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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堪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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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远及近的箫声,苍凉幽怨,听得岳棠眠心里发酸。
终于走到门口,她抬手敲门:“许乐师?”
箫声戛然而止,她又喊道:“许乐师?”
门一开。他看样子已经洗漱完毕要入睡了,头发梳得整齐,似乎每根发丝都很柔顺,挽成规整的发髻,穿着松松垮垮的单薄衣裳,将手指比在自己嘴边示意她小点声:“干嘛?活祖宗。”又抬手掀开她的面纱:“刚刚去哪了。还戴着斗笠。”
岳棠眠毫无遮掩地与他关切的眼神对视,没来由地不敢看他,眼神低垂,轻轻放下面纱:“我不知道要怎么见你了。”
“怎么了?”许恒少见她这样低落,轻轻扯着她的衣袖,将她让进屋里,燕拂知趣地在门外关好门。
屋里灯火昏暗,岳棠眠坐在他桌边,被他拿去头上的斗笠:“干嘛?”
斗笠之下,却看到她两行眼泪,眼神正盯着桌子上的灯火,压抑着悲切。许恒心里一紧,连忙拉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
“我去见他了。”
“谁?”
“孟钧。”
许恒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他就不肯放过你吗……他到底还要怎么样?”
“是我主动去见他。我是想谈正事。可是看到他,我只能想到那天在天香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骂他,不在他面前哭起来。我不该对你说的,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该对谁说了。”岳棠眠说着,终于又想起那天,那个纱帐遮掩如仙境的胭脂粉窟。她被孟钧按在那张大床上,衣服被撕开。
许恒当然记得那天,他会记得永生永世,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笨拙地说道:“你们,又没真在那发生什么。叫我看了,也就看了。可是我从小到大,过的不就是那种日子。你这么介意,让我如何自处呢。”
她终于紧紧地抱住他,好像生怕又有什么人过来,扯过她的衣领,狠狠扇她的耳光。她声音颤抖着:“你不明白……他当时是我的丈夫啊……我是因为喜欢他,真的动心了才去找他。我以为我是妻子,是正室。我以为他说为了我能放弃莺莺燕燕是真的。你说我算什么呢……他当我是什么?!”
许恒听着她悲愤的语气,苍白地笑了笑:“是啊。那我又是什么呢……我是被他一脚踢开。”他顿了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泪意:“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早应该告诉你的。当年,我不是自己练舞摔伤了腿。是因为被他踢了一脚,正中肋骨。其实肋骨已经断了。可是早有人花了重金来看我跳舞,我不能不去。于是从台上摔下来……”
岳棠眠听了这话,心惊胆寒,手隔着衣服摸向他的肋骨:“我就说你当时痛得厉害,在地上都站不起来。你一直和我说没事没事。怎么会没事?”
许恒抓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窝:“陈年旧伤,早已经好了。提起来不是要你愧疚,是告诉你。我十三岁认识他,认识他六年,比你认识他的时间更长,更早。他在我身上,花了不计其数的钱。最后还不是被他狠狠地一脚踢开。原因居然是,我不忍心看他的妻子在那种地方,在我面前受辱……你知道吗,你是老天给我的恩赐……从来没被人当人这么看过。我永远都记得,你当时怒气冲冲地进屋,凶巴巴的很可爱。看到我,是先扭了一下身不看我。等我穿好了衣服,我以为是要挨大老婆的骂了。居然是你冷着脸给我赔罪,请我赶紧出门去,你有事要和他说。”许恒回忆起那个十九岁,青涩而高傲的少女,抬手拭去她的眼泪:“他从来都配不上你。从来都是。他从来都没有心。”
岳棠眠又不住地回想。自己被怒不可遏的孟钧扯住衣领,打了耳光,天旋地转地被摔在那张床上,床上还有雪姣的衣服。她的衣服被扯开,她的挣扎只能换来耳光和叫骂。
居然是雪姣,跑过来抱住孟钧的胳膊:“尊夫人跑来不是为了折您的面子,是妻子来劝不回家的丈夫,是回心转意……”话音未落,已经被孟钧一脚踢在肋骨上:“滚开!你算什么东西?”
岳棠眠早已经被吓得大哭,孟钧从上而下扫了她一遍,扭头看了看因为吃痛而站不起来的雪姣,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岳棠眠的衣服已经被扯烂,只好拼命地找一切能遮住自己的东西遮羞,却听见雪姣微弱的声音:“我柜子里,蓝色的衣服是新做的,干净……你穿。我不看你。”
岳棠眠从柜子里拿出他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跑到他身边,仍是惊魂未定地抽噎:“你怎么样?”
雪姣痛得不敢动,似乎连呼吸也很困难,勉强说道:“我没事。你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你怎么样?我给你叫大夫去。”她惊慌失措地揽起他凌乱的长发,拍了拍他的脸。
“别人会给我叫大夫。我没事。”雪姣看到她已经被掐得一片青紫的手腕,心里一阵寒意,麻木的身体终于又回忆起心痛的感觉,“快走,回家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岳棠眠被提到名声,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拿出钱袋子,放在他身边:“你好好治伤。”
雪姣努力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多谢,多谢姑娘赏赐。”
时隔多年。灯火下,许恒终于能抓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双手的手腕,贴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我每每也不敢想……他那样待你,和杀你有什么区别。我后来有时候,生怕你寻了短见。终于听到你的消息,已经是你和他和离,花钱把我赎回来。”许恒的眼泪滴在她手腕上,蜿蜒顺着她的手臂流淌,他笑着,眼神笃定:“在你身边,过了二十年的好日子。之前的日子,不敢想,也再不会过。你放心,我绝不被他用来羞辱你。没有人能用我来毁你的名声。”
岳棠眠想起之前他一次一次的自尽,他每次睁开眼睛,眼神中的绝望都和现在如出一辙。她心里一阵无力袭来,终于脱力地倒在他怀里:“我不该对你提过去……我说了多少次。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了。你为什么总是害怕呢。”
“你过了几天那样的日子,至今提起来,心惊胆战。我过那样的日子,十一年。”许恒说着,抬手摸向颤抖的灯火,火舌舔舐着他的指尖,被岳棠眠一把揽住他的手,吹熄了灯火:“你干什么!又发什么疯?”
他木然地攥住自己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口痛得可以忘记其他的一切疼痛。他轻轻将她推开,让她和自己保持着一点距离。黑暗中,看不见彼此,他终于问道:“岳庄主。到底把我当什么?和我在一起,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更好的男子么?你从来都配得上。”
沉默。
清脆的耳光声。她的衣袖拂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淡淡的香气。
“许恒你又当我是什么人?你又当我的一片心是什么?男人就是贱。当我喂了狗了!”
她愤而起身,被他抱住,几乎要跪在地上:“别走。我求你别走。不要再扔下我了……杀了我吧……”
岳棠眠听了他这绝望的语气,心痛得无法呼吸,狼狈地和他一起坐在地上,相拥而泣:“你放心。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许恒冷得发抖,好像只有她怀里才有一丝温度,不顾一切地只想消融在她怀中:“好冷。”
岳棠眠心里一阵怒海翻腾,冷声说道:“我的家,我的小鱼儿,你。我守了二十年。放心,只要我活着,没有人能毁去这一切。你相信我?”
“嗯。”他重重地点头。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