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眠客》得观曦月

19、和盘托出

　　客房。

　　岳棠眠被岳渊扶着躺在床上，仍是昏昏沉沉。不知孟钧给她喝的是什么解酒药，她脑袋是清楚了些，却冷汗直流，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不吐。凝雾去找热水为她洗漱，瑶枝用冷茶化了燕掠阁的解酒药，端给她喝下。岳棠眠喝了药，长出了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睛，拍了拍岳渊的胳膊:“你快去休息吧。”

　　岳渊蹲在床边，突然不敢看她，想了想，嘟囔着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明天回。不是早就说好了。今晚，你自己要当心。”

　　“我知道了。”岳渊小声应着，终于鼓起勇气，“娘。”

　　岳棠眠听见这声娘，心里一颤，不知该如何答话。瑶枝纳闷的声音:“少爷看到阁主了吗。她不是留在庄里坐镇。”

　　岳渊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去睡了。”说着站起身来，几乎夺门而出。门外月朗星稀，所有人他都不认得，慌不择路地乱跑，突然，撞到了一个什么人。

　　“哎呦，怎么不看路。”那人嗔怪。

　　“抱歉。”岳渊这才停下来。

　　“孟少爷？”那人对他行礼，咣当跪在地上，“孟少爷恕罪，孟少爷恕罪。”

　　“乱叫什么？看看清楚我是谁！”

　　这人站起身来。他手里提着灯，看起来很是面生，正端详着岳渊，那双眼睛在暗夜里发亮，诡异一笑:“我没看错呀。这位少爷，相貌身量，举止行动，无一不像孟将军。”

　　“休要胡说！你是什么人？”岳渊唰一下抽剑，架在这人脖子上。这人大笑，马上压低声音，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我可怜的哥哥呀……倘若你没有一点疑心，怎么会叫姑姑是娘呢。”

　　岳渊听出她的声音，气得将剑在她面前挥了一下吓唬她，又怕自己真的伤人，恶狠狠地将剑摔在地上:“谁让你来的？还不快家去！”

　　燕潜俯身捡起剑，将剑回鞘:“哥哥无论是谁的儿子，在我心里，都是我的哥哥。可是，哥哥愿意当孟家的少爷，还是岳家的少爷？”

　　岳渊听见她这句问话，霎时间如坠冰窟。小狸虽然喜欢胡闹，惹他生气，却不会贸然问这种问题惹他伤心。看来……他心里一阵翻涌，突然觉得恶心，忍不住扶着一棵树干呕起来。燕潜拍了拍他的后背，从衣袖里拿出一盒薄荷香膏，放在他鼻子下为他去恶心:“或者我该这么问。你是要继承母亲的几亩薄田，为人鱼肉任人宰割。还是要传承玉玺，随着父亲成就天下霸业？”

　　岳渊一把打去她的香膏:“都当我是什么了！一个个都瞒我，像耍傻子一样耍我。我现在就去问，问姑姑。”岳渊说着，快步要走，被燕潜从背后抱住，她的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哥哥不要去。我知错了。可你别逼着姑姑，她心里难受得很。”

　　眼泪落在燕潜的手上:“好。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客房，一盏孤灯。燕潜听了一会门外的脚步声，不知该如何开口。岳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叹息着:“我到底是？”

　　燕潜小声应道:“你照照镜子，就都明白了。我也是最近才追查。害你坠马的人，是孟继宗。我觉得奇怪，追下去，去祖母那里探了口风，又问了娘，才知道这些。娘说的，也是半遮半掩。有些事，是我自己猜的。你就这么听吧。”

　　“快说。”

　　“当年。爹他身体不好，年纪又小，不知几时就活不成了。姑姑就是岳家唯一的继承人，她才十九岁，年轻貌美。虽然是商贾出身，但是祖母那样子你也见了。姑姑被培养得知书达理，又自视清高，不苟言笑。孟钧，那时候三十几岁，被前朝放到洛城为官，手里有兵权。姑姑年轻气盛，自恃地头蛇，不肯服输，和孟钧周旋，不肯叫孟钧在洛城得便宜。孟钧手眼通天，想办法，构陷父亲入狱。身正不怕影子斜，父亲缠绵病榻，哪会做下那些事？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岳渊心急地接话:“这些我知道。那时。爹虽然有翻案的机会，但是爹身体不好，没有大夫和良药，真的是朝不保夕。姑姑不忍心，只好委身孟钧，让他尽快放了爹。可我是怎么来的？”

　　黑暗中，燕潜眼神闪烁，挑挑拣拣地说道:“姑姑嫁过去，当然千百个不愿意，在花轿上哭了一路，洞房花烛夜，拿着刀要自尽。孟钧没办法，说，只要姑姑不同意，他一定不强迫。姑姑这才罢手。姑姑，一开始对他还存有一些幻想。孟钧在外人看来，英俊潇洒，武功超群，雄才大略，的确是良配。姑姑曾经喜欢的刘钰将军，也是武艺超群，战功赫赫。据娘说，这位刘将军，相貌和身家比孟钧要差一些，但脾性温良文雅，对姑姑礼遇备至，曾被姑姑引为知己。”

　　“后来，姑姑因为和孟钧有争执，被孟钧，狠狠打了耳光，又，又要逼她就范。”燕潜说着，恶狠狠地捶桌子，“虽然孟钧没有得手。但姑姑发现孟钧的卑劣之处，心彻底死了。侍奉豺狼虎豹的日子，令人作呕。姑姑想走，却惦记名声，不能被休弃，只好想办法和离。她知道，如果她不认输，不让孟钧称心如意，孟钧不会放她走的。姑姑思前想后，自己以后不会再嫁人。又想到，她那弟弟是那个样子，岳家不能没有后人。于是……”

　　“就有了我？”

　　“嗯。孟钧本来就喜欢姑姑，姑姑勾一勾手，孟钧以为她回心转意。高兴得不得了。姑姑趁着孟钧狂喜，趁着孟钧对她最疼爱的时候。又用了一出苦肉计，算准了孟钧来找她的时间，割破双腕，假装要自尽。那时候，娘正好潜进孟府去看姑姑，看到姑姑泡在血水里，差点被吓死，又看到瑶枝姨姨，知道这是姑姑的计策，不敢去救。孟钧也吓坏了，果然中计，救回姑姑。姑姑醒过来之后，假装柔弱，向孟钧认输，千依百顺，说尽好话，劝孟钧放她走。说是，要回家奉养母亲，照顾兄弟，挑起家业。孟钧毕竟要面子，没办法，只好同意和离。”

　　燕潜说着，忍不住抬头，凝视着岳渊:“姑姑回了家，发现自己果然怀孕了。她不想让你，和孟钧有半点瓜葛，又希望你有一对好父母。就和爹娘商量，生了你，就当做爹娘的孩子。爹恨孟钧入骨，几次三番，逼着劝着姑姑不要生下孟钧的孩子，说姑姑还能再嫁，刘钰将军痴心一片，肯定不会介意。祖母也痛恨孟钧，说，说你流着孟钧的血，本身就是败类，不配进岳家的门。”

　　“姑姑却说，是她执意有你，她拼了命也要。你流着她的血，又跟着她长大，一定会是一个好孩子。娘夹在中间，没办法，一边答应爹，说不会让姑姑生下孩子。一边答应姑姑，说这孩子生下来，就算做爹娘的孩子。可是，姑姑和娘诉苦，哭一哭，娘还是心软，偏帮着姑姑。姑姑渐渐有了身子，就搬到南山，搭着草棚养胎。姑姑不敢让别人知道，只好让娘为她安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你的时候，正是二月。天很冷，外面下着暴雨，是娘手忙脚乱接生。娘那时候自己也没生养过，又是个粗人。姑姑连一口热汤水也喝不上，疼得昏厥好几次，从头天半夜折腾到第二天正午，不知遭了多少罪……后来，姑姑还没出月子，听说刘钰将军出了大事，千里迢迢跑去救他。却没能救回刘钰将军，只带回了二叔。姑姑是亲眼看着刘钰将军死在眼前，大受刺激，本来也没有恢复好，血崩之后，再也不能生育。从此，她彻底断了再嫁的念想。”

　　死一般的寂静。

　　岳渊的声音:“我去杀了老匹夫。”说着起身拿了剑要冲出门，被燕潜一把抱住:“别冲动！你是莽夫吗？”

　　“让我当缩头乌龟吗？一边去！”

　　他激动得全身颤抖，蛮力如牛，燕潜被他一把甩开，磕在桌子上。燕潜从地上爬起来，见他怒气冲冲已经失去理智，暗暗后悔此时此刻把这些事和盘托出，跑过去从背后偷袭。岳渊正在盛怒之际，反应灵敏，闪电般躲过她的偷袭，一把抓住她的手。燕潜一只手挣脱不开，想用腿绞摔他。他此时全身紧绷，稳如磐石，燕潜怎么也摔不倒他，她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就像打在城墙上，不仅纹丝不动，反而打得自己生疼。燕潜只好一挥衣袖，一蓬迷药粉散开。岳渊闭气，顺势又握住她这只手臂，将她扭在地上，一把扯过客房屋里的帐幔，捆住她的手脚，将她扔在床上。燕潜连连挣扎也不能挣脱，只好大喊道:“你杀你爹我不管。你害你娘，天打雷劈！”

　　岳渊已经要出门去，这才回头。燕潜听见他停下脚步，连忙接着说道:“孟钧现在是孟大王，姑姑是来和谈的。你为了家事误了大事，陷姑姑于不义，和杀了姑姑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