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潦草地出发 ...

  •   启程去北方延国的那一天,昀州的天气尤其的冷。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天,四季如春的昀州居然烈风萧索,仿佛是要在宫墙之上撕开一道天裂才肯罢休。

      不过历国的现状与经历天裂也无甚差别了。

      三个月前,历国与延国在逑野一战,延国很快便占了上风,历国却节节败退,到最后不得不以一个公主和一个皇子作为交换,来换取与延国的相安无事。

      我和六殿下陈云既便是那两个不幸的质子

      帮我裹紧我一时半会儿穿不习惯的狐裘,一位老嬷嬷将我送上了马车。

      我打小的贴身侍女青萝跟在我身后,怀里抱着我微博的家当。

      待到青萝也上了车,老嬷嬷才腾出手来向后拢了拢她早已被风吹乱的白发,有些酸楚地向我告别:“公主殿下,老奴就只能送您到这了,您和三皇子保重。”

      我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一个人站在风口的冷芰。

      她看起来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解脱,此时的她身着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绫罗绸缎,因为干活而略显粗壮的手腕也得到了金银的装点。

      万人之下的奴才终于飞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枝头。

      对,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奴才。

      在她不择手段怀上龙胎时,她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名分,而是成了奴才不奴才、主子不主子的后宫笑柄。

      我是一直不大喜欢冷芰的。我知道,冷芰也不大喜欢我。我大抵只是她手上的工具,用来攀爬她永远也飞不上的高枝,讨来父皇万万分之一的宠爱——或者说是施舍。

      而如今她亲手将她从前的筹码送去延国,父皇担心我的身份低贱,传出去只会令他被延国耻笑,便当即封了冷芰一个妃位。

      这一封,差点没把冷芰封疯。

      万幸的是,冷芰没有疯,要不然“封了个妃”就会变成“疯了个妃”,这要是传出来,即使延国人不嘲笑我们,历国人自己也要笑成“掉大牙”国人了。

      不过说笑归说笑,不可否认的是她终于成功了。

      我想和冷芰好好道个别,可我能说什么呢?我说什么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于是,我转过头去看前方六皇子陈云既的马车,只见他的车前围满了人。

      陈云既的生母尹妃紧紧拉住他的手舍不得松开,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父皇都摸了摸他的头,让他照顾好自己。

      这种只有我在局外的场面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次了,所以我也并没有太多的失望或者落寞,我毫无波澜地收回视线,把目光转移在青萝手里的包裹上。

      “我的东西都带好了吧?”

      青萝点点头:“回殿下,您吩咐的都带好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不远处国师宣布道:“时辰已到,起行!”

      马车轮被驱使的同时,众人纷纷向两旁退散。

      我无意间看到尹妃被周围的人拉回去前,将手帕里裹着的什么东西塞给了陈云既。

      而冷芰避之不及地给车马让行,还在用手护着她头上的缨宝。

      延国使者的车子走在最前头,从历国的土地上吱吱呀呀地碾过,响声耀武扬威渗漏进宫墙,那将爬进今后一段时间里宫中每一个人的噩梦。

      我掀开帘子向后望去,送行的人乌乌泱泱,窒息感几乎要淹没历国的宫门。

      这哪里是送行,说是送葬都不为过。

      从历国到延国要好远好远,历国在南方,而延国在北方,即使马不停蹄也要至少半月才能抵达。

      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从包裹里翻出一沓小笺,一个人慢慢看。

      小笺上的并不是我的字迹,这一点瞒不过青萝的眼睛,所以当她看到我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是延国那位五公主的?”

      我点头。

      见状,青萝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殿下,您与延国五公主串通的罪名,可还没洗清呢,若是让旁人发现您与她有书信来往......”

      “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我知道青萝担心什么,她怕我坐实了“叛徒”的罪名,怕我被后世唾骂,怕我被活活冤死。

      而这一些,都与延国的五公主有关。

      我一直都觉得我与元今的邂逅非常潦草。

      那时的历国还正处于鼎盛时期,王宫贵胄们吃肉,我这么一个破烂公主也能拣些肉汤喝。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具体,具体一点就是,历国强大到连延国都要小心翼翼地来求和。

      延国从北方千里迢迢来到历国赴宴,元今就是赴宴的贵客之一。

      倒不是我真的有骨气到对这种穷奢极侈的宴会不屑一顾,而是皇后王氏身边的女婢早早便跟我提前打好了招呼,要我别靠近宴厅。

      青萝一向对王氏有一种畏惧之心,听了那婢女的吩咐之后更是唯唯诺诺,然后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不会让我踏出我的荆园半步。

      我登时就急了,也不顾什么狗屁规矩礼仪便破口大骂:“青萝你是不是缺心眼!”

      青萝比我大了几岁,平日里管我比冷芰还要多一些。她一见我这泼皮的样子便皱起了眉头:“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比吃人的老虎还可怕,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陛下追究起来,奴婢可负不起这责任。”

      顿了一顿,她又说:“殿下也是。”

      我懂她的意思,她说得很委婉,但意思无非是说我只是空有一个九公主的名号,是冲撞不起那些贵人的。

      但是我真的很想去凑热闹。

      我不放弃任何机会,非常不识趣地恳求她:“帮我个忙,帮我想办法溜出去。”

      青萝仍是不松口,认真地说:“这忙帮不了,奴婢可没这本事。”

      “好吧......”我悻悻地垂下脑袋,念叨着,“我也知道我不配和哥哥姊姊们同席而坐,也见不得人......”

      青萝有些欲言又止。

      青萝生了一双细长的眉,眼角又单薄,在别人看来不免有些刻薄之相,这也是为何没有人肯选青萝做近侍。

      但只有我知道,青萝的心肠最软了。

      于是,我夹了些哭腔,继续卖惨:“可能,我的命运就是一辈子被锁在宫里见不得人,就算老死也不会被人想起来吧——”

      青萝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头疼,又像是牙疼。

      她无奈地扶额:“公主殿下——”

      ......

      晚上,我便抄御花园的小道准备偷偷看他们办宴会。

      正值暮秋,黑夜袭夺白昼,将的月光荡碎在不惊尺波的风里,试探着亲吻朱红的宫墙。

      侍卫们大多都去了宴厅附近,像御花园这种地方基本不会有人经过。

      所以别笑我,任谁看到拐角处有一道纤瘦的身影时背对着他而立时,第一个想法都会是:

      见鬼了。

      我也不例外。

      但我当时还算是聪明的,我想着管他见鬼不见鬼的,鬼不见我我就死不了。

      我当即便拎清了,在凑热闹和保命之间,还是后者比较重要。

      于是,我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先拔的是左腿,左脚落地,右腿还没来得及拔,就踩到了一根掉落的花枝。

      “咔吧”

      花枝应声而断的同时,我心里最先想到的竟然不是我小命不保,而是如果将来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把御花园里这些该死的花拔得一根不剩!

      “谁?”

      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她发现我了?!

      “啊啊啊啊啊啊————”惊叫出声后,我才清晰地意识到我这下彻底玩完了。

      我甚至猜想,她是不是花田里的妖精,因为听到了我刚刚要把她拔光的心声,所以要来报复我。

      我木木地回头,抬眼之间,视线便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妖精”向我走近了些,问我:“你是什么人?”

      借着月光,我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在我的印象里,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生得如此精致好看的女孩,她每一颦每一笑都像是一刀一刀精工雕琢,才刻出来的神仙妃子。

      月光从桃树的枝隙间倾泻而下,在她的脸侧烙下一串神圣的刺青,像是某个久远部落中失传的图腾,幽冷而又炽热。

      我的脑袋有些懵懵的,竟傻了吧唧问出了一句:“你是妖精吗?”

      被我这么冷不丁地一问,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立刻作出一副狡黠的笑容:“对啊,我就是妖精,会吃人的那种妖精。”

      说着,她跃跃着靠近我,却又在只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你害不害怕?”

      目光下移,我看到了她腰间的玉佩雕着层层叠叠的云纹,那种款式我在历国宫里从未见过。

      我的脑袋也清醒回来一点了,凭着这块玉佩,我就能断定面前的这个女孩一定是延国人,搞不好还有可能是延国的皇室。

      竟然把延国的皇室说成是妖精,我是不想活了吗?

      我急忙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说我才不怕,妖精哪有你这么好看。

      天地良心,虽然我是怕得罪她,但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可她不信,她只觉得我是在打趣她,笑得花枝乱颤。

      等笑够了,她才揉揉眼睛,跟我说她确实不是什么妖精,而是延国的五公主,叫元今。

      这个答案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也并没有太过于惊讶。但是当她问起我的身份时,我却没出息地结巴住了。

      即使我们在名义上都是公主,即使延国国力次于历国,即使......再怎么即使,我与她的身份也是天壤云泥——她为贵,我为贱。

      我没法跟她解释我的身份,便只好不知所措地胡诌:“我——我是三公主院里的丫鬟!”

      “偷跑出来的?”元今非常单纯,单纯到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还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这下可好,她帮我把出现在御花园的理由都想好了

      “嗯......”我顺水推舟地把这个谎圆下去,“我家公主知道了会罚我的,还请殿下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见我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元今也不再逗我玩了,她的眉眼中忽然浮现出一抹异样的色彩,似是同情,却又不大相同,可惜我当时才刚及笄,她的情绪是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

      她话锋一转,提议道:“我不与外人说,那作为交换,你给我讲些好玩的事吧?”

      “好玩的事?”

      “比如你们每天都做什么,都去什么地方?”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元今满脸的疑惑,问我笑什么。我告诉她:“我们下人每天做的事情、去的地方可没什么好玩的。”

      元今不懂我的意思,只用她黑曜石一样好看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被她盯得有些脸颊发烫,于是别扭地躲开她的目光,又补充道:“罢了罢了,像您这种身居高位的公主是不会懂得人间疾苦的。”

      此话刚一出口,我便立刻后悔了。

      我在干嘛?我在讥讽元今,讥讽延国的嫡公主吗?

      我刚想说些什么把我刚刚的话圆回来,却见元今并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冒犯,只是收回了目光,含糊地说:“或许吧。”

      我转过头去看她在月色下的侧颜,清晰而又不真实的轮廓下,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不知是心绪又飘入了何方。

      稍稍过了一会儿,她便又立刻回过神来,接着和我搭话:“那就随便说些什么吧。”

      我对“随便说些什么”是没有概念的,因为很少会有人给我谈话的主动权。

      “随便说什么都行?”我向她确认道。

      “随便说什么我都听着。”

      于是我便结结巴巴地讲起来。

      遗憾的是,讲故事我一点也不在行,当时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毕竟我的故事大多都是如此,顾头不顾尾,有始没有终。

      可元今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耐心,她和我找到了园里的一处凉亭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元今的身上没有一点架子,渐渐地,我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落花一直泼泼洒洒,在我们比肩之处飘成了雪。不知到了何时,风住了,这场四月雪也随风而止。

      这潦草的邂逅便以四处寻元今的声音草草结束了。

      但是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