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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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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而在天帝走向狐妖前,他的神威已然化形,如千万把利剑,齐刷刷刺向苏暮。
白月还小,苏暮心里清楚。
小兔子的年纪,也不过与当年青丘事变时的苏暮相同,不到百年修为,还爱玩闹,疏于练功,一旦神威压碎内丹,白月就永生永世不能化形了!
思及此,苏暮毫不犹豫,一把将白月揽进怀里,压低嗓音道:“原形。”
白月立刻变回小白兔,钻进苏暮怀中,一动不动装死,可怜的小兔精彻底吓懵了。
苏暮用身体护住他,于是神威穿过他的后背,当胸穿出,再消散无形。
当琼楼走到狐妖面前,他的背后已全为鲜血染红,帝君那把冰冷的神剑指向他后颈,语气危险而低沉:“你就是相柳附身的狐妖。”
苏暮恍惚,有多久没有听过琼楼的声音了,冰冷,陌生,不带丝毫感情。
明明初见时,那人还会教他人间的诗书,然而时至如今,苏暮也只记得一句了。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有些梦,太远,太难。
本以为这五百年漫长的等待,已经消磨了内心全部的期许。爱也好,恨也罢,都该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弭。
然而直到对方重新出现在眼前,恍惚之际,依然察觉到心底微妙的悸动,似乎死去多次的心脏,依然会不争气地为了某个人、某件事而活过来。
苏暮抱紧白月,爱也好,恨也罢,偏偏五百年后重逢,即便前尘往事不可忘怀,此刻最想做的,原来只是回头看他一眼。
可惜,琼楼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他高高在上的质问:“你就是青丘最后一只狐妖?”
白月竖起耳朵,被苏暮捂回去。
“转过身来。”琼楼本想一剑杀掉他,小小妖怪,竟也敢下毒谋害天家上神,藐视天威,不杀之无以儆效尤。
然而一念及苍袇等医官们寻思出的法子,偏偏又不能干脆解决这狐妖。他倒要看看,这心思歹毒的妖怪,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苏暮心里其实很清楚,尊贵的天帝陛下,早已经不记得他了。
在他第一次被送上斩神台时,度干的师父,前任守卫苍梧的天将菏泽就告诉他:“青丘的记忆,都由陛下自己封印了。”
他甚至不愿再回忆起往事。也是,高傲的天帝,怎会承认自己曾与地位卑贱的妖怪有染?
苏暮一动不动,于是琼楼的剑更进一步,附加神力的剑尖刺入他的背脊,疼痛沿着脊骨迅速蔓延至全身,刹那,四肢脱力,白月从他怀里跳出来。
苏暮浑身覆满冷汗,望向白月,发不出声音,只能做出口形:“快…走。”
白月急得团团转,可他实在畏惧天上的神仙,黑溜溜的大眼睛望一眼苏暮,潜低身子钻进草丛,试图在树木的遮掩间往外逃窜。
直到苏暮因为受不住的疼痛闷哼,白月借着石头探长身子,只见神仙的剑没入他体内,鲜血自苏暮弯曲的后颈滑落,他双手撑地,青丝散落。
苏暮只有他一个朋友!朋友…怎么能抛下他,肚子逃跑呢!
小白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竖起耳朵奔向苏暮,他化为人形抱住受伤的好友,怒目圆瞪面前冷傲的不速之客:“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随便伤害好人!?”
天帝陛下微蹙眉心,一眼就看穿他的本体:“兔妖。”
似乎刚才,这只狐妖就一直护着他,以至于神威穿透了他的身体,而这只小白兔毫发无伤。
琼楼轻轻挑眉,以近乎残忍的语气道:“小小精怪,也敢挡孤的路,滚开。”
白月一激灵,这帮人身上明显有神威,而面前这人,竟敢自称孤,那就只能…只能是……“你是天帝!?”白月脱口而出:“不分青红皂白灭了青丘狐族的混蛋暴君?!”
琼楼:“……”
苏暮拉住他,气息微弱:“跑…”
白月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把脑袋埋低,恨不得躲进地洞里,兔子天生胆小,他回来救苏暮就用尽了全部胆量,此刻又化出原形躲回他怀里,瑟瑟发抖。
琼楼拔剑,剑尖血色嫣红,很快,他就嗅到了相柳的妖气。
天帝冷笑:“相柳,你大可以躲在这狐妖灵魄中,孤一样能毁了你。”
苏暮半睁半闭着眼,冷汗汨汨,他一条胳膊护住白月,另一手撑地,连维持那样的坐姿都极为不易,毒入肺腑,他自己的这具身体已经危如累卵。
随他前来的苍袇眼尖,发现苏暮的情况不太妙,赶忙上前劝谏:“陛下,狐妖自身亦是中毒已深,恐怕…等不到相柳出世,他自己就……”
琼楼回头望向他,威压骤然,薄怒未消:“什么意思。”
苍袇满头大汗,捏着袖子狂擦额头冷汗:“臣、臣看这狐妖,大限将至,所以…所以陛下,若再用神剑伤他身体,恐怕,恐怕他死了,也取不了相柳血了。”
天帝并没有轻易相信:“他身负相柳精魄,即便利刃穿胸都能性命无虞,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苍袇默了默,他扶起衣摆,跪坐到狐妖跟前。
医者本心良善,即便面对精怪,也没有等闲视之,更何况这狐妖是紫微续命的关键,他伸手:“小友,可否允小仙把脉一试?”
天帝收剑,甩了甩剑尖血花,神剑消散于无形,天帝不屑道:“何必对一只妖怪如此讲理。”
苍袇苦笑:“他毕竟受了重伤。”
琼楼挑眉,不以为然。
天帝的剑名唤千秋,鸿蒙时以盘古肋骨所制,剑锋刻印历代仙家神印,凡刺入妖物体内,若是道行浅的,当场魂飞魄散,即便□□不灭,魂魄亦会受到重创,且剑伤不愈,夜夜流血,叫人疼痛难忍。
天帝盛怒之下,扎了狐妖一剑,当场血流如瀑,这不叫重伤,那什么叫重伤?
苏暮一动不动,白月瞧着老头儿是个好神仙,可苏暮不肯给他瞧伤,小白兔比苏暮自己还急,顶着背后这位天帝的怒火,愣是化出人形,把苏暮的右手递给他。
“神仙爷爷,苏暮左手老是不能动,你给他把右手脉!”白月小声嘀咕。
左手?苍袇望向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那条手臂本是护着这只兔妖的,此刻竟脱臼般垂落,看上去无法动作。
苍袇走到他左边,看了眼苏暮。
狐妖面无血色,即便遭遇变故又受重伤,他也没什么太大反应,看上去平静得很,只是有些担忧地望着白月。
苍袇心里叹口气,料想这狐妖族人皆亡,他被关押在这荒凉孤僻的苍梧里,无友又伴,又年年受利刃穿心之苦,怎么说都有些可怜。
医者慈悲为怀,苍袇见了他,心里忍不住怜惜,连动作都轻了许多,小心翼翼拂起苏暮的衣袖。
白月看见他左臂,吓了一跳:“啊!”
只见那左臂是一圈圈的伤痕,新伤盖旧伤,显然是勒出来的痕迹,有些瘀痕都尚未痊愈,至于他手腕处,便有一圈细细的金链,链子上挂了一颗灿金铃铛,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
“这是……”苍袇怔住。
琼楼盯着那铃铛,寒声道:“重明锁。”
何为重明锁?重明乃上古神鸟,专司惩戒妖魔,以重明骨制的重明锁,便有锁住妖邪的奇用,即便是相柳这样的大魔兽,也无法轻易摆脱重明锁的钳制。
重明早已随远古上神的离去而消散,这把重明锁亦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神器,难怪这狐妖半分妖力也使不出,看上去与凡人无异。
白月也吓住了,重明锁这样的神器,他只在传闻中听说过。
据说这把重明锁,用来锁住的,是那种能颠覆三界的大妖邪,比如魔界尊主,或是一念成魔的天帝,怎么会……用在柔弱多病的苏暮身上?
“苏、苏暮…这真的是重明锁?”白月小脸煞白,结结巴巴地问他。
“……早就告诉过你了,”苏暮甚至有心情和他开玩笑,他冲小白兔咧了下嘴角:“我啊,是大妖怪哦。”
白月豁然起身,不由自主地后退,他害怕天上的神仙,也怕这把重明锁,小白兔从来没见过这种大阵仗,他见过的最大的阵仗无非是村东头的王二麻和他媳妇吵架。
“快走吧。”苏暮望向他,一脸平静:“不然当心我吃了你。”
白月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胆小的兔精边跑边哭,边哭边跑,很快不见踪影。
苏暮松口气,还好琼楼没有为难那只无辜的小兔子,他右手撑地,艰难地转过身,跪到天帝陛下跟前,极缓慢地叩首:“青丘狐族苏暮,参见陛下。”
这时候,他背后的剑伤还在流血,琼楼没有手下留情,捅了一个洞。
苍袇着急,忍不住为小狐妖求情:“陛下,无论如何,先治他的伤,只有留着他,才能为紫微神君续命!”
“……卑鄙。”琼楼冷眼相待,拂袖离去,他头也不回地祝福苍袇:“你留在这里,想出了挽救神君的法子,再回灵山。”
苍袇叹气,恭送道:“老臣明白。”
这时候,苏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竟然顶着剧痛难忍的身体,膝行两步,急切地追问:“你要走了吗?”
苍袇惊讶地望向他:“小友!”
苏暮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爱也好,恨也罢,青丘狐族的灭族之恨,掉下深渊时紧紧握住他的手,怀抱或者仇恨,往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没有真心的人,何必强求?
但是…不得到答案,他不甘心。
苏暮咬牙,盯着琼楼的背影,记忆仿佛回到青丘那场大火,他也是那样望着他的背影,比起仇恨,更多的竟然是不甘心。
那就威胁好了,琼楼威胁过他那么多次,他不过是以牙还牙。
“你若是走了,你的老师,就再也无法醒来了。”苏暮说完,低着头,剧烈的咳嗽。
骤然而来的神威,在盛怒之下,如同沉重的五指山压在他们头顶,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苍袇埋低脑袋,心惊胆战。
然而,过了许久,天帝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拂袖转身,返回灵山。
苏暮再无力支撑身体,喘息着倒在地上,现在他也知道,琼楼真的,很恨他。
因为,他伤害了他真正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