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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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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诀别
1.
商人都知道,生存不能靠直言,好奇之事若能被披露自然会慢慢浮出水面,时间久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一种可悲的默契。
公主明白了姜氏悲伤的来由。
伴随炎热干燥夏季一起到来的是今天异常热闹的朝中,连离城门最远的夏姬都听到了络绎不绝赶来的人群。一批又一批,夹杂着各地不同的方言,有些人嗓门很大,声音直传到她的院落。听到未曾听到过的声音,她不免觉得好玩便原地一个人哧哧笑。孤独教会了她怎么自娱自乐。
夏姬知道今天是质子们入朝的日子,但她不愿去凑热闹。见到新奇的人固然有意思,可想到这一切的主谋都是她的父亲殷寿时,便兴趣缺缺了。反正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她,也没人敢提起她,与其冒着风险出场,她更愿意就这样隔着墙想象着不同穿着的人齐聚一堂。那短暂的瞬间会是多么可爱的画面,在所有阴谋被口述之前。
母亲,你能帮我去看看吗?
她真是非常好奇来自母亲的家乡西岐人到底是什么样,是否和母亲一样面善?是否有母亲那样的勇武?还记得姬夫人生前总和她提起家乡,她也一直梦想和母亲一起在麦田里快意骑马,朝歌没有金黄的麦子。
西岐姬氏派出的质子名发,夏姬对他不熟悉,只知道他家长子考。伯邑考比自己大几岁,在年幼时见过一面,不过印象不再清晰。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人年纪轻轻骑射却很好,连母亲都对他赞赏有佳,甚至把同样表演骑射的公主都冷落在了一边。我当时大概很生气,所以记仇到现在。夏姬独自发笑,这是她为数不多愿意记住的东西。
可这次前来的竟然不是伯邑考,难道这位姬发比他的哥哥更有才?母亲延续到她身上的好斗难得地被点燃。不过也仅仅一瞬,她的命不能被拿去想这种事了。
说起伯邑考……她还真想见见现在的他。同为长子长女,她的长女人生太苦,不知道他的呢?
人人都知道夏姬公主功课比次子殷郊好、武艺亦高于殷郊,因为她无心理会其他东西只爱一个人死命练习以逃避。大家虽不提长公主,但在心中没人否认过她的能力。她简直就是姬夫人第二世,如同火一样、如同从未出现过的死念一样,她想活下去的欲望不比任何深谙世道的成年男女子少,所以她不停地学习各种技艺。
无奈不得王心,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她的人生,就是隐忍。
听闻殷郊也被选进了父亲的军队,夏姬心中的担心远远大过了嫉妒和不甘。战场在她眼中不是荣誉的代名词,她只感到被绑上战场的将士门都是何其无辜。
其他质子她无力帮助,可她不能接受连自己的弟弟也无法拯救,然而仅凭她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实在太少。她只能同那日抱着她为她托话陪她落泪的姜氏一起,看着殷郊离开。
殷寿就是这样,对唯二的孩子,他好像是乐此不疲地冷落一个,再将另一个推向火坑。终于到了这一刻,夏姬明白了父亲也不爱他的儿子,可她却没有半分快乐解脱。
因为她和殷寿不同。她切实领悟了姜氏的痛苦。
2.
是夜,质子旅已经在白天里宣告成立,本以为都结束了,却没想到殷寿在此时光临了长公主不起眼的小院落。
他不客气地坐在姜氏常坐的石椅上,夏姬跪在一旁,听候发落。
不想落入双耳的竟是父亲温柔的音调——
“夏儿,我给你机会,加入,或永世被囚禁在这小小殿堂。姬氏不再是我的夫人,但你仍然是我的孩子。”她的父亲朝她伸出一只手,却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我知道众人对你的冷落,你武艺高强,大可像姬氏一样从军,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重回朝歌的中心,做回受人爱戴的白公主。”
他爱直视别人的双眼。殷寿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足够有信服力。夏姬回望她的父亲。在这眼神交汇的三四秒,她默默诉说了她长达五年之久的委屈。
同时,她也几乎要被他说动了,是啊,她的能力那么强,都能超过朝堂上的半数人了。加入质子旅,和弟弟团聚、展现能力,最重要的是能离开朝歌,这是多么诱人的条件。
但殷寿太会说谎了。为了防住父亲,她早早锻炼过的冷漠疼痛在此刻奏效。她想起母亲、姜氏、弟弟、人祭台、帝乙、缄默的眼前人。
不可以被他说动,哪怕死在这里也不能相信他。
长久的沉默……
殷寿知道这就是女儿的回复,故冷哼一身起身离开,衣摆火辣辣地打在地上人的脸上。留下夏姬一个人,走远了。
当看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夏姬明白,这就是诀别。
拒绝让她的心纠得疼,是什么人才能对父亲没有一丝心软?这是最后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啊。现在也彻底没有了。她倒在地上,任泪水和汗水流下。
3.
已经走远的殷寿突然感到一阵不祥,站定在原地。
他刚刚确实见到了在夏姬眼中的两团火。妖孽,却不敢杀,或许也不忍杀。
罢了,被关住的公主,不会有半点威胁。他不再理会心中的杂念,因为明天他就要开始正式训练他的孩子们。殷夏和殷郊只是两个孩子,怎会比得上一军队的孩子?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就这样麻痹着自己,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