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阿瑞恩Arien

2、家人

　　（贰）家人
　　1.

　　姬氏夫人身亡五年后。

　　此时的夏姬公主已经十一岁整，可惜她的身上早已没了什么孩童气。殷郊虽叫她姐姐，是同辈，但在他心里，她真是比父亲还恐怖的存在！不过呢也有些不同，他对姐姐的怕，是他不想看到姐姐伤心或放空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和他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呢？每天又是读书又是习武的，休息的时间真是不可多得！但姐姐总在休息的时候也郁郁寡欢，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姐姐才会笑。一起读书的好多人都因为喜欢姐姐的外貌想和她相识，可是啊，外人靠近姐姐总是那么难。

　　??“如果可以，我希望姐姐不要再这么愁眉苦脸。”——

　　夏姬擅遗忘，自从母亲被害死，她就不再关心马背上的空气，世间一切不公不断映入她眼前。

　　那及腰的雪白长发，别人说是因为神仙庇佑，但夏姬却认为是诅咒。如果说是庇佑，那她怎会从来没见到过母亲的魂魄，也迟迟走不出目睹母亲被虐杀的阴影？截然相反的，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还置身在母亲死去的人祭台上。只有十一岁的她无措地面对残酷的世界，她的头脑变成了巨大的人祭台。

　　所以她选择了遗忘。她遗忘父亲、叔叔懦弱的样子，她遗忘各大臣子大骂姬氏是妖妇的嘴脸。不过她还是没法遗忘掉母亲身上淡淡的木香。她的母亲，姬夫人，肆意潇洒带兵出征的模样、给商朝百姓祈福的模样、低下身双手抚摸自己脸蛋的模样。

　　是的，夏姬公主是极痛苦的，然而如此痛苦的她却从没有一秒想过死，她不想死。冥冥之中总有股力量支撑着她，告诉她，不能死。

　　五年过去，繁华尽失，爱趋炎附势的人们不再稀奇于一夜白发的夏姬公主。帝乙如此、殷寿也如此。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她没用了，不过忌惮于当年的奇观，终是没人敢对她下手。殷寿为自己的长女挑了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宫殿。那里一年都不会有多少人来访。

　　不过好歹，是活下来了。让世人也这么遗忘我吧，这么看来，遗忘倒是最奏效的法子了。夏姬自嘲到。

　　2.

　　与“所有人”不同，殷郊最爱的就是往姐姐的院子里冲，虽然他挺“怕”姐姐的，但这宫殿是父亲不会来的地方——换言之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他那个十岁的小脑袋瓜里，他这么想。

　　夏姬当然欢迎那个小小的身影在自己的小院子中乱窜。她自己得到的吃食不多，却爱为弟弟留下几块好吃的糕点。她喜欢和弟弟一起对诗歌，两个小毛孩明明都不会几首，但还是硬来。只有和弟弟在一起时，她能变为“小毛孩”。虽然有时悲伤溢上心头，眼泪如同不受控制般地浸润眼眶，但和殷郊待在一起的日子，她愿意称之为快乐。

　　姜氏——殷郊的母亲，在姬氏去世后，殷寿将她提为正夫人。外人眼中应剑拔弩张的关系，在夏姬眼里却相反，她总认为姜夫人不像其他人一样虚伪可怖。因为那时，当被逼着目睹不完整的母亲如肉块一样被抛掷时，她那四处躲闪的眼神就曾与姜氏碰触。在那一眼里，她读到了两个字：“别怕”。

　　事实证明夏姬确实没有看错，这就好像印证了孩童的目光才是最敏锐的，因为他们尚未被世俗污染。

　　??在众人遗忘她时，姜夫人就是时不时来到她院落的七八人中的一员。

　　姜氏身上常飘着母亲没有的梨花香，听说姜夫人院落里常种梨花树，夏姬公主真想去看看，但她不敢，生怕给姜氏带去麻烦。不同于母亲的爽朗豪迈，姜夫人是小心谨慎的，但那不是迂腐，正如当初那个拯救性的眼神，姜氏是一个异常坚定的人。

　　兴许是因为她目睹了昔日如此受宠的姬氏下场却那么惨淡，兴许是因为她看见夏姬公主在众人心中的陨落。她自己也有一个子嗣，她自己也是夫人，万万不能将历史重演。因此她把所有锋芒敛起来，她的命不是她自己的。姜氏知道。

　　姜夫人经常跟在殷郊身后前来，一开始她也不敢来，但看儿子并未因去夏姬公主住处而受责罚，时间久了她便也胆子大起来。确实，她心中始终是有这个可怜的公主的，因此她常以照看殷郊的名义来看夏姬。

　　某日午后，姜夫人是独自前来。夏姬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慢慢地，她知道姜氏夫人只是来看她。她看她写字也好、练武也好，她只是在石凳上坐着、看着。

　　夏姬也记得，就是那天，姜氏夫人在临走时，第一次拥抱了她——

　　“除了王，任何人的命都是不值一提，夏儿，你一定要挺住。”她说，随后将夏姬小小的身躯拥入怀中，“挺不住也无妨，我在这里。”夏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宠若惊地轻轻地嗅她身上的味道，她好像嗅到了有什么事发生，但姜夫人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于是她们就这样抱了许久，久到夏姬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夫人的衣服上打湿了一大片。不常和人打交道的她，此时也知道姜夫人非常伤心。因此，她尝试过从冰封的记忆中捞出从前如何回应母亲的怀抱，可惜无果。最后，她只是笨拙地在姜氏夫人的背上拍拍，把身体交给夫人、完全地依靠在那里，任时间来稀释悲伤。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姜氏哭。

　　??在公主心里，姜氏夫人是梨花一般的美丽，她祈求她不要破碎，不要被人采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