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卯卯》呢安蓝

126、非毒

　　一
　　双手抱头，脸都快贴到地面，呼吸时能清晰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卯卯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小声试探旁边一样抱头的人：“怎么了这是？”
　　身旁的人战战兢兢的，没有回答他，倒是那个泰然自若的人，微微睁开眼睛，观察了一下周围，见那些壮汉离得远些，小声对卯卯说：“劝你别多事……”说完，闭目养神。
　　卯卯有些疑惑，正要起身继续询问，一旁的看守发现了他的动静，立刻上前：“趴下！”吓得卯卯立刻趴下，脸贴到了地上。
　　一旁的同伴见状上前，指着卯卯问：“这什么人？”
　　那喝住卯卯的人回答：“不知道，刚才在河里发现的，看见我们的脸了……”
　　同伴无所谓地说：“哦……那没办法了……只能杀了……”
　　什么……杀了……现在不是盛世安定吗……怎么贼寇还是如此凶恶，不就是要钱吗……怎么还要命……想着，卯卯微微抬起头，正打算与那伙人商量，能否用钱赎命……还没看清那伙人的脸，一旁那个端坐着的人，又说话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你们不要把我埋了，不要伤了我的容貌。”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容貌呢？”对方嘲讽道。
　　那人依旧淡定：“倒也不是……只是希望你们能留我容貌，我家人好替我收尸……”
　　趴在地上的卯卯，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只听着声音，那个人，言语中没有一丝恐惧，自信又骄傲……让卯卯对这个人心生畏惧，又觉得这个人，可能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那帮贼寇听那人这么说，纷纷笑出声来：“这荒山野岭，杀了便杀了，鬼会替你收尸！”
　　那人继续淡定回道：“我家人会来找我的，我乃段公的外孙，这乱世你们也只是想求些钱财，若你们愿意留我性命，我家人定会拿重金来赎，若不信我，杀便杀了，只要留我全尸，让我等我家人来收尸便可。”那人做得端正，临危不乱，明明是监下囚，却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乱世？怎么又是乱世……这世道还能不能好了……卯卯内心嘀咕着……刚从地里出来，也不知道今夕何年……自己这几千年，细想下来，好像都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对方一听那人这么说，立刻改变了态度，相互看了看，吞吞吐吐道：“段……段公？太……太尉段颎？”
　　“正是。”那人淡然地回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商量了一番，对那人说话的语气都软了下来：“小爷对不住，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放人，这就放人……您回去可得跟太尉替我们美言几句啊！我们各个魁梧！太尉若有能用到我们弟兄的地方，我们愿意肝脑涂地……”
　　那段公的外孙没有作声，就静静坐着，等着那群贼寇给自己解绑。松开后，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斜眼看了看身边趴着的众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丝不忍，但很快他就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言不发，离开了那里。
　　一系列事情都发生的如此自然，卯卯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滩血水就飞溅在自己面前，吓得他眼神一惊……微微抬头，只见那群贼寇，一一翻找着众人身上的钱财，搜刮一通后，将人杀死……卯卯惊呆了许久，直到贼寇提着大刀走向自己，卯卯才下意识地喊：“陆英！”
　　瞬间，卯卯的左手飞出枝条，捆住那帮贼寇的手脚，再从手上分出枝来，绕住他们的脖子，用力一勒……在卯卯的意识下，脖子上的枝条勒得越来越紧……刚才那人说，现在是乱世……这群人，在山上无差别的抢劫路人，在这乱世，都不给流民活路……绝对该死……
　　枝条勒得那些人脸色发青，渐渐的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轻，手慢慢垂下，舌头伸出，眼睛翻得老高……最后一动不动……
　　应该是都死了……卯卯这才缓缓收回陆英，再看看周围，刚才那些战战兢兢与自己一同趴在地上的人，全都倒在血泊之中……无一生还……
　　“唉……可惜了……还没问他们现在是何年岁呢……”看着一地的尸体，卯卯好像又变回以前了。不过相比以前，他还是多了点人性……用贼寇的兵器，在原地挖了几个坑，将那些尸身安置在坑中，看着那些青灰的尸体，卯卯想了想，还是俯下身，将他们身上的财物出，然后将众人葬下……那群人，就这样莫名奇妙的被杀害在这荒野之中，可能原本贼寇抢完钱财杀完人后，根本不会理会他们……如今能被安葬，也不知道算不算这乱世中的幸事……今后活着的自己，也需要用到钱财……还不知道现在什么年景……从他们身上取这些钱财，用起来会更安全……反正埋了也是浪费，自己留下也算是物尽其用……想着，卯卯朝着眼前自己堆起的土堆，鞠了三个躬，聊表谢意，转身对另一边的土堆说：“听说如今世道不安，你们落草为寇或许也非本意，虽然是夺人钱财伤人性命，可能也只是为了自己能生存下来……应该也不至于曝尸荒野……如今将你们一并安葬了，希望你们来世能投个安定年代，做个好人……”说完，心中暗暗自嘲……跟这一堆坟头说那么多干什么……死人又听不见……还在这浪费唇舌跟他们讲道理……
　　终于能安心看看周围的环境了……和以前一样，山间树木繁茂，水土丰饶……脚下的泥土都是湿润的……林中蝉鸣鸟叫……风吹树木沙沙作响，微风吹过，卯卯腰间的玉珏，也叮当响起，声音空得完全感觉不到刚才这里经历了一场残杀，好像这片林子一直都是这么安静……
　　“都没个人……”张望着，卯卯小声抱怨道……转身找寻下山的路：“希望这地方，不要十里一伙山贼……我可吃不消啊……”说着，卯卯看看自己的左手：“还好有你……不然我又要死定了……”怎么就很自然的说了“又”？卯卯自嘲着……
　　还好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卯卯顺利来到山下，找了一座村落，走了进去……村落里的人，生活还挺悠闲的，与卯卯想象中的乱世不一样，之前别说这种小村子，就算大一些的城邦，在乱世之下，都人心惶惶的……现在这看起来……也不乱啊……
　　独自在村中街道上行走着，渐渐的，村民们的目光，都纷纷投向卯卯，忙碌的小贩，也时不时抬眼观察他……卯卯觉得很奇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与他们没什么太大的不同，都是普通的粗布麻衣……难不成……卯卯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头发捋到眼前……黑的啊……还以为自己忘记化了……那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疑惑着，卯卯找了一家茶寮，进了茶寮，老板看自己的目光也十分怪异……好像自己是什么通缉要犯似的……卯卯不解，小心翼翼地坐下，招呼老板：“老板，来壶茶水。”说完，从身上掏出刚才在那些尸身身上取到的银两，放在桌上。
　　虽然看他的表情怪异，但见到银钱，老板没有驱赶，也没有怠慢，匆匆准备好了茶水，端到卯卯面前放下。
　　卯卯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叫住老板：“老板……请问这是哪？”
　　老板莫名其妙地看着卯卯：“李家村……”
　　回答简单得让卯卯猝不及防，本想多知道点信息，但着简单的三个字好像完全打断了卯卯继续下去的路，老板好像一点也不想过多理会卯卯……无奈，卯卯值得硬着头皮继续问：“这的人都姓李啊？”
　　“除了外娶的婆娘，都姓李。”老板老老实实地回答。
　　卯卯想了想，又问：“楚汉相争，结束了？”既然老板不想过多理会自己，那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直入主题的好。
　　但卯卯明确问出问题，老板反倒更疑惑了：“什么楚汉？”
　　如此宏大的战役，怎会有人不知……难道自己现在不在中原土地上？听了老板的答案，卯卯皱着眉，疑惑地大量着老板，黑发黑瞳，脸上轮廓分明，身上的着装，言行举止……都是中原人……卯卯再看看街景，虽然与以前略有不同，但接上人的生活习惯，衣食住行，也是中原的样式……
　　正当卯卯疑惑不解时，老板凑了过来：“您刚才说什么楚汉？外面真的在打仗啊？”
　　见老板如此关心此事，倒是卯卯不知所措了，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属于谁的地界……冒然与老板攀谈此事会不会有危险……看着老板关切的目光，卯卯沉默了好久，才马虎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山上下来，听说山下正处乱世……我也害怕打仗，所以问问。”
　　听了卯卯的答案，老板有些失望：“原来如此……还以为您有什么消息呢……”
　　见老板有些放下戒心，卯卯乘胜追击，试探道：“老板……我见你们村的人看我……都好奇怪……我是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们了吗？”
　　老板回头大量了一下卯卯，淡淡地答：“那倒没有……我们村子小，村里的人互相都认识，好几年了，都没见过外人，今日突然有个陌生面孔，我们好奇罢了。”
　　“也有些担忧吧？”卯卯继续试探：“我听这山下正处乱世，我也担忧，刚才看到你们村子，还庆幸终于有个地方能歇歇，喝口水，无意冒犯，我不是坏人，还请放心……”
　　老板点点头，起身从灶台端来一碗粥：“我们也听说了，外面在打仗，我们也只是想保住我们这小村子的安宁，也不是对您有意见，您别见怪……”说着，将粥放在卯卯面前：“我家也就只有这些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仗什么时候就打到我们这来了，我还要留余粮糊口，说不定哪天就变成流民了……这粥，您就将就吧。”
　　卯卯端起粥，一饮而尽：“多谢老板……”刚才没什么感觉，这一碗粥下去，肚子好像被激发了一般，比刚才更饿了……又不好意思再要，卯卯草草喝了些茶水，将一粒银放在桌上：“那就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了。”
　　老板挥手送别，在卯卯转身之际，听见老板在自己身后小声嘟囔：“这世道……有钱也不一定使得出去……”
　　这话，让这世道显得更奇怪了……明明在安居乐业，却整日忧心不知何时会变成流民逃亡……明明有粮，却担心下一顿会忍饥挨饿……明明有钱，却不一定花的出去……这还不如以前刀光剑影……适者生存……现在这般，跟凌迟有什么区别……
　　离开了村子，饥肠辘辘的卯卯四处找着野味……山间野果酸涩，吃了会更饿……现在的体力，也捕不到走兽……唯有这河里的鱼，最容易饱腹……结果，还是回到的山里……
　　找来一根尖头木棍，准备用最老的办法，上河中捕条鱼果腹……来到河边，发现已经有人在叉鱼了……看来这办法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卯卯也走了上前。
　　河中叉鱼的人，察觉到有人靠近，一惊，猛一回头，警惕的看着卯卯……
　　卯卯也被那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仔细一看……是之前那个段公的孙子……他怎么不赶回家，还在这叉鱼……
　　那人好像也认出了卯卯，应该是不敢相信卯卯还活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卯卯看出那人的惊讶，试探地朝着他打了个招呼：“是人，我没死。”
　　听卯卯这么说，那人才稍稍收起惊讶的表情，大量了一下好手好脚的卯卯，长长松了一口气：“你们能逃出来就好……”
　　“你也叉鱼呢？”卯卯随意问道。
　　那人点点头：“果腹……能过了今天才说……”
　　卯卯也下了水：“一起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那人没有继续说话，二人开始捕捉今天的晚餐……
　　夜色渐暗，河边生起了篝火，二人围坐在火堆边，烤干了在河中打湿的衣服，火上驾着他们刚捕上来的鱼……两个人相视沉默……
　　许久，那人才忍不住开口：“你们……都逃出来了？”
　　卯卯摇头答道：“他们都死了。”
　　直到答案后，那人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一句：“那你还挺走运……”
　　卯卯没有过多解释自己为何能活着，好奇地问：“你祖父很厉害吗？那些贼寇好像都很怕他？”
　　“祖父乃寻常人，没多厉害……”那人回答：“那时说的段公……不是我的祖父……”
　　“假的啊？”卯卯震惊道。
　　那人不急不慢，看着卯卯，抱歉道：“那种境遇，能保全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若我那时提议放你们走，那些山贼得不到钱财，恼怒之下可能不管不顾，连我一起杀掉……我实在无暇顾及你们，十分抱歉……”
　　“理解……”卯卯点点头，原来是骗他们的……不过就这么一句话，就能保住性命，这个人不简单啊：“那时你那么淡定……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
　　那人无奈一笑：“我若不装作泰然自若，不演出一股傲气，说我是太尉段颎的后人，有谁会信？能威震西部疆土的守边大将……教出来的后人自然临危不乱，一点怯懦的表情都不能流露……”
　　啊？演的啊……不仅知道那些贼寇怕什么，连太尉之孙该有的气节都能考虑到，这些环节，缺一不可，无论忽略了那一步，都不可能如此安然的保住性命……看着眼前这位的少年模样，卯卯由衷佩服，转念一想，这个人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智谋，想必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不如问问他……想着，卯卯又试探道：“那个……我常居山中，不太清楚世事，请问……楚汉相争，已经结束了吗？”
　　听了卯卯的问题，那人一脸惊愕：“三百余年前的事情了……”
　　已经三百余年了？糟了……这样不是显得自己问这种问题，更奇怪了……现在还有什么办法给自己找补一下吗……卯卯焦虑地想着……
　　那人惊愕之余，又上下大量了卯卯一番，沉默片刻，竟自觉地说：“如今是大汉的天下……”
　　“大汉？”三百余年，都是大汉的天下……这么长时间……或许真的曾经像墓室中那样，武德充沛，百姓富裕……安定过很长一段时间。
　　见卯卯疑惑，那人点点头：“不知先生是何方神圣……看样子是不问世事多年……”
　　这人怎么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奇怪……卯卯顾不得太多，继续追问：“为何我刚才问山下的村民，他们一问三不知……还反过来问我……”
　　“寻常百姓，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就已经不错了……”那人淡定回答：“他们没有过多精力关心其他事情，只要不战乱，能让他们安定，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强……”三百余年了……不是……是千余年了……百姓与皇权这种事情，依旧得不到一个平衡……
　　那人那副淡定的样子，让卯卯分不清之前在山贼手中那个“段公之孙”是演的，还是这人真就是那样……越看眼前这个人，越觉得不是个凡人，卯卯不由好奇：“我叫卯卯……既然你不是段公之孙……那敢问您尊姓大名？”
　　那人依旧淡定：“贾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