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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茉莉香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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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夜幕。她的书房还亮着灯。
许恒抱着一个黑色的包裹,一瘸一拐地往岳棠眠的书房走。祁清霜在门口守着,看到他来,惊讶地挑眉:“许乐师?”
许恒在他面前,总是不好意思抬头,微微弓着身子,小声说道:“烦劳通传。”
祁清霜每每见了他,就止不住想笑,他一笑,许恒便更加害羞,见许恒害羞,祁清霜便笑得更厉害。久而久之,岳棠眠只要看到祁清霜一脸怪笑,就知道他见到了谁。
“他半夜来干什么?”岳棠眠将账本一放,“让他进来吧。”
许恒进了屋里,岳棠眠已经在门口搀扶他,顺手关了门,接过他手中的布包:“腿都这样了还出来跑什么。本想去看你,一直不得空。你这样也有好处,这些天的请帖我都推了,你好好养伤吧。”
这是她的书房,并无桌椅,只是书柜子,架子,摆了各色的小瓷瓶,怪模怪样的小摆件,又放了几张榻。能被允许进来的人不多,她也懒得收拾。许恒一进屋,便看到到处都是书和纸,榻上摆着小桌子,上面是茶杯茶壶,旁边是一个软枕和一床从来不好好叠起来的被子。她有时困了,就干脆睡在这里,打个盹,醒来接着忙活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许恒被她扶着坐在榻上,忍不住帮她把被子拉过来叠一叠,忍不住要絮叨:“又睡这里,没有褥子,怎么不怕受凉呢。这里离你的卧房又有多远呢。你不是说,有事给手下人做吗。”
“主意还得我拿呀。”岳棠眠坐下,拿起那一沓子纸,“明年又要办英雄会。本来是不想办的,谁爱管谁管。可是庄里这个缺武师呀。走货的都说,路上不太平。可是办了,仓库又吃紧。都在想办法,看怎么能便宜又体面。”
许恒听了这么一串,便觉得犯困。却见她焦头烂额地翻着纸页。许恒强打精神问道:“谁提了什么好办法吗。”
“其实我有一个好办法。怕没有人应,反而丢人。”岳棠眠将纸往桌子上一放,“我想起从前,前朝要整修官衙,想找个最便宜实惠的。便张贴了告示,让大家出价,把成本列成单子交上去,谁出的价低又合理,就给谁做。”岳棠眠说着说着一低头,却见许恒已经趴在被垛上,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只好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到底来干嘛的。”
许恒努力清醒过来,手指着布包:“你看那个。”
“是是是。老庄主赏了许乐师一张琴,无上荣宠,受宠若惊。”岳棠眠撅着嘴,半死不活的语气。许恒被她逗笑了,轻轻一拍她的胳膊:“干嘛。难道不好吗。”
岳棠眠嗔怪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一张琴就好了?我送了你多少?怎么还不把你好上天去?”
许恒往她身边贴了贴:“不是。我觉得老庄主,有她的用意。”
“用意。”岳棠眠嘟囔着,坐在榻上,打开琴包,一愣。
这张琴,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不肯学琴,故意跟娘作对,差点将这张琴摔在地上,气得娘要把她吊起来打,还是众人纷纷为她跪下来求情,才叫她逃过一劫。长大一点才知道,这是外祖父留给娘的遗物,娘小时候就是用它学琴。从此之后,岳棠眠对这张琴敬而远之,提也不敢提,碰也不敢碰。只是,她永远都记得娘为了一张琴对她破口大骂的样子,就像心里扎了一根刺,平时没什么感觉,可一见到娘,那根刺便被拨动,硌得她坐立难安。
轻轻拨弦。
原来这张琴的声音是如此动听。
许恒看懂了她的表情变化,慢慢说道:“琴弦是我刚换的。今天,老庄主让我用这张琴为她演奏,可当时琴弦已经松脱,根本不成曲调。老庄主听了琴,一脸心事重重,没怪罪我,反而将琴送我了,让我以后带着用。我想,一定有什么故事。”
岳棠眠的手搭在弦上:“一张琴。能有什么故事。让你带着,你就带着吧。对每个人都要说,这是老庄主所赠。这是你我的护身符,可要精心保管。”
“护身符?”
“你还不明白吗。”岳棠眠浅浅一笑,“你留在庄里,从来是因为老庄主喜欢听曲子,而不是我,喜欢你爬我的床。”
许恒被说得脸红,不知该如何答话。岳棠眠的指尖戳了戳他的嘴:“虽说如此,你要是敢在娘面前,说半句话亵渎我的话,她一定要了你的命。”
许恒的嘴唇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从来没在这里,被她如此警告,反而觉得刺激。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好事已经做尽,好话说不说又有何分别。命早就是你的,你想要,只管拿去。”
岳棠眠笑骂:“你敢,撕了你的狗嘴。”
“汪。汪汪汪。”
“不许乱叫。”
“主人不赏好东西,自然要叫。”
岳棠眠被他逗笑了,掐着他的脸,蜻蜓点水的一吻赏给他。灯火下,越显得她明眸善睐,一颦一笑皆是动人的风韵。此时已经是半夜,万籁俱寂,许恒被她刚刚那几句威胁勾得火起,只试探着往她身上贴,嘴唇要往她衣领里钻。岳棠眠看了看门窗,手揽住自己被蹭开的衣领,托住他的下巴,耳语:“今天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偷腥的小猫似的。”
许恒被她这一句“小猫”叫得骨头酥软,双臂搂住她的腰:“求你。”
她轻轻拨了拨他有些凌乱的发丝:“这里不比别处。你可不要弄出动静来。”
许恒闷闷地应了一声,二人嘴唇正要相接,却听门口敲门:“庄主,少庄主来访。”
岳棠眠一把推开许恒,许恒吓得跌在地上,疼了又不敢叫,手攥了拳头咬在嘴里。岳棠眠连忙重新整理衣服,许恒自己爬起来,在榻上坐好,将琴摆在面前,作势要弹。岳棠眠心虚地点了香,淡淡的茉莉花香在房间里升腾,似乎能盖住许恒身上的香囊气息。
岳渊推门进屋,一见许恒正襟危坐,岳棠眠站在香炉边背对着他,便笑着:“焚香听琴,姑姑和师父好雅兴。”
许恒闻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言不发。岳棠眠仍是不回身,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都这么晚了。”
“也没什么。在外面看灯还亮着,以为姑姑还没休息。既然要听琴,我也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嗯。你也早点睡。”
门被关上了。
岳棠眠长出了一口气,倒了水放在许恒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许恒哆里哆嗦地接过,岳棠眠被他逗笑了,抿了一口水,调笑着问道:“刚刚那小馋猫哪去了?”
“被小鱼儿惊跑了。”
岳棠眠凑近:“跑的这么快呀?”
许恒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我先走了。”
“我叫清霜送你。”
“不必。”
“干嘛不喜欢清霜。我和他可真是清白的。”
许恒仍是红着脸:“不是。祁大人,很好。可是,可是。可是他总看着我笑。”
岳棠眠被他逗得大笑:“哈哈哈,好呀好呀。以后叫清霜见了你就哭。”
“哎呀,不是。”许恒被笑了一通,更加不好意思,抓耳挠腮了一阵子,稀里糊涂地抱了琴,匆匆忙忙地走了。清霜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早听见屋里这番话,只在门口憋笑。
门框被敲了敲。
岳棠眠站在他身边:“不用憋了。他走了。”
祁清霜反而不敢再笑,板了脸。岳棠眠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压低了声音:“清霜。我们终究是见不得人的,连累你也要见不得人了。可是,别人我不放心。苦了你了。”
“庄主,并非是你们见不得人。只是,有些人心怀不广,容不下你们。”
“心怀要多广,来容纳我和他。”
“也不要多广。不狗拿耗子就行。”
岳棠眠被他逗笑了,指了指他的嘴。祁清霜浅浅笑着,对着她微微点头。岳棠眠长叹一声,转身回屋,关上房门。
茉莉花香气,与他身上的香囊如出一辙。
当年,他们刚刚在一起,他溜进她的书房,“红袖添香”,嗔怪又倔强的眼神:“闻了这个,要时时想起我。不枉费我央求燕阁主调香。”
“其实我喜欢橘子香气。”岳棠眠小声说道。
他扭头:“喜欢橘子,就不能再喜欢茉莉了?”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那个一袭白衣,身形瘦削,轻飘飘如同烟雾的人,走到她面前,衣袖上残留的茉莉花香。
这个人却跪在她面前,手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含着泪的眼神:“庄主,曾令您眷顾的舞,我再也不能做了。倘若,不能在庄主心里,留下半点影子。我这个人,有和没有是一样的了。”
岳棠眠见他的泪眼,没来由地厌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为了一支舞,所谓的恩情。就冒着遗臭万年的危险眷顾你吗。我告诉你。”岳棠眠俯身凑到他耳畔,“现在,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收起你这副做派。动动嘴皮子,耍一点阴谋诡计。就想留个影子,爬我的床,永生永世受我庇护,没那么简单。我这里,不养闲人。”
许恒猛地抬头,少见的坚定眼神:“庄里,需要乐师么?小人愿意一试。”
“可以一试。”岳棠眠拉着他的手,他站起身来。岳棠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买回来的从来是许恒不是雪姣。什么莺歌燕舞,我不喜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