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与圣母病[西幻]》肉桂黄油苹果派

2、第 2 章

　　克莱格将自己硕大的身躯挤入小巷，随着一阵迷幻的紫色烟雾，一个普通又油腻的中年男子便取代了士兵的形象。克莱格摸了摸自己的双层下巴，又将鼻子往中间按了一下，心中满意地想：这下应该不会被人注意了。

　　他哼着歌，正准备重新混入人群，却敏锐地听到自己背后传来衣料相摩擦的沙沙声。克莱格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慢慢转过身，独属于恶魔的魔法在他的大脑中飞速滚动，无论是天使还是凡人，克莱格都可以将他击倒后逃走。

　　是一名人类女性，穿着黑色的修女服，只在胸口悬挂着这个国家神明的标志——一个简化的星形。黑色的头巾有些松了，露出耳侧一簇红棕色的鬈发。她的额头洁白细腻，双颊带着月季一样浅淡的粉色，克莱格的心脏突然前所未有地跳动起来。
　　但和她柔静的外表不同，年轻女人正费力地拉扯着一只健壮的橘猫，猫嘴里还叼着一条鱼。

　　“水桶，你吃得已经够多了！”修女不满地说道，“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变成一只水桶。”猫咪挣扎得实在厉害，修女的两只手在它的身上摸索着，试图按住四只作乱的爪子，可还是被橘猫瞅准机会挣脱了去。

　　橘猫跳到小巷堆得高高的木箱上，修女却没往那里看，还徒劳地在地上摸索着，嘴里喊着橘猫的名字。克莱格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作为一个魔力充足的恶魔，他比胖橘猫敏捷得多，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抓住了橘猫的后颈，提留着送到修女面前。

　　顺便把那条鱼给没收了。

　　修女将橘猫抱在怀里，抬起头向克莱格道谢。克莱格这才看清她的正脸。圆圆的，还带着几颗浅棕色的雀斑。她的肤色过于白皙，以至于眼皮的血管也隐约地透露出来，但并没有破坏她的容貌，反而让她成了一个花苞，皮囊底下隐藏着极为茂盛的生命力。不像一般的修士为了表示自己侍奉神明的决心选择苦行导致身材消瘦。她的脖颈隐藏在头巾下面，但克莱格可以猜测，修女的四肢和躯干也一样有力。

　　她的睫毛很长，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然而底下双眼却毫无神采，蜥蜴一般覆盖着薄薄的膜，空洞地盯着虚空的某一点，并未聚焦在克莱格的身上。克莱格意识到，修女看不见他。

　　克莱格愣了几秒钟，在短暂的沉默后，修女平静地解释：“您不必在意，我对深水港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所以看不看得见对我而言并无区别。”

　　“您是外地人？怎么会跑到醋栗街这边？”修女问，“这里已经不是渔市的范围了，要是想找餐厅或者杂货店，我建议您还是原路返回比较好。”

　　“我今天刚到深水港，之前一直在拜伦班的城邦中做些小生意。”克莱格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听说勃朗骑士国要选出下一任圣女，特意前来准备一睹神的荣光。”

　　修女相信了他的话。“你的口音我确实从未在深水港听见过。嘿，虽然我看不见人们的脸，但深水港的每个居民我都清清楚楚。”她自满地挺起胸脯，“神的名字竟然能在外乡人口中听到，这可真是不容易。”

　　“我叫克莱格·恩瓦。”

　　“弗兰卡。”修女说，“这是修女嬷嬷们给我起的。按照起名册上的字母顺序，我刚好排到这个名字。恩瓦先生，谢谢你帮我按住了这孩子。”她抱着橘猫，没了鱼，橘猫只好老老实实让她抱着，“它叫水桶，是这条街上的居民，平时没少去渔市骗吃骗喝，没想到这次竟然偷了这么大一条鱼，这可能卖三个铜币。”

　　克莱格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散开，在手心中放下了三枚铜币。

　　弗兰卡迷惑地握起拳头，当她感受到铜币的触感时，惊喜地叫起来：“谢谢您，我会将它们交给摊主的。”

　　“不用谢。”克莱格鬼使神差地说，“真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他暗道不好，除了那些技艺精湛的恶魔，普通的恶魔都是尽量少和神职人员们打交道，以避免身份暴露。但克莱格不知为何，竟然想和修女多待上一段时间。可能是修女的眼疾给了他一种安心感。也可能是她身上并未感到任何的魔力波动，只要克莱格小心一些，她就无法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既然如此，克莱格还是选择跟随本心走。

　　“一定会的。”弗兰卡朝着他的方向用力地点头。“您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神也会为您的诚意打动，慷慨地实现您的愿望。”
　　“我也会在教堂中为您祈祷的。”她微笑着挥了挥手，“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到我们深水港的教堂来，它可是整个西南邦最漂亮的教堂。”

　　“多谢你的好意。”克莱格婉言谢绝，“这是我份内的事，不需要再在神的面前美言了。”要是神知道有恶魔在自己的圣地中作祟，会不会一道闪电劈死他？

　　弗兰卡的表情看起来更崇拜了。 “您说的对。做好事是为了内心的平静，是我太狭隘了，连这么琐碎的事情都要向神汇报。嬷嬷们说的对，信徒们对神谕的体会有时比我们这些修士更加深刻。”

　　“我不是那个意思……”克莱格弱弱地反驳，但弗兰卡并不像听进去他的话的样子。说到神，弗兰卡那略显疲惫的身体立刻变得活跃，脸色也因此变得光彩。她围着克莱格说了许多神的事。克莱格对神和天使并不感兴趣，但弗兰卡谈起自己的信仰时是那么愉悦，而且还穿插着自己在深水港的一些小故事，克莱格听着听着，竟然沉迷了进去。

　　弗兰卡出乎意料地健谈，而且在讲故事的领域有不错的素养。从她的嘴里，克莱格听到了深水港热闹又嘈杂的集市，水兵在港口来来回回，以及教堂的大钟在蓝天底下发出浑厚庄严的声音。

　　当然，还有弗兰卡自己的事。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丢弃在教堂的台阶上，用带着蕾丝边的手帕包裹着，装着她的篮子里没有任何信物，只是一张纸条，上边写着她的名字和生日。

　　连姓氏都没有。比克莱格还要敷衍。

　　弗兰卡就深水港教堂的大钟发表完感想，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我的话会不会太多了？”她注意到总是自己一个人说话，克莱格几乎从未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只是恰到好处的发出笑声附和她。她顿时有些不自在，心里想，“嬷嬷们说的对，我的话确实是修女中一等一的多。”

　　她希望自己可以像年长的嬷嬷们一样稳重冷静，帮深水港的人们排忧解难，但她的个性还是活泼过了头，和真正的修女们还是差了一大截。

　　克莱格摇摇头，但立刻反应过来弗兰卡看不到他的肢体动作，连忙说道：“并没有这样的事。我初来乍到就能有一位亲切的修女带我观光，我可是十分感激你呢。”

　　弗兰卡那点不舒服立刻烟消云散，脊背都挺直了。嬷嬷们教导她要乐于助人，克莱格的这两句话，对她十分受用。

　　注意到弗兰卡舔了舔嘴唇，克莱格建议道：“如果你口渴，要不要去坐着休息一会？”

　　在不远的街角有一家小咖啡馆，两人在户外支起的桌子边坐下，弗兰卡手一松，水桶就从她的臂弯中逃跑了。这猫虽胖但腿脚灵敏，转眼就消失在克莱格的视线中了。

　　咖啡馆的老板认识弗兰卡，两人亲切地打了声招呼，转眼他们的饮品就端了上来。老板将漂亮的杯盏一碟一碟地放在桌面上，视线却一直落在克莱格的脸上，戒备又警惕，直看得恶魔不适应，左手紧张地拽了拽领口。

　　他的伪装有什么不妥之处？克莱格活动了一下腿脚，确认没有多余的尾巴探出来，又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在咖啡映照出的倒影里检查自己的脸。

　　这一下他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精心伪造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已经全乎不见，剩下的却是他自己真实的脸。

　　因为克莱格等级不高，他的长相依然倾向于人类，没有多出来的眼睛和鼻孔。他的长相秀气又柔弱，眼角微垂，半长不短的黑发掉落下来，像一幅优秀的古典画像。

　　这种长相在恶魔中只有魅魔会喜欢，但在人类中却有很广的受众面。有时克莱格会想，当初要是选择魅魔的岗位，他可能已经拳打教皇脚踢天使，成为坎踏玛库这种二等恶魔了。

　　原本伪装出来的大肚子也消失了，现在的克莱格更像偷跑出来的贵族少年，也难怪老板那么戒备，他准是把克莱格当四处勾引的花花公子了。

　　克莱格只好默默地低下头，竭力隐藏自己的存在。老板和弗兰卡唠了几句家常，但因为其他客人在，还是抛下她们单独相处。

　　克莱格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为什么突然失去了伪装？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魔法波动，这附近也没有任何天使和有能耐的教士。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弗兰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