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兽玦》澄映山庄庄主

10、第一次感觉自己和别人一样，有权利活在温暖的阳光下

　　第10章

　　如果不能痊愈就不能留在这里，陆文莲一早就知道，她点点头，往前走一步，接下来要谈论赔偿金的事了。

　　院长却先开口：“你刁薇师姐那里正好有一株流星草，她愿意送给你治病。等你病好了，可以继续捉妖。”

　　陆文莲格外吃惊，微微张开嘴巴，但是不知道说什么。

　　“流星草你应该听说过有多难拿到吧。”院长提起笔来，“不要辜负你师兄师姐的期望，以后养好伤，成为更好的捉妖师。”

　　是成为一个欠债的瘸子，还是选择养好伤继续捉妖？陆文莲看着院长的脸，点点头：“谢谢院长和师兄师姐的安排。”

　　院长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又盖上自己的签章，递给陆文莲：“你把这个交给戚元青，接下来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处理。”

　　陆文莲接过来那张纸，上面写着陆文莲的教导人更换意见，改成了其他人。

　　院长说：“你这次受伤的事，我找你的教导人了解过详细情况。”

　　陆文莲抬眼看着院长，她倒是很想知道岑瑞师兄是怎么解释当下情况的。

　　院长说：“他主动给我汇报情况，说自己太忙，忽视了你。他的任务多而杂，这个我之前有所了解，他无法顾及教导你，这也是一个难点，给你换一个教导人也好。”

　　·

　　晚上，陆文莲在医阁中喝了汤药，那汤药味道甘甜，气味浓郁。

　　药童告诉她，这就是用流星草熬制的汤药。每天一片流星草，持续七天，药到病除。一株流星草正好是七片叶子。这一阶段过后，悉心养护一个月，就可以行动自如。

　　药童离开后，魏谷枫惊叹：“听说流星草可以治疗绝症，作为捉妖师，一年上头在外面跑，也不一定能碰到一株。你师姐对你真好。”

　　陆文莲作为捉妖师，当然知道这一点。她欠了刁薇师姐好大一个人情，以后想要离开这里，就不能说走就走了。

　　陆文莲原本想要去找刁薇师姐道谢，得知她早就离开，赶往一个紧急捉妖任务，便留在医阁专心养病，顺便把捉妖师的书都翻出来，一边读一遍做笔记。

　　就这样一天天下去，她的身体恢复很快，腿已经可以走了。

　　走到庭院中，太阳很好，她便把椅子搬到外面来，在太阳下看笔记。

　　“身体如何了？”

　　陆文莲抬头，是刁薇师姐。她身后背着剑，裙摆上有一圈黄泥，看得出来是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师姐！”陆文莲惊喜地站起来。

　　刁薇笑盈盈的，忙过来按住她：“你坐着，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陆文莲坚持自己没事，要起身回到房间里给她沏茶。

　　刁薇扶着她一起进去，两人喝茶聊了两句。

　　陆文莲跟师姐道谢：“流星草那么贵重，师姐给了我，真的是感激不尽。以后我一定报答。”

　　“没事，流星草虽然贵重，但也不是稀世珍宝。你如果需要，我那里还有一株。”刁薇说。

　　陆文莲看她非常坦荡，心生敬佩，但她哪里还敢要另外一株，连忙谢谢师姐救她，不然她真的要成为废人了。

　　刁薇笑：“你不要担心，只管养好自己的身体，以后好好捉妖，完成任务便好。”

　　“师姐，你对我真好。”陆文莲心中很多话，嘴笨表达不出来。

　　刁薇从她案头上拿出一个本子，上头都是她密密麻麻的笔记，她翻开其中的几页，记载着陆文莲进入黄山后学到的知识总结和分类：“师妹，那日我救你，纯属偶然，但我决定给你流星草，是因为我看过你的笔记。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用心仔细。流星草固然可贵，但你的努力和用心更可贵。”

　　陆文莲看着自己的笔记，过去盘桓心头的委屈突然都得到了化解。这笔记里一字一句都是她用了心的，即使早晚要离开黄山派，但她真的非常认真地做好一个捉妖师，奈何屡屡碰壁，她也从没指望过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努力。

　　刁薇给她擦干眼泪：“你不要难过。”

　　“师姐，我不是难过。我是太开心了，有人这样爱护我，是我从来不敢奢望的。”陆文莲一把将脸上的泪擦干，拉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烙印，“实不相瞒，我以前在黑灵族里做过捉妖师，但是其中尔虞我诈实在太过平常、互相背叛伤害的事几乎每天都有。我拼命从黑灵族出来，却被打上被流放的烙印。谁看到这个烙印，都会以为是我背叛了黑灵族，是我罪有应得。我一直掩盖这个烙印和黑灵族的经历，就是因为很害怕别人误解我，远离我。也许讲出来都很难让人相信会有这样的生活，但是……师姐，我只是害怕再过那样的生活，那不是人过的日子。经历过这些之后，我从来……不敢奢望有人像师兄师姐你们这样对我好。”

　　陆文莲泣不成声，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讲述心中的恐惧。

　　那种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想要告诉别人，但又担心别人不相信她，还可能据此做出伤害她的事——毕竟这种事她也见过不少。

　　刁薇轻轻握着她的胳膊，看着那烙印，将她的袖子拉下去：“师妹，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能进入咱们黄山派，说明你是很优秀的，你还很努力，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的捉妖师。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些，你也不要怕，这里很多师兄师姐，人都很好的，只要是能做到的，师兄师姐们都是愿意的。”

　　药童送来今日份的药。陆文莲喝过之后，刁薇师姐就像照顾自己孩子一样，自然地把药碗拿到药房去。

　　这是陆文莲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不敢期待的完美生活。让人感觉不习惯，但是又激动，原来真的有这样温暖的人和生活。

　　·

　　第二天下午，姚嘉逸过来探望陆文莲，陆文莲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觉，脸上盖着一本书。

　　姚嘉逸站在医阁后院门口，气喘吁吁。他看到陆文莲躺在那里，突然就笑了。

　　轻轻走过去，伸手拿书，食指上还有泥巴印记。他慢慢掀起书，看到的是陆文莲带着笑意的嘴角。

　　陆文莲忽而咳嗽两声。

　　姚嘉逸把手上的书连忙盖在她脸上。

　　陆文莲反而醒了，将书拿下来，只看到一个人背光站在自己眼前，看不大清楚脸。

　　她伸手挡住迎面的刺眼阳光：“姚嘉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睡了一觉，听说你受伤的事情，过来看你有没有死。”

　　陆文莲无语：“你就是盼着我死？”

　　“咱们这交情，倒也不至于。”姚嘉逸拖一把小凳子过来，坐在她身边，“我听说师姐给了你流星草，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吧。”

　　陆文莲笑了：“那是当然，多亏师姐给的流星草，不然我真要成个残废后被赶出去了。”

　　姚嘉逸看着她脸上的笑，很久没说话。

　　“怎么了？”陆文莲往后坐直。

　　“没什么，就是从来没见你这么开心过。”

　　“哪有？”陆文莲反驳，“说得好像我每天都摆臭脸。”

　　姚嘉逸也没有和她辩驳，扯了地上一根草叶子，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陆文莲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她抿着嘴唇思考一会，表情像是犯错了一样：“我暂时不想走了。”

　　本以为姚嘉逸会问为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将手里的草叶子折成对半，再对半。

　　陆文莲咬着自己的嘴唇：“这次的事，我欠师姐好大的人情，如果几个月之后突然要走，这样也不太好。”

　　姚嘉逸将手中的草叶子扔在地上：“你自己想好就行。”

　　他是不是生气了？

　　陆文莲解释：“之前想立刻走，是因为日子太难过了嘛，这次院长和师兄师姐都帮我，肯定会不一样，我想继续留在这里。”

　　“你之前说，想要做符师，也只是说说而已？”姚嘉逸起身，面对着陆文莲。

　　陆文莲感觉压力有点大，她嘴唇有点干，舔了舔：“我现在也才二十岁，在黄山派也就再待几年，到时候有很多钱了，做符师更好啊。做符师不怎么赚钱，你也知道的，得多攒钱。”

　　“在这里，你连练习画符的时间都没有，还想要做符师？”姚嘉逸不再看她，直面阳光，“你开始自己骗自己了是吧。”

　　明明是冬天，阳光此刻异常刺眼。

　　陆文莲低下头，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捏住了左边的胳膊，手指下是那个烙印。她平静地说：“我啊，当然想要做符师，这可是我过去坚持了十年的梦想，无论生活多难过，我都没有放弃过。如果没有这个梦想，我可能也坚持不下来。但是我受伤之后，师姐愿意救我，师兄愿意帮我说好话，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照顾、被人看到、被人信任，第一次感觉到安全，不用四处提防暗中射出的冷箭，可以累可以痛，有了委屈可以说。第一次感觉自己和别人一样，有权利活在温暖的阳光下。别人都有的东西，我也能够拥有。”

　　陆文莲看到一滴泪在裙子上晕开，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我当然知道这样很卑微，我也鄙视自己，竟然因为这么一点点的好处，考虑放弃做符师。但是，姚嘉逸，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一次我错过了这么好的人，以后我的人生中还会遇到他们吗？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被人照顾被人信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为了一点该死的希望一直走一直走，累得要死了还要坚持，只能等上天施舍我一口水活下去。姚嘉逸，我真的好累，我只是想要歇一会。”

　　姚嘉逸踢走脚边的石头：“你自己想好就行。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告诉你，我下个月底就走。还有，你上次帮我阿姐的事，这是酬劳。”

　　姚嘉逸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这是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