别墅大门，正准备换鞋，却和沙发上的李归眼神撞了个正着。

　　徐正年生得高大，身板挺得很直，头发有些发灰，却不影响他威风凛凛的气质。尤其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把什么都看透了。

　　李归嘴里还叼着一袋果冻，抬头看见徐正年扶着鞋柜盯着自己，吓得赶紧放下，站起身无措着。

　　徐堂从厨房里出来，见李归这样站着，安慰他说：“小归，别紧张，这是我爸，他就长一副凶样，你别怕他。”

　　徐正年看见徐堂，眼前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他和肖沛林在办公室接吻的模样。

　　那天徐正年也加班，看见徐堂的车还停在局子外面，就想去看看他。谁知推开他们办公室的门，看见徐堂把肖沛林压在桌子上亲。

　　那肖沛林也是个男的啊！自己儿子徐堂怎么跟一个男的亲在一起！

　　这对徐正年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他眼前发黑，瞬间怒发冲冠，吼道：“徐堂！”

　　徐堂和肖沛林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松开对方。

　　徐正年想到这里，心里又气又膈应。他本来以为一个月过去他早该忘了，可怎么能忘呢？他儿子喜欢男的。

　　“你爹不是长一副凶样，就是很凶。” 徐正年低头换鞋。

　　徐堂蹙眉，“爸，干嘛特地吓小孩。”

　　徐正年看一眼李归，到底收住了。他走过去在沙发坐下，伸手在表面拍了两下，对李归说：“坐。”

　　李归依言坐了，背挺得很直。

　　徐正年转头看徐堂，问：“要跟我说什么事？”

　　徐堂眉头不敢再皱着了，抬手摸摸鼻尖，说：“我想让这个孩子跟在我身边读书，您看应该走什么手续？”

　　徐正年好像没明白，又问：“什么意思？是转学还是什么？”

　　徐堂回答：“从梨花镇转到三川市，读初一。”

　　徐正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以为意道：“材料准备齐全，手续合规就行了。不过快开学了，可能没有学位了。”

　　徐堂“嗯”了一声，说：“所以这不是想让您帮帮忙吗？”

　　徐正年瞪他一眼，斥说：“你干脆拿个喇叭上街喊‘我爸是徐正年’吧？”

　　徐堂自知理亏，没敢接话。

　　李归在旁边坐得更直了，完全不敢乱动。

　　徐正年余光瞥见，态度又软下来，他本意不是让一个孩子难堪。

　　“学位是教育局的工作，不归我管。你把材料准备好，该走的手续都要走，我最多托熟人帮你催催进程。” 他顿了两秒，又接着说：“如果真的没有学位，就只能回梨花镇读了。”

　　李归垂下眼眸，极轻地“嗯”了一声。

　　徐堂眉间凝着沉重，知道这个事情不好弄。

　　他没说话，李归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哥哥真的要把自己送回梨花镇吗？

　　李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有些委屈想哭。他悄悄睁大眼睛，想让眼里的热汽散开。

　　没关系的，这本来就不是自己的生活。已经偷了几天好日子，不要再让哥哥难做。如果哥哥要送自己走，自己一定要笑着说好。

　　八字还没一撇，李归却已经想到了很远。他没办法笃定留下来的可能性，已经在心里预设好了再见的场景。

　　“回不了，他要留在我身边。” 徐堂终于出声了。

　　徐正年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徐堂，沉着嗓子问：“什么意思？”

　　徐堂刚才还有点不敢说，此刻却觉得没什么不敢说的，他只是要让一个可怜孩子好好长大而已。

　　“意思就是我要养他长大。” 徐堂终于说得明白。

　　徐正年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他两条粗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喝道：“简直胡闹！”

　　两层楼高的吊顶似乎突然压缩下来，客厅气压陡然增大。李归站起来跑到徐堂身边，黎霞也赶紧从厨房出来。

　　“你自己才几岁？你就要养孩子！你简直胡闹！想一出是一出！” 幸好徐正年胡子刮得很干净，否则此刻就要气歪了。

　　徐堂登时觉得委屈极了，这种被误解的情感在他心底很快又转为气恼，和上一份没消解完的不满混合在一起，化成了话语里的刺：

　　“我没胡闹，我想得很清楚，”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想得很清楚。我要喜欢谁，我要干什么，您不能总管那么多。”

　　徐正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徐堂在说什么。

　　对他来说，那晚撞见的场景太过畸形。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男的。这种意识上的冲击让他变得草木皆兵，只要看见徐堂身边有个男性，就会万分警惕。

　　可眼前这个分明还是个孩子，徐正年脑海里只是闪过一秒这个念头，就赶紧打住。他不信教，却下意识想说一句“罪过，罪过”。

　　“哎呀好啦好啦！今天不要说这些，小客人还在呢。” 黎霞上前来拉住徐正年。

　　徐堂也顾念着李归，想来他从小听过的争吵已经够多了，不想让他再过一样的日子。于是揽着李归要走。

　　黎霞赶紧叫住他，“儿子，去哪儿？准备吃饭了。”

　　徐堂不回头，说：“下次再吃，我要先把小归的事情解决了。”

　　回到车上，徐堂拨通了师傅的电话，问他认不认识教育局的人。

　　陶劲宇正在市局对面的小面馆吃面，夹起一筷子吹几口气，问：“认识那个汪局长，怎么了？”

　　徐堂就知道找师傅靠谱，“您把他电话给我呗，我有件事想问。”

　　陶劲宇觉得辣椒不够辣，又额外往碗里加了一勺，“我一会儿发你。你遇上什么事儿了？”

　　徐堂笑笑，说：“没什么事儿，想让一个小孩在市里上学而已。”

　　陶劲宇疑问：“哦？”

　　徐堂跟师傅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梨花镇带回来的，没了亲人，我让他跟着我来市里。”

　　陶劲宇在那头“哟”了一声，竟有些欣慰地说：“可以啊！有点长大的样子了。”

　　徐堂就知道，师傅会理解的。

　　陶劲宇让他明天别忘了回市局报道，徐堂应下，挂断电话，立刻又拨给汪局长。

　　这个汪局跟陶劲宇是老相识，经常听他念叨他那两个不省心的徒弟，现在接到徐堂电话，有点意外。

　　徐堂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问他李归这种情况能不能在市里上学。

　　汪局回答：“只要他家里人提供资料，配合办手续，是可以的。刚好一中还有学位，我可以安排他去入学成绩最好的那个班。”

　　徐堂听说有学位，担忧终于化散，赶紧道谢：“太谢谢您了。有学位就足够了，能读哪个班等他以后自己考。” 徐堂也是一中毕业的，清楚一中的教学制度，每学年根据成绩调整一次班级。

　　客套地寒暄完几句，徐堂又赶紧打电话给李归大伯。

　　那头很吵，好像周围围了很多人，酒瓶碰撞的“丁零”声四处响。

　　“你把李归的材料都准备好，他户口转到你名下了吧？你的户口本也带上，明天我接你来三川市给他办手续。” 徐堂声音没什么温度。

　　李归大伯应该开了免提，因为他老婆的声音突然出现：“我们去市里，不麻烦你来接！我们一早就带去！”

　　李归这个大伯母确实是太想甩掉李归了。

　　既然他们愿意自己来，徐堂乐得不用跑一趟，”嗯“了一声。

　　他挂电话的前一秒，李归大伯好像翻出了李归的身份证，在那头嘀咕道：“今天是李归生日呢。”

　　李归不知道在后面瞧了徐堂多久，他一回头，直直撞上李归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