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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鸿毛泰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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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会。已经有五个人围坐在屋里。
瑶枝的通报:“诸位,庄主到了。”
众人本来在窃窃私语,听见她到了,都安静下来。岳棠眠进屋,坐在主位上,扫视了众人一遍。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有劳大家久等。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孟钧的事。”她说着,顿了顿:“我已经见过孟钧了。”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不为所动,有的脸色骤变,有的欲言又止。岳棠眠淡淡地,接着说道:“大家已经看到燕掠阁的消息,知道他们是什么实力。我给大家,说说孟钧的情况。他名义上,是说了算的。实际上,他的大儿子,都与他不同心。他行事风格,还是之前的冷硬。手下人对他多半敬畏。和他不同心的应该不少。他还是充大,要面子,手段不会卑劣。他的手下,说不好。他年纪大了,不免回忆往事,心也软了,我看,不会一味地打打杀杀,很可能会讲和。我还是那个想法。能不打就不打。所以,我需要诸位,商量出一个具体可行的讲和方案。看能不能让咱们与他讲和,又不至于,掏空了洛城贴到他身上。旱一年涝一年,五风十雨的日子不好碰了。不能拿人命去赌。”
众人都不做声,似乎陷入了沉思。岳棠眠接着说道:“诸位不是早就知道了孟钧的情况,今天,我们正式地讨论。有什么想问的问吧。冯先生?”
冯少可被点了名字,抬头看了她一会,又行了一礼:“属下绝非故意冒犯庄主。这问题,必须要问。”
“讲。”
“孩子没贤母,出门光屁股。现在庄主好比是当家做主的母亲,您的名声是庄里众人的名声。庄主曾经和孟钧有过婚约。孟钧,可还有旧情难忘?”
“有。但是孟钧为人,要面子。面子是比命要紧的多。他不屑毁坏我的名声。对他没有好处。也不会像狂徒一样死缠烂打。”岳棠眠说着,轻叹一声,“冯先生是提醒我了。以后有任何谈判,我不能独自与他面对面。他明里暗里会出言调戏。这样吧。重新找两三个人谈判用。什么样的都要有。能言善辩的,掷地有声的,有不漂亮还沉稳的小女孩是更好,孟钧要面子不会欺负人。总之精的稳的,都要有。倘若是一水口若悬河的聪明人,反看着不诚恳,叫人厌烦了。”
岳棠眠扫了众人一遍,说道:“程先生素来是管人的,好好办这件事。冯先生督办。要尽快。挑好了我见见,冯先生教一教他们,还是您带着出去谈。”
“是。”
岳棠眠看向李功成:“李师傅,一定把武师管好练好。不能再散养着,让他们单出头,要能共同作战守城。能纳进来的都纳进来。刘瑞刚刚从战场上回来,您带着他吧。也带着岳渊。不是带着他们玩,不必对他们客气。”
“是。”李功成终于有机会,把早就在想的事说出来,“庄主,如果现在大肆招兵,会打草惊蛇,恐怕也来不及了。我认为贵精不贵多。孟钧气势汹汹,但过大则笨拙。真打起来,断其粮草,必定好过正面对敌。况且孟钧刚刚平定南方,人员有扩充,大战之后需要休养。庄主想不打,我看是很有可能。洛城富庶,素来是众矢之的,但爪牙锋利,绝非待宰肥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孟钧作战,声势浩大,四平八稳。绝不会贸然行动。只怕他手下出奇招,咱们就危险了。”
岳棠眠微微点头:“李师傅宝刀未老。您去问问燕掠阁,看还有没有守城的机关可用,让燕掠阁的人,教教咱们,不要硬碰硬。到时候,只管耗他们。”说着,又看向郝玲:“郝姐。你算好了咱们最少留多少,能退几步。一点肉不割,想把狼哄好,恐怕是不可能的。实在不行,英雄会不办了,勒一勒裤腰带。”
“是。”
岳棠眠仍是扫视众人:“诸位,这是咱们自己的家。打的准备要做好,不打的准备更要用心做。蔡管事,联络周围的武林宗门和分庄,看倘若有需要,能不能借到人,能来的多快。也偷偷问问,谁和孟钧的什么部下亲信有私交。”
“是。”
岳棠眠吩咐了这一切后,见众人都没有疑惑的表情,接着说道:“既然大家已经明白,就先到此为止,先回去筹备。有事随时告诉我。我们再商量。没有疑问,就先散了吧。”
冯少可看看左右,欲言又止,还是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准备要退下。岳棠眠坐在最上面,将他的表情一览无遗:“冯先生留下。”
屋门被关好,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岳棠眠刚要问话,冯少可却跪在地上,倒把岳棠眠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冯先生不可!您是我的老师。”冯少可不肯起身,岳棠眠只好自己也跪下:“冯先生不要折我的寿了。”
冯少可这才站起身来,老泪纵横:“当年庄主嫁到孟家受尽折辱,是老朽无能。庄主回来,大病一场,断断续续养了两年有余。这些事,我们这些老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那该受千刀万剐的人兵临城下,庄主却要主和……我老头子老眼昏花,斗胆问一句。少庄主,到底是哪来的?”
岳棠眠凝视着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冯先生此话,问得没意思,有些蠢了。”
“庄主怎讲?”
“冯先生怎么不明白。战还是和,本就和我和他都没关系,是两方阵营的想法。难道您就想硬碰硬么?您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您家冯大哥,是文武双全的人才。他会袖手旁观?至于少庄主的身世。您问了,无论我答是或不是,您始终有疑惑。所谓疑邻窃斧,我说不是,您不会尽信。我说是,倘若风声泄露,就让少庄主被推上风口浪尖,您作为知情人,难辞其咎。无论如何,少庄主是唯一的少庄主,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这种没有根据的流言,没有意义,只好不听不管。现在去动摇少庄主,就是动摇我。难道是乐得见大敌临阵,咱们起了内讧?”
冯少可被驳得哑口无言。岳棠眠接着说道:“这些年,关于我,我娘,乃至燕拂。三个寡妇,流言蜚语实在太多。条条要管要回应,我们成了什么了?冯先生从小教我的,是坚守本心,是慧眼如炬,不被浮云幻影蒙蔽。这些话我从来都记在心里。”
冯少可看着她,眼神颤动,喉头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岳棠眠见他这反应,嘲讽一笑:“冯先生。倘若,现在依旧能遣妾一身安社稷。您怎么说?”
“老朽愿意披挂上阵,做一个有用的将军。”
岳棠眠重重地点头,语气柔和下来,乖顺地低头:“老师。鸿毛泰山,这道理我明白。如果真有一天,天地不容,我绝不丢人现世。”
冯少可是从她五岁开始教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笑盈盈地坐稳了老庄主用铁血铁腕才坐稳的庄主之位。如今才发现,这看起来轻飘飘如落花浮影的小孩,原来也有泰山一般的分量。岳棠眠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屋门大开,阳光瞬间照亮整个房间,映着她的影子渐渐走远。
羽竹轩。风吹竹林送来拂面的清风。岳棠眠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步伐不由得慢下来。跟在她身边的如絮也跟着慢下步伐,轻轻摘去她身上飞落的一只小虫。
岳棠眠还没走到门口,已经听见琴音,无奈地笑了笑:“如絮姑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喜欢音律。”
如絮浅浅一笑:“夫人素来喜欢听琴。”
岳棠眠做作地应了一声:“哦,我竟有如此高雅的娘亲。”如絮被逗得笑出声来:“我的大小姐呀……夫人是好不容易找些乐子,可不要扫她的兴了。”
“好吧。”岳棠眠说着,迈步进屋。循着琴音上了二楼。岳棠眠先拐进卧房,在娘的妆台前拎了一个凳子,这才进了书房。
书房里。居然是许恒侍立在侧,正在弹奏的人是岳锦华。并没有一个座位是多出来给她留的。岳锦华见她自己拎了凳子进来,手上不停,冷笑:“请你听琴就这么懒。不肯站一会。”
岳棠眠自己放好凳子,乖乖坐好,并不说话。许恒垂着头不敢看她,只盯着岳锦华的手。这双手已经干枯如树枝,不甚灵巧,琴音便不急不徐,沉凝铿锵,颇有古韵。许恒早已听得有些呆了,微微阖上眼睛细赏。岳棠眠从来知道娘弹得一手好琴,却也很少听见,如今再听,虽然准确老练,竟毫无灵动柔美的情致,反不敌她年轻时的手法了。岳棠眠听着听着,忍不住轻叹一声。
琴音停止。
“怎么?扫了庄主的雅兴?”岳锦华冷笑。
“不敢。”
“说话。”
“听得气闷。”
许恒连忙笑着打圆场:“老庄主威震四方,琴音雄浑有力,不屑修饰,不免给人威压之感。”
岳锦华冷哼一声:“拍马屁的本事不错。”
岳棠眠扯扯嘴角:“说难听,娘不高兴。说好听,娘不愿意。娘到底想听什么?”
“我倒想问,庄主想听什么?”
“琴在娘手里,娘弹什么,我只好听什么了。”
“你就不会把琴抢过去,想听什么自己弹?”
岳棠眠听出她好像并不生气,又见她的手放在琴上:“你不爱听我的琴,因为我老了,手指僵硬笨拙。又怕惊了心,只得缓缓地弹。孟钧已年逾五十,你怎么能用年轻人的想法,想当然地去揣度他?”
岳棠眠一愣,规规矩矩地说道:“请娘赐教。许乐师?”
岳锦华瞥了一眼许恒:“他听也无妨。他若还不痛恨孟钧,便是没皮没脸,不配活着了。”
许恒吓得哆嗦,跪在地上:“老庄主饶命。小人恐怕不便听。”
岳锦华眼睛一瞪:“啰嗦什么?好没骨头。不想站着,跪着也给我听。”
许恒只好称是,慢慢站起身来。岳锦华的语气重新冷漠起来:“孟钧颇有一统之心,南征北战十几年,狼吞虎咽吃下了这么大的地盘。现在他已经五十岁,还有几个十几年,能让他在马背上挥舞长枪?”
岳棠眠心中一惊:“倘若他急于一统,岂不是?”
“正是。洛城富庶,将洛城吞了,养分输送给别个地方作为安抚。一边休养生息,一边继续北上,还有些意思。如果洛城久久不下,他收拢的豺狼虎豹都饿着,为了避免四分五裂,他也只好横征暴敛。当年,秦一扫六合,好大的声势。可是这么大片地方,好打不好管。不一味压制,但凡松懈一丝,也早就分崩离析了。此为前车之鉴。”
“我明白了。我会竭尽全力做好打的准备。联络北方,等着他自取灭亡。”
“但愿吧。”岳锦华轻叹一声。
屋里久久的没人说话。
“许恒?”岳锦华突然说道。
许恒这才回过神来,一激灵:“老庄主有何吩咐。”
“去找如絮,要一盒茉莉香膏,你拿去常常涂在手上。你这双手价值连城,以后要多奏一些庄主喜欢的曲子。”说着又嘟囔了一声,“夸我弹得好,真不知你算不算乐师。”
许恒偷笑,低着头恭敬地应道:“是。小人一定侍奉好庄里的各位主子。至于老庄主的琴,大巧不工,洞若观火。乐师不配相提并论。”
岳锦华笑了笑,起身:“我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