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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亭重逢 ...


  •   微雨。

      雪白小马载着马上的人疾驰。

      长亭,短亭,一重又一重。

      终于,远远在亭子中看到熟悉的身影,远远地对着他摆手。

      渐渐地近了。

      刘瑞翻身下马,冲进亭子:“姐!”

      岳棠眠原本笑着,见了他的脸便是一愣。刘瑞低了低头,不想叫她看,被她抓住肩膀:“抬头我看看?”

      刘瑞的脸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眶直贯到下巴。岳棠眠难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摸,清晰的触感令她头皮发麻:“怎么伤的?叫谁伤了你?”

      “我没事。贼寇已叫我斩于马下。那家伙是部族的族长,刀用得极好,骑马放牧,在马上比我们娴熟太多。将他从马上打下去,他也没什么本事了。”刘瑞说着,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见她眼中已经渐渐蓄了泪水:“是我不好,就不该让你去的。再险一点,眼珠子也没了。可还有别处受伤吗?”

      刘瑞连连摇头:“姐。我从小学武功,就是为了到战场上去。我本来高兴的很呐。你这么哭,我心里难受。”

      “你们刘家,个顶个的傻子。如今就剩你这么一个了……十年换了三个王,还愚忠什么呢?你叫我如何对得起你哥哥?”

      刘瑞又被提到过世的哥哥,心里一阵被热油烹过的烦躁痛楚:“姐,再不要说这种话。我从小在岳家,是姐拿我当小鱼儿一样的拉扯起来。姓什么又能怎样。刘家,又有什么荣耀。什么满门忠烈……战死沙场的从来只有将军么?多少人,死了也没留个名字下来……所谓的门第荣耀,不过是前朝皇帝给的。可是前朝皇帝现在又在哪呢?哥哥已经过身十九年了,他若能活着,还算不辜负你。终究是他对不起你,留了我这么一个累赘。”

      岳棠眠被他字字句句说得心如刀绞,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瑞见她这神情,也跟着难受得说不出话来。瑶枝见状,凑到岳棠眠身边,搀住她的胳膊:“庄主,少爷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还站在风雨里说话呢?接风宴一大早就备下了。庄主惦着少爷爱吃鱼,前几天就吩咐,要新鲜的江鱼,只等少爷回来呢。”

      刘瑞听了这话,勉强挤出来一个笑意:“姐。我真是馋了。”

      岳棠眠抹抹眼泪:“是。咱们家去吧。小鱼儿也惦记你呢,前一阵子,收了你的信,嚷着说要来接你。只是今天有个宴会不能推脱,叫他去了。”

      “竟不知是哪条小鱼儿,惦记着我呢。”

      岳棠眠被逗得破涕为笑,刘瑞也笑着。瑶枝将马牵过来,刘瑞要搀着岳棠眠上马,被她轻轻推开:“我还没老的上不去马呢。”说着,一翻身上了马背。这是一匹土黄色的大马,油亮油亮的,膘肥体壮,四平八稳。刘锐端详了它一阵子:“这位马兄,好面生啊。”

      岳棠眠得意地抚了抚马鬃:“它叫金疙瘩,最是温顺稳重,见了狼群也不惊慌。”

      “姐,其实,我是想把我这匹马赠给你。”刘瑞牵过自己的小白马,“这是军马,见惯了厮杀。耐力,脚程,都是一流的。性情也极为温顺。叫什么名不知道,抢来的。”

      岳棠眠试着摸了摸小白马的耳朵,笑着摇头:“我们金疙瘩也好着呢。刚跟我熟起来。”

      刘瑞只好说道:“那便赠给小鱼儿吧,想来他会喜欢。”

      岳棠眠无奈地摇头:“快别糟践。这两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什么马,就没他不喜欢的。”岳棠眠说着,驱马慢慢前行,“可是呢,别管什么良驹,只叫他往马厩里一放。也不说常常跑一跑,遛一遛。给那些小马都憋坏了。前阵子燕拂来,给按个牵出去遛了一遍。什么叫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呢。这下可撒了欢了。有的马都跑的不爱回来,只想在外面傻玩。”

      刘瑞笑着点头,想象着小鱼儿噘着嘴,被她训得不吭声的样子。这些话,他已经三年没有听过。刀光剑影中不曾掉下来的眼泪,渐渐在眼眶中聚成浅浅的水雾。他连忙昂着头,不想叫眼泪掉下来。

      岳棠眠听见他不说话,东拉西扯地问他:“瑞儿在边关,碰见什么稀奇事吗。”

      刘瑞回过神来,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说到稀奇事。我也是听说的。有一个人,我提了,姐不要介意。”

      “你讲。”

      “孟钧。”

      岳棠眠一愣。

      她曾经是嫁过人的,短短的一段婚姻,留给她的只有她自己偷偷争取的,不为人知的,天大的幸运。余下的,都是狼狈不堪。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敢那样折她的羽翼,断她的脊梁。她不明白,孟钧当年求娶她,耍尽了浑身解数,说尽了花言巧语,用尽了威逼利诱。可是,一旦她对他有半点眷顾,马上被他视若草芥,弃如敝履。若非她赌孟钧性情高傲,不会看着她死,若非借助他些许怜悯,求他高抬贵手。她怎能逃出生天。

      岳棠眠不住地冷笑:“他怎么?”

      “他缴平了南方。恐怕,要北上了。看他那势头,还在招兵买马。当年教小鱼儿习武的,赵飞骥。也在他麾下。”

      “他?”岳棠眠努力将最近发生的事串联起来,“他这是要回洛城?”

      “我看。他就是想要洛城。”刘瑞扭头看向岳棠眠,岳棠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刘瑞低声说道:“火一旦烧起来,风助火势,火卷着风,风火相生,只怕势头不可阻挡。乱的太久,大家都想过过安生日子。”

      岳棠眠仍是不屑地冷笑:“哼。十年三朝。我岳家,在洛城已有百年。要怕他,早就怕了。走了悟空来个猴,有什么两样。可是再机灵的猴儿,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刘瑞皱了皱眉:“姐。你对他,还没有深恶痛绝?”

      “当然深恶痛绝。但如果能和平相处,何必兵戎相见。这世道,活着吃口热乎饭,都不容易。十几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只要他不与我为难,我自然相安无事。”

      “我与他不是不能一战。”

      “你老实待着吧。”岳棠眠烦躁地打断他。她手中紧攥缰绳,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终于咬牙切齿地说道:“刘瑞你给我老实待着。放你出去三年也该够了。再敢乱跑,腿给你打断,了不起我养你一辈子。”

      刘瑞听了这话无数次,鼓起勇气应道:“小鱼儿也说,向往金戈铁马。你把他的腿一并打断吗?”

      “真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刘瑞不想和她吵架,低了头不再说话。岳棠眠见他眼神中满是不服气,心头火起。见眼前是开阔地,一鞭子不轻不重打在他的马上:“是骡子是马,给我遛遛!”

      刘瑞当然不会被吓到,借势纵马疾驰。岳棠眠也打马跟在他身后,怎么也追不上他。半人高的翠绿草甸子,马儿咯噔咯噔跑过,一股草叶和雨水的香气。岳棠眠望着他的背影,她悲哀地发现,原来他早已经长大了,吓唬他的手段反而成了驱策他疾驰的鞭子。刘瑞骑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草甸子上纵情奔跑,眼泪终于迎着风,和着雨,在脸上肆意横流。他不住地回想那痛彻心扉的一幕一幕,昨天还同帐而眠,给他留了饭菜的兄弟,今天就在眼前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看不到谁功成,却看到残阳如血,遍地的枯骨。可他们知道,无论忠不忠君,忠哪个君,都不能叫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任人践踏。

      终于,他停了下来。

      岳棠眠和瑶枝追在他身后,也停了下来。

      刘瑞调转马头:“姐。我跑够了。真的想回家躺一阵子。以后的事,你别管了。我也说不好。”

      岳棠眠不置可否:“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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