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草》水至清

2、潦草地摔了

　　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听到最好的消息莫过于延国贵客要在昀州驻留半月。

　　我也没有考虑过元今为什么没有在宴会而是去了御花园，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我和元今的偶遇，包括青萝。

　　我只是觉得他们在历国停留的时间越久，我与元今见面的机会就多，所以巴不得他们多待一段时间才好。

　　只可惜接下来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见过元今。

　　有时候我会去到御花园，臆想着故技重施，和元今再来一次偶遇。

　　可现实偏不如我所愿，元今活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在一些宫女太监口中才能听到一些关于元今的小道消息。

　　我像只游魂一样整天在皇宫的各个角落里游荡，就连青萝也渐渐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问我怎么整天魂不守舍的。

　　青萝肯定是没办法理解我的，于是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这几日天气闷，试图草草地敷衍了过去。

　　青萝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自然是知道我什么时候说的是人话，什么时候说的是鬼话。

　　她有些担忧地抬手覆上我的额头，又被我一巴掌打掉。

　　“都说了我没事，出去转转就好了。”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撇下青萝转头就走。

　　本来是想让青萝知难而退，可青萝却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自作主张地跟在我后面。

　　青萝跟着我妥妥就是一个麻烦，不仅妨碍我转悠，还妨碍我找元今。

　　但青萝又是个倔脾气，跟她说话简直堪比对牛弹琴。于是，我加快脚步，试图将她这个跟班甩掉。

　　谁知道青萝那么不识趣，竟也跟着我一起加快了速度。

　　我向后瞥一眼，望见青萝非常恪尽职守地与我保持半步的距离，想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简直是无稽之谈。

　　像我这样在宫里疾行还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会有道不能被轻易察觉的台阶在拐角出现。

　　而我还刚好踏空了。

　　就在我的脚接触到台阶的边角那一刻，我仿佛还听到了青萝的一声惊呼。

　　下一秒，我的脚下倏地一空，整个人便脸朝地摔了个乱七八糟的狗啃泥。

　　毫无眼力见的青萝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夸张地惊叫一声“殿下！”，然后大梦初醒般地上前扶我。

　　......

　　我第一次怀疑：没人选青萝做近侍，到底是因为面相还是仅仅因为她蠢。

　　突然，我发现一双雪白的绣花鞋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雪白得与绣花鞋如出一辙的裙摆在七月闷热的风里轻轻飞扬，掠过空气，似乎还粘连着露水的香味。

　　不对，应该是花的香味才对。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我的鼻子比狗还灵。刚想再仔细分辨分辨到底是那种花的香味，却听到头顶上方几声银铃般的笑。

　　我迎着毒辣的阳光龇牙咧嘴的抬头，只见我做梦都想遇到的元今正站在我跟前盈盈地笑。

　　我：“......”

　　偏偏是以这样的姿势跟她重逢。

　　凑巧的台阶，凑巧的狗啃泥——还有凑巧的元今。一时之间，我不都知道是该先站起来还是先向她问好。

　　好在青萝也不是个死的，她赶来三步并做两步跑来把我搀了起来。

　　我们俩手忙脚乱地站成一排。都说奴才随主子，青萝脸上做贼心虚的表情和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元今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才匀出一口气：“你这是干嘛？行大礼来迎我吗？”

　　我的脸面算是丢尽了，索性就装葫芦憋着气一声不吭，用手指捣鼓青萝让她替我说些什么回话。

　　青萝无可奈何，赶忙解释道：“我们公主冒失惯了，还请公主殿下海涵。”

　　......

　　漂亮。

　　前几天还丫鬟怕被罚，今儿个就成公主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青萝多说话，这下完了。

　　我猜元今脑子受到的冲击一点也不亚于我，她听到青萝对我的称呼先是一愣，然后又打量了我几眼，估计是在确认我是不是那天晚上她见到的那个人。

　　不过元今聪明，她很快就意识到她可能被我骗了。

　　于是，她带着以为深长的笑意，明知故问地道：“怎么这个公主我不曾见过？”

　　“我们九公主平日里喜欢清静，所以不曾去见过北国贵客，多有失礼。”

　　青萝说起场面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但这是说场面话的时候吗？！

　　我拿余光杀了青萝无数次，直到元今又看向我，我才把视线收回来。

　　我知道元今是在等我解释，也知道元今并没有真的生气，她只是见我窘迫的样子觉得好玩罢了。

　　这大概就是我喜欢元今的原因吧。

　　我壮起胆子，伸出手来拉了拉她的衣袖，瘪瘪地说：“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把实话都告诉你好不好？”

　　“行，你说吧。”

　　“我叫陈云期，生辰是丙酉年八月初六，我的八字......”

　　“行行行，”元今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让我闭嘴，“我又不是巫医，要你的生辰八字何用？”

　　“那你不怪我了？”

　　元今深吸一口气，故作无奈地道：“看在你上次给我讲了那么多故事的份上，我就既往不咎了吧。”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然后向我走近了些许。

　　她这一靠近，我便又敏锐地嗅到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

　　这时我才意识到，刚刚我趴在地上闻到的不是花香，是元今裙摆上的香。

　　随后，我便将各种香料的味道都想了个遍，可即使这样，我也搞不明白元今用的到底是哪一种。

　　她不会真的是花妖变来的吧？

　　没等我把比说书还精彩的话本给编出来，元今的手帕便触在了我的脸上。

　　？？？

　　一时之间我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元今用手帕轻轻擦拭这我的脸，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她葱白的手指离我的眼睛只有毫厘之遥，我却一点也不抗拒这样的接触。

　　只是她的动作过于轻柔和仔细，以至于我感觉有些痒。

　　但我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像是从我的身体上消失了一样，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我就这么傻愣愣地站着，直到她的手从我的脸上让开一些，又拉起我的手，将手帕塞到我的手心里。

　　我用手背胡乱在脸上一抹，才发现原来刚刚元今是在擦拭我蹭到脸上的泥土。

　　我握住她塞给我的手帕，不知是该还给她好，还是自己收下好，于是便半开玩笑地问道：“你这么嫌弃我？刚给我擦了擦脸，手帕就不要了？”

　　我猜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贱兮兮的，不然元今也不会睥睨着看我几眼，然后撇了撇嘴：“你就当是我不要了吧。”

　　有了元今的这句话，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把她的手帕据为己有了。我喜笑颜开，美滋滋地把她的手帕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然而没等我美上一会儿，元今的侍从便走上前来，对着元今的耳朵小声说了什么。隐约之间，我捕捉到“别误了时辰”之类的字眼。

　　元今位高名重，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吧，哪能像我这么个大闲人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呢？我这么冒冒失失地出现在她跟前，肯定会误了她的事的。

　　一时间我有些手足无措，刚刚的窃喜早已烟消云散，理智告诉我——我不能再耽误元今的时间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有事的话就先走吧。却见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温柔美好的元今竟回头瞪了侍从一眼。

　　可就算她瞪得再凶，也不过是吓唬人的假把式，经不起人琢磨。

　　既然我发话了，那元今也不好再逗留下去。她再看向我时，眼底又恢复了一贯的笑意：“好吧，那就回见了。”

　　我看着她从我身旁走过，又目送她走了几步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冲她喊了一声：“元今！”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一脱口，我便觉得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厚重的意味。

　　元今听到这两个字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才转过头来，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我结巴着开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能找你说说话？”

　　“随时吧，”她面对我展露出一道温柔的笑颜。

　　“我住在蓝田，随时奉陪。”

　　——

　　从那以后，我便像是得了赦令的刑犯一样，每每得空便肆无忌惮地去叨扰元今。

　　我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蓝田门口的次数太多，就连看门的小姑娘都眼熟我了，见我来也不通报，只是看我一眼，招呼一声“殿下在里屋”便让我进了门。

　　有时上午登门，就能看到门童倚着墙在偷偷打盹。我上前几步，冷不防地拍上她的脑袋：“贼人来了！”

　　她惊慌地睁眼；“哪呢？！”

　　见来人是我，她便又松懈了下来。因为我这个公主并不怎么值钱，平时又不拿架子，她见了我也不怕，撇撇嘴道：“原来是九殿下啊——我们公主就在里屋，您用得着拿我们这些下人寻开心吗？”

　　我嘿嘿一笑，也不作答就大摇大摆地进院了。

　　我们相见的时候，只要元今拉着问什么东西，我都一五一十地乖乖告诉她。假如有一天元今让我偷来父皇的玉玺给她砸核桃吃，我也会冒着自己脑袋被砸成核桃仁的危险偷来给她看的。

　　只因为她会笑眼弯弯，拉着我的手说：“你真好！”

　　或者是她的一句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的：“最喜欢你了！”

　　我真的怀疑我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