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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尘往事 ...


  •   宴会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屋里只这么几个人,却热闹非凡。燕拂喝酒喝得兴起,话就多起来,拉着刘瑞不许他下桌,千方百计地劝酒。刘瑞不善言辞,只面带微笑,一杯接一杯地喝,偶然被燕拂的几句调侃噎得无法答话。祁清霜虽然作陪,晚上还要轮岗,不敢贪杯。岳棠眠滴酒不沾,见他们都还算有兴致,便不打扰,只在一边看着。

      门外,瑶枝通传:“庄主,少庄主回来了。”

      没等通传完,门已经开了,岳渊大步进屋来,直奔刘瑞:“二叔。”

      刘瑞已经三年不曾见他,拉着他的手腕细细打量:“怎么这么高壮了。吃什么了这是?”

      大家都被逗笑了。岳渊被逗弄,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干嘛。江团鱼可吃上了?我费了好大劲弄回来的。”

      “吃上了。粮少爷可吃上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一阵哄笑。岳渊被提到诨名,被大家笑,更不好意思:“小时候那点事怎么还记得?什么时候能忘啊。”

      粮少爷这个称号,还是岳渊四岁时闹了笑话得来的。他出生的满月宴,宾客送来无数贺礼,其中便有一匣鲜活的江团鱼。这鱼鲜嫩无比,却不长在洛城附近,想吃一口新鲜的,要用活水船千里迢迢运过来。鱼本身已经难得,加上运输耗费,价值可比千金。岳棠眠看了这鱼,想起孔鲤的典故,心里高兴,却不敢仿照圣人取如此名讳。加之孩儿出生当日,天降暴雨,如同天被捅了窟窿,天河倾泻而下。因此,只给孩子起了小名,叫小鱼儿。

      小鱼儿四岁那年,有一天,家里做了鲜鲤鱼,岳棠眠和燕拂都很爱吃。小鱼儿闻得嘴馋,嚷着要尝一口。岳棠眠生怕有鱼刺卡了孩子,只推说:“小鱼儿,名字里有鱼,就不能吃鱼,这叫避讳。”

      小鱼儿听了这话,满地跑问众人,谁都笑着说要避讳。最后,小鱼儿急得用手扯燕拂的衣袖:“叫鱼就不吃鱼。娘给我改名叫粮,饿死我算了。”众人大笑。燕拂只好说,并无这样的避讳,又拣了鱼肚子上的肉,细细挑刺,喂给这馋嘴的小孩。此后,家里吃鱼的时候,便戏称“避讳”,要叫小鱼儿做“粮少爷”。

      大家笑够了,岳渊盯着刘瑞的脸:“这是?”

      刘瑞摸了摸这道疤:“怎么?大家可都说更添潇洒。你小子机灵,嗯?”

      岳渊只好勉强笑着:“好看。我这小二叔,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刘瑞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二叔就二叔,非要小?”

      岳渊偷偷打量他,努力不让眼泪泛上来,眼神飘向酒壶,拿了酒杯给他斟酒,又给自己斟酒:“二叔几战大捷,打得鞑子不敢南下。乃是天下扬名的英雄。以后寻访的人,恐怕要踏破门槛了。我说小,是说二叔年少成名,前途不可限量。此乃尊称。”

      刘瑞掐了掐他的脸:“我都二十六了还年少成名?恭维的小话儿说得好听。这次饶过你。下次不许用这个借口了。”二人端起酒杯一碰,喝干了杯中酒。

      岳渊拿起筷子,看了看被拆得零碎的鱼骨头:“真没给我留吗?”

      燕拂给二人倒酒:“留了留了,急什么。”

      岳棠眠看了他们一会,拉着燕拂:“走吧。你也喝得差不多了。孩子们许久不见,咱们两个老东西,不要扫兴了。”

      燕拂本来在兴头上,却见岳棠眠皮笑肉不笑,只好跟着她出门去。

      岳棠眠的书房。

      门被关上。

      岳棠眠坐在榻上,燕拂要坐在她身边,却被她推着:“你站好了。看着我。”

      燕拂不满:“什么时候多的规矩,你坐着我站着?我偏要骑在你脖子上。”

      岳棠眠没有笑,却盯着她看:“燕拂。你是我的耳朵和眼睛,却让我当聋子瞎子。”

      燕拂愣了愣,冷笑:“怎么?”

      “孟钧。瑞儿在北方作战,都能听说他在南方北上的消息。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瞒着我?”

      燕拂见她咬牙切齿,忍不住大笑:“我的好姐姐啊。你还真是痴情。”

      “少说这话恶心我。好好说为什么。”

      “好啊,我告诉你。他老老实实在洛城外面,便相安无事。敢动洛城的主意,他一定回不来。”燕拂说着,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小鱼儿的娘,所以不愿真的伤了小鱼儿的爹。以免有一天纸包不住火,孩子为难。可是,娘,我,清霜凝雾。我们半句话也不会对外说。只要孟钧一死,小鱼儿的身世,便半点疑影也没有了。小鱼儿,永生永世都只知道自己姓岳,是我们的孩子。”

      岳棠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会,顺了好半天的气,这才说得出话:“燕拂。你当我是什么。孟钧是什么?第一他纵然对不起我,终究不至于死。我还没那么小气。第二,现在是那么多人依附他,把宝压在他身上。回不回洛城,他自己未必说了算。死了孟钧,或许还有孟不钧,还有他的一堆儿子亲戚和部下。你都去杀光?第三,他为人高傲,至少明面上不敢太无耻,你何曾听过他带着部下烧杀抢掠?倘若洛城非要头顶有那么个人,我宁可是他。”

      燕拂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抓住她的肩膀,要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岳庄主。整个洛城,生意,良田,粮食,农户,武师,一草一木无一不是你的。为什么要头顶有个人?”

      岳棠眠轻叹一声,抓住她的手:“无论如何,这高帽子我可不戴。我不过是个经商的寡妇,出身商贾。这叫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为什么要首当其冲?找个人挡在我前面不好么?”

      燕拂想了一会,表情缓和下来,坐在她身边:“我去……可我不想去。小鱼儿越长越像他,我不要被他认出来。”

      岳棠眠附在她耳边:“我当年不就是为了小鱼儿能像他吗。那时他已经三十岁,可是浓眉大眼,威风凛凛,模样是极好的。那身体,那精力,我看,纵然是年轻小伙子,也未必及他。若不是他拿我不当人看,我有那么一时二刻,也的确心动。否则我这小个子,怎么生得出小鱼儿这么高壮?”

      燕拂听得一推她:“哎呀,我说正经的呢。你满嘴什么话。”

      岳棠眠被她扭捏的样子逗笑了:“你又是什么大闺女?已经当娘的人了,说起生孩子还怕羞。”

      燕拂脸一红:“你不许说。”

      岳棠眠只好笑着点头:“好。我只说孟钧。你去搞明白了,他现在怎么回事。有几个孩子,孩子都什么样。手底下都有谁,他与谁交好,孰轻孰重。总之,好好探他的动向。倘若他要对我不利,要抢我们的小鱼儿。随你的便。”

      燕拂闷闷地叹了口气,没好气地应道:“行。反正据我看。他那些儿子,都似随手甩的泥点子。咱们小鱼儿,那是女娲亲手捏的。所以我才担心。”

      岳棠眠被这比喻逗笑了,无奈地摇头:“别管怎么出来,都是天生地长的。其实,那些孩子也可怜。我当时在孟家,也曾想在其位谋其事,好好管一管他那些孩子。可是,他那几个妾呀。啧啧啧。我管,便说我是善妒的大婆,要害她们的孩子。孟钧这个东西,不知是怎么当爹的,对孩子们理也不理,只扔给师傅教。孩子们从小被捧得都找不着北了,能学好才怪。”

      燕拂听得皱鼻子:“你可真是好心,好心得让我恶心。听不下去,走了。”

      岳棠眠拉了拉她的手,燕拂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这才离开房间。

      屋里一片沉寂。

      岳棠眠恐惧这片沉寂,走出房间。

      佛堂。

      自从被赶出岳家宗族,她便再也不用回去祭那些从未见过的祖宗了,于是在自己家中布设了佛堂,安置一些灵位。

      先见过千手千眼观音大士,又见过地藏菩萨,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见过父亲和弟弟的灵位。终于,她走到偏殿。

      这里放着刘瑞父母、兄长的牌位,供桌上的盘子里,常年有新鲜花果,亦或是什么糕饼点心。旁边架着一杆红缨枪。红缨已经褪色,枪头依旧寒光灼灼。

      岳棠眠拿起香引燃,分别为刘瑞双亲的牌位跪拜上香。最后,她拿着香,走到刘钰的灵位前,并未跪拜,只是低声说道:“刘兄。当年,我让瑞儿习武,是为了让你们家的枪法不要失传,也是为了报你们刘家的仇。可是先朝自己覆灭,皇帝被当众斩首,复仇成了笑话。瑞儿一身好武艺,不愿埋没,隔三差五往战场上跑。二十几岁的人了,心性不定,娶妻的事,我没少劝,没少找人为他牵线搭桥,多少家的好姑娘喜欢他。可是我跟他一提,他就不乐意了。这个孩子,就跟犟驴一样。我劝不了他,我真是没办法。刘兄,你在天有灵,给他托个梦也好,叫他回心转意,老老实实,在家里过一过安生日子。”

      门口,瑶枝通传:“庄主。少爷来拜祭。”

      刘瑞进屋来,看了岳棠眠一眼,拿过香,向双亲兄长一一拜过。为哥哥上了香后,他扭头,跪在岳棠眠面前:“姐。哥哥给我托过梦,让我,好好照顾姐。”

      岳棠眠要搀他起来,他不起来,倔强地凝视着黑压压的牌位:“今天,咱们有话,在父母哥哥的面前,说个明白。我那时七岁,可是我知道,姐和哥哥,互相倾心。哥哥是因为,怕配不上姐,才不敢说。姐为什么,我想不通。总之,你们名义上是结拜兄妹,实际上,是未婚夫妇。爹娘看在眼里,总和我说,以后哥哥身份清白了,一定向姐提亲。哥哥临终将我托付给姐,我想,他的意思是,不叫我死了就好。姐却真拿我当亲弟弟养大。我小时候,是我蠢。我居然问你,我说,姐是不是改嫁了别人,就会赶我走。惹得姐好心疼,跟我说,以后都不会嫁人的,永远不赶我走。姐。我知道你不嫁人,不是因为我。可我也不想你不嫁人,是为了哥哥。只要姐不再嫁,我这辈子也不想娶亲的事。以后,姐不要再为我求这求那。都不会顶用的。”

      岳棠眠听得掉眼泪,将他扶起来:“瑞儿,你怎么不早说。你这不是傻吗。我不嫁人,因为我是庄主。我嫁出去,是把这个家搬着跟我走,还是让男人赘进来?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愿意入赘?那些提亲的人,谁是看中我这残花败柳?不还是为了我这庄主的名头?”

      刘瑞含泪摇头:“虚情假意……当年李大人是什么样的显赫身世,什么样的人品才学,什么样的名声威望。几次三番求娶,说,你还是庄主,你留在庄里,有了孩子,一人一个,分别跟你们两个的姓氏。他一分钱也不要你的,反而挖空心思为你备了多少聘礼。可你何曾对他有半点眷顾,一次一次用朋友知己来搪塞他。李大人是伤了心,才自请调任蛮荒之地。才……”

      “对,我就是扫把星。李大人若不是曾向我求亲,还不会在路上被流寇杀死。你兄长若不是对我一片痴心,还不会受君王猜忌,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你劝我嫁人,是看谁不顺眼,让我克死谁去?休要再说!”岳棠眠说罢,转身便离开祠堂。多年的委屈,愧疚,心痛,终于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压得她头晕目眩,腿一软,跪坐在路边,站也站不起来。

      “庄主?”许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一瘸一拐的脚步声。

      “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大庭广众,许恒不知该不该扶她。见瑶枝已经搀着她站起来,他便不动。

      岳棠眠看了看他:“你怎么在这?”

      “回庄主,刚刚被老庄主召去听琴。”许恒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小人今夜亥时之后,可能要出门,不留在庄里。不知庄主准不准许。”

      “准了。去吧。”

      “多谢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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