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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冤家路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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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夜。
市集,华灯初上。
孟钧抬起头,一盏一盏样式各异的花灯。身边被蹭了一下,是挑着担子的小贩:“这位爷——借过——”孟钧侧过身让行,眼神仍是离不开亮如星火的花灯。再抬抬头,天空中的繁星已经因花灯而失色。
被人轻轻拍了肩膀。手里被递过一盏琉璃花灯。
那人是燕拂。燕拂身后,是一个戴着斗笠面纱的人,看起来个子不高。孟钧看着看着她,突然心跳加速,抬手要去掀她的面纱,被她一把打掉手,自己掀开面纱。
时隔多年,终于又看到这张脸。
“你?”孟钧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岳棠眠想对他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孟将军。”
“原来还记得我。”孟钧凝视着她的眼睛,想仔细看清她的样子,却被风吹着面纱落下来。岳棠眠隔着面纱,看不清他的表情,忍着心中翻腾的思绪,微微低了头,只能说出自己预先准备好的说辞:“孟将军既然来了我的地界,我自然要招待。不知孟将军愿不愿意赏脸。尽管说个地方。”
孟钧望了望两边的店铺,随手一指:“那家茶馆吧。”
岳棠眠点了点头。他们都是遮遮掩掩地出门,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引人注目。
茶馆,雅间。
三人已经落座。孟钧盯着对面而坐的岳棠眠,笑着摇头:“要么你坐到别个屋里去,不用理我。要么把斗笠摘下来吧。”
岳棠眠轻笑一声:“如今人老珠黄,怕孟将军不爱看我这张老脸。”
“我年长你十二岁,整整大了一轮。休要矫情了。”
岳棠眠这才取下斗笠。孟钧一愣。这张脸在他眼中,与二十年前并无二致,只是多了些细纹,颧骨也更加明显。气质却不似当年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大概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更加从容温和。灯火摇曳,越发显得她柔眉秀目,顾盼生辉。
孟钧反复想起她那句“人老珠黄”的语气,不由得勾起嘴角,试探着问道:“岳庄主,如明珠皓月,光彩照人。如此自贬,是怕我失望吗。”
燕拂正在喝茶,被茶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起来。岳棠眠出门时,特意挑了最老气的衣服和最朴素的首饰,更加不施粉黛。燕拂早和她说了没有用,除非脸上抹点锅底灰,却叫她斥责,说她嘴里没句正经的。岳棠眠见她咳个不住,无奈地为她拍后背:“荒唐话听了一句便这样,听多了不把你呛死了。”
燕拂终于不咳了,一抬头,孟钧正微笑着看着她:“燕女侠,还有话说?”
“目前没有。”燕拂应道。
孟钧只好说道:“我和岳庄主,有话要说。”
“说你们的。”
“燕女侠不方便听。”
“什么都方便。”
孟钧冷笑:“夫妻之间的私房话,燕女侠也要听?”
燕拂冷哼一声:“说什么夫妻。让你碰过三天六次,就和离了。也算夫妻?偷情都比你们亲近得多。”
岳棠眠来不及捂她的嘴,只好捂自己的脸。她素来知道燕拂说话百无禁忌,却没想到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来。燕拂对自己之外的这种事,一向没什么羞臊心,很自然地为自己倒茶:“孟将军还有什么话想说细一点?让我也听听。”
孟钧有些尴尬:“岳庄主如果不想见我,就此作罢。”
岳棠眠暗暗掐了燕拂一把,燕拂偷偷踢了她一脚,岳棠眠瞥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这才赔笑着说道:“孟将军,燕拂她是江湖草莽中人,口无遮拦。我替她赔罪了。孟将军,是看到如今的洛城了。”
“还是十几年前那样子。真是难得。”孟钧想起沿路所见,有些感慨,“岳庄主好本事。”
“我听说,孟将军叫部下,所过之处不得惊扰百姓,一路上,没有欺男霸女之事。有些地方的百姓,饱经战乱之苦,对孟将军夹道欢迎。”
孟钧见她的确心悦诚服,不自觉地有些得意:“不足挂齿。这是应当的。”
“孟将军,这几天已经将洛城附近的小城一一吞并。看来,势不可挡。”
“岳庄主到底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了。”
“孟将军到底想做什么?不必绕弯子了。”
“我想要洛城。”
岳棠眠早想到一定是这样,听到他直白地说出来,还是笑了笑:“要地,要人,要粮?”
“都要。”
“凭什么?”
“岳庄主,我不是要攻城略地,占为己有。我是向你求一个,天下一统,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的机会。”
岳棠眠听了此话,眼神微微有些闪烁,语气柔和了些:“孟将军。现在的洛城,本就富庶太平。”
“想必燕女侠已将我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岳庄主也是因此,才赏脸与我坐下谈话。连顺之都知道,天下英雄,尽聚于我的麾下,洛城以南,尽在我手中。天下大势,不可阻挡。你洛城,能偏安一隅到什么时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孟钧见她在思索,想了想,补了一句,“岳庄主护佑洛城,功不可没。以后,洛城也永远由岳庄主管领。只要,岳庄主臣服于我。”
岳棠眠听了这话,冷笑:“孟大王,打算封我一个什么官儿做做?”
孟钧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意味,也笑着摇头:“我知道。洛城,十年换了三朝。前朝覆灭,而后两次易主,如今,终于头上只有一个岳庄主。该是,我问问岳大王,在洛城封我一个什么小官做做?”
“小官怎么行。孟将军勇冠三军,自然该做大将,挂帅出征,保家卫国。”
孟钧大笑:“你就这么想当寡妇?我战死沙场,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不好的,也做了二十年的寡妇。”岳棠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当年。孟将军答应与我和离的时候,和我击掌为誓,从此之后,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对我敬而远之,秋毫不犯。虽然过去了十几年,言犹在耳。不知这誓言,是否长存如山海。还是如尘如露,已消逝于旦夕之间。”岳棠眠说着,收起嘲讽的笑意,正视他:“孟将军在我心中,始终是英雄豪杰。不知跟过孟将军,该是我的荣幸还是耻辱。”
孟钧只好微微低头,不再盯着她看:“好。算我失礼。”
“不敢。我也有失礼之处。不该贸然提起自己的容貌,惹孟将军误会。”岳棠眠说罢,亲手拿起茶壶为孟钧斟茶,又为自己斟茶:“孟将军请放心。你的虎狼之师我早有耳闻,不敢造次。”
孟钧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之余,淡淡的苦涩,他不由得微微皱眉。岳棠眠轻叹一声,自己先拿起一块茶点,吃了一口:“孟将军请。”
孟钧也拿起一块。这是一块桂花糖米糕,桂花糖浆一口吃尽了,米糕便只剩下淡淡的米香味,不觉得甜了。他抬头看她,燕拂正从她手里抢半块点心,被她无奈地递过去:“你也怕我下毒?”
燕拂打了打手上的点心渣子:“在练轻功,一天没吃饭了。有半块垫垫肚子就行。”
岳棠眠还是忍不住要轻声絮叨:“这么饿要饿坏的。你的轻功已经登峰造极。”
燕拂被絮叨,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少管。”
岳棠眠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懒得再理她。
孟钧想起刚刚她那句“挂帅出征,保家卫国”,心中更觉得酸涩。想着想着,前尘往事,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便不愿再看她,站起身来:“既然岳庄主今天,没心思详谈。我就先告辞了。改日我会向岳庄主发请帖,请庄主务必赏光。”
岳棠眠也早就心乱如麻,哪有心思和他谈正经事,连忙说道:“燕拂,好生送孟将军回去。”
孟钧摆摆手:“不必了。燕女侠还是护好庄主吧。”
突然,门被从外面破开,叫骂声:“贼人把我爹藏在哪里?”
岳棠眠端着茶杯,动也不动,燕拂护在她身侧。孟钧腾地起身,上前几步抓住门外的人刺过来的枪,一把缴过来,低喝:“都别动!”
众人这才停手。门外是十几个精壮的青年男子,看起来是孟钧的手下。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相貌也算英挺,只是因为暴怒,表情已经扭曲,正恶狠狠地抬手指向岳棠眠:“又是你这贱人诱拐我爹?”
燕拂出口骂道:“姓孟的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言行无状,乱咬乱叫。还有脸管我的小鱼儿?”
孟钧有些挂不住脸,一个耳刮子打在这年轻人脸上:“还不向岳庄主道歉!”
这年轻人见状,只好不情不愿地向岳棠眠行礼致歉。岳棠眠记得这个孩子,这孩子是孟钧的第一任妻子所生,叫孟继威。当时岳棠眠嫁过去,他才七八岁,便已经知道为自己的娘鸣不平,因此一味地讨厌她。小时候,他死活不肯叫她一声娘,被孟钧吩咐手下,狠狠按着脑袋磕的头。岳棠眠想到此处,眼神柔和了些,微微摇头:“是我未曾向府上通报孟将军的行踪,才引起这番误会。孟将军是我以礼相待的贵客。要去要留,我从没拦过。请吧。”
孟钧规规矩矩向她行礼:“告辞了。”
岳棠眠起身行礼:“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