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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赵氏孤儿 ...


  •   傍晚。戏楼,熙熙攘攘。

      岳渊推着刘瑞往楼上去:“我特意挑的好位置。这出戏你爱看的。”

      刘瑞一边嗑瓜子,一边连连摆手:“可别是唱那些王侯将相。”

      “我知道。”岳渊直把他推到自己定好的桌子旁,“哪吒闹海。”

      “李靖不是当官的?”

      “被小孩欺负成那样了,还当官呢?”

      两个人都笑起来,面对面坐在桌边。桌子上已经摆了茶点和茶水,刘瑞下意识地拿出银簪,在茶水和茶点里探了探,没什么异样。岳渊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没被他戳碎的糕点,塞进嘴里:“未免太小心。”

      刘瑞轻叹一声,欲言又止。他出了一趟门,众人知道刘家还有活口,他是自己把自己置于炭火之上。回家的路上,他便遭到了两次伏击。若非兄弟们拼死掩护,他绝不能逃出生天。想着,他觉得左肩似乎又隐隐作痛,抬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岳渊见他一脸心事重重,心里跟着一酸,搬着椅子和他坐在一边,往他身上贴了贴:“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该去哪。”

      岳渊劝得有些急了:“你就听姑姑的,在家里留着吧。不是说让你贪生怕死。洛城真的也不太平。刘将军南征北战,为什么不愿意保护自己家里的人呢。”

      刘瑞苦笑:“我怕我留下,更不太平。”

      “不会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刘瑞有些激动:“过去?才十八年,怎么会过去?那些老东西自己不死绝了,就整天提心吊胆怕我取他们狗命,一个个都盼着我死。”

      岳渊少见他如此激愤,一时间愣住了。刘瑞见他似乎被自己吓到了,懊恼地将自己的脸埋在手心:“抱歉。”

      岳渊轻叹一声,揽住他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次回来,和以前判若两人了。好像不爱笑了,又总是自己闷闷地想着什么出神。这几夜,岳渊找了各种借口和他睡在一起。因为那天晚上他发现,刘瑞做梦时会不自知地抽搐,倘若轻轻拍一拍他,便会安静下来。

      台上,锣鼓声声。

      岳渊轻轻推了推他:“开场了。”

      却见台上出来的,不是哪吒,反而是一个老生,摆了架子亮了相,开口唱起来:“今早朝退班归心神不稳,为一件国家事我好忧心。晋景公登了基朝纲不振——”

      岳渊脸色大变:“赵氏孤儿?”这出戏一直是家中的禁戏。那时岳渊十岁,刘瑞十七岁,家中请戏,便误打误撞听了这么一出赵氏孤儿。刘瑞听了赵武的身世,感怀自己的身世,入了夜,直愣愣往岳棠眠的房门口跪,岳棠眠怎么劝,怎么骂,他都不起来。岳渊那时候才大概明白,刘瑞的身世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在家里提这出戏了。岳渊紧张地扭头看向刘瑞,急忙解释:“这不是我点的。”

      刘瑞见他的脸色,更觉得心中发寒:“我们出门,还有谁知道?你都告诉谁了?”

      岳渊想了想,应道:“掌柜?我点戏的时候他随口问缘故,我说是你回来,要热闹热闹。”岳渊说着,心里发慌,腾地起身,扯着刘瑞的衣服要他站起来:“快走。”

      刘瑞跟着站起来,回头看了看楼下的戏台,看了看瓜子和茶水,心里一阵无法言说的疲惫,反而慢慢坐回椅子上:“你先走吧。我好久不听戏。”

      岳渊不解地在原地愣了一会,见刘瑞又拿着瓜子吃起来,只好坐回去。刘瑞一挑眉:“你走你的。”

      岳渊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难得你不别扭,我也光明正大地听听。其实这出戏很精彩的。你不许告诉姑姑。她要是知道我带你听这个,一定把我吊起来打。”

      刘瑞看着他的脸,眼前突然闪过无数张脸,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靴中的匕首。岳渊按住他的胳膊:“这是在家里,没人敢光天化日动咱们的。”

      刘瑞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突然,耳边风动,刘瑞一个激灵,刹那间起身,抽出匕首便挥过去。那人随手格挡,刘瑞手中的匕首凌厉凶狠,几乎招招要取对方的性命,那人身形高大,出手狠辣,招式不多,但那气力好似精钢拧就,相较之下,倒显得刘瑞像小蚊子了。岳渊见对方脸上带着笑意,手中也没有武器,心知恐怕不是敌人,却也不似朋友的做派。见刘瑞处于下风,岳渊冲过去挡在刘瑞身前,假模假样地和对方过了几手,便抱住刘瑞往后撤:“二叔别急。”刘瑞差点没收住力伤了他,连忙扔了匕首,被岳渊一脚踢得远远的。

      这人站定。他一身整洁的朴素衣衫,身形高大壮硕,虎背熊腰,黑发掺着花白的银丝,束以紫金冠。他龙眉如虹,狮鼻虎目,眼神中凝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灼灼光彩,四方大口,声如洪钟,威风凛凛,微笑着说道:“二位小友,拼个桌可方便?”

      岳渊一看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也不会与人拼桌,上前一步挡住刘瑞,行了一礼:“抱歉,我这位朋友久经生杀,被人在身后拍肩膀,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才出手冒犯。我们正好不听这出戏,桌用不上了。您请自便。”说着,岳渊揽着刘瑞要离开,没走几步,却听那人悠然的声音:“刘家竟有如此懦夫。”

      刘瑞听得一愣,推了岳渊一把示意他走,自己回头走到桌边:“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这人苦笑一声:“你都不记得我了,只记得你的好姐姐。也罢。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叫孟钧,是盛琳兄的朋友。”

      盛琳是刘钰的字,已经多年没有被人提起过了。其实,当年,刘瑞能留下一命,也要多谢孟钧的不杀之恩。刘瑞眼神连变,一时间千头万绪翻涌,竟说不出话来。岳渊扯了扯刘瑞,小声问道:“那个孟钧?”

      刘瑞点了点头。孟钧看向岳渊,沉声呵斥:“直呼名讳。没规矩的后生。”

      岳渊冲着他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是孟将军先以小友相称,我待朋友自然直呼其名。孟将军不喜欢,我赔罪。”

      孟钧见他嫌恶的神情,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淡淡地笑了笑:“好啊。在下今年,正好五十岁,字飞霆。这位小友什么名讳,什么年纪,可取了字么。”

      “在下岳渊,十九,无字。”

      “岳小友。”孟钧神情复杂地打量他。他身量也是这么高高壮壮,却有一双柔和清澈如水波的眼睛,喜怒哀乐在其中流转,一览无遗。

      岳渊被打量,有些微微的怒意,刚要开口说告辞的话,却被孟钧问道:“岳庄主可好?”

      岳渊想起姑姑每每提起他的神情和语气,更掩饰不住脸上的厌恶:“有劳挂心。孟将军若不提起她,她会更好。”

      孟钧朗声大笑:“哦?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这么怕我?”

      岳渊懒得与他争辩,只看了他一眼:“我们先走了。”

      “岳家竟养出两个懦夫。躲来躲去,像什么样子。”

      刘瑞要扭头与他争辩,却被岳渊一把拉住:“二叔。你是我心里最有勇气的人。勇气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说的。浪费口舌,没有意义。咱们还是走吧。”

      刘瑞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那些传闻,扭头见孟钧那副气定神闲的气势。孟钧已经自己将岳渊的座位重新搬回桌子那边,稳稳当当地坐下,拿起杯子,将岳渊喝过的残茶泼了不要,要重新为自己斟茶。

      刘瑞走回去,接过茶壶为他斟茶:“孟将军此来,不是为了争个座位,喝一杯茶吧。”

      孟钧这才端起茶杯:“顺之老弟不必如此多礼。”

      顺之是刘瑞的字,但是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刘瑞愣了愣,嘲讽一笑:“孟兄怎么是孤身一人。我听说,孟兄平定西南之后,天下英雄趋之若鹜,有昔日沛公之风范。”

      “沛公不敢当。若不得胜,不敢回江东。”孟钧笑了笑,瞥了一眼为刘瑞斟茶的岳渊,“小子。你怎么说?”

      岳渊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让自己说什么,却也不好不答话,只应道:“依我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哦。你的勇气要攒到什么时候才用?”

      岳渊将茶壶轻轻放在桌子上:“我的勇气很少,只够用在最需要的时候。”

      孟钧又一次自上而下扫视他,扭头嘲讽地看向刘瑞:“顺之老弟与他一同长大,便带出这么一个没有血性的软蛋?”

      刘瑞看了看强忍怒气的岳渊,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张开五指:“五指缺一不可,各有长短,是功用不同的缘故。孟兄,不了解我这位兄弟。”

      “他是你的侄儿,怎么称兄道弟?”孟钧仍是审视着岳渊,“你老子是?”

      岳渊想起姑姑口中的父亲,表情反而松动了些:“子不称父名。家父,不值一提。”

      孟钧大笑出声。却听见一个女子的挑衅声音:“老子不值一提。提一提娘吧。”话音刚落,几点银光飞一般地闪过,孟钧用茶杯接了一个,茶杯应声而碎,此物余力打在桌子上,仍是嵌了进去。其余的没接住,将桌子打出几个窟窿。这是一些精钢弹丸,如此迅猛,几乎无处可躲。孟钧知道这是手下留情,抬头看去。

      燕拂轻飘飘从房梁上落在地上。刘瑞自觉起身,燕拂坐在孟钧对面,拉住岳渊的手:“怎么,你姓孟的越活越回旋,居然欺负我家的小娃儿。是当我死了吗?”

      孟钧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感慨:“燕女侠风采一如当年。”

      “那是自然。”燕拂毫不客气地应道,眼神闪烁着将他尽收眼底,语气淡淡的:“一别数年,你是一身老头的臭气了,只会论辈压人。”

      孟钧盯着她看,却见她积满陈年旧伤的手正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岳渊的手,眼神却凶相毕露,恶狠狠地盯着他看,一副护崽子的架势。被安抚的岳渊,傻乐着躲在娘亲身后。孟钧心中不由得对他多出几分厌恶,冷笑着起身:“燕女侠可要长寿,护着你的好儿子一辈子,直到他也像我这么老。”

      “我自然万寿无疆。不劳费心。”

      孟钧离开二楼,燕拂目送着他直到看不见,这才回过头来,轻轻踢了岳渊一脚:“这么没出息。他算你哪门子的长辈?要你这样恭敬。”

      岳渊只是笑着:“姑姑说,以后同他打照面的机会恐怕不少。姑姑胸怀宽广,我不好置喙。”

      “什么都听你那个死姑姑的。”燕拂恶狠狠地盯着孟钧早已经消失的背影,扭头回来,凝视着岳渊,正色说道:“当年的事,你姑姑不愿说,我也不告诉你。我只说,他当你姑姑,不是人看。只这一番折辱,万死难赎。我毕生的遗憾,就是不能亲手杀了他。”燕拂余怒未消,补了一句:“如果,你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是另一种痛苦。我宁可不要你。”

      岳渊从来知道自己比不上姑姑在娘心中的地位,却还是被这句话震惊了,霎时间呆愣在原地。燕拂此话一出已经后悔,眼中含泪,紧紧握住他的手,沉默了半晌,才颤声说道:“小鱼儿。若无你姑姑舍身搭救你的父亲,也不会有你了。娘实在是心疼你姑姑,才口不择言。抱歉。”

      岳渊恍惚着点头。刘瑞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由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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