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雾》小梦大做

9、树和风筝——缠绕、牵引、分离

　　校园里的谈论热点更迭不断，有个词叫做“往事如烟”，形容的很具象。
　　如果把大大小小的风波比作缕缕烟雾，那么即将到来的开学考则是风力强劲的巨型风扇，消散一切多余的注意力，只把学生吹得愁眉苦脸，叫苦不迭。

　　考试前夕的晚自习，班里一片寂静，唯此起彼伏的翻页声存在感极强。

　　周芷搁下手中的笔，烦躁地搓搓额头，窸窸窣窣的动静，引起了同桌方瑜的注意。

　　她从捧着的小说里探出头来，瞥了两眼讲台上正襟危坐的纪律委员，见人专心致志，才用微弱的气声询问：“怎么了？”

　　周芷闻言，双手托起脸，嘴巴被挤得像团在一起的云：“我都盯着这篇作文题目十几分钟了，愣是一个字都没动笔，这是我的硬伤。”

　　说话时，眉毛稍稍挤压着眼皮，显得神态苦恼又无辜，容易使人联想起某种憨态可掬的动物。

　　她又转过脸，眼神圈在旁边摊着的言情文上，略微起了讶意：“你都复习好了？”

　　方瑜神秘莫测地点头，随后凑在她耳边。
　　她以为是要传授什么复习秘诀，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听人道：“我早拜了文曲星君！”

　　她无奈扶额，又不得不承认，这何尝不失为一种绝妙。

　　周芷对于明天的考试不能算得上惊恐，顶多是头疼，头疼的对象也单一，就是语文科的议论作文题。

　　她不想用“文艺少女”来给自己贴标签，可每次议论文被跑偏成抒情散文的事实，让她意识到，自己骨子里好像确实多了几分文艺。

　　瞧着语文答题卡作文题上少得可怜的分数，想起每次办公室里，老师欲言又止、怒其不争的眼神，她愁得厉害，下定决心，这次一定管控住洋洋洒洒的笔。
　　“下笔如有神”在某种程度上实在也是一种困扰。

　　忐忑不安的情绪就这样持续到语文考试结束。
　　周芷觉得这次稳了，当然是不同意义的稳，她已做足心理准备，稳稳地迎接来自语文老师的审判。
　　因为她好像又在“幸与不幸”的议论命题中，添加了太多伤春悲秋。

　　刚开始她还过分注意着确立好中心论点，思索采用怎样的论证方法，到最后，组成议论文的要素统统被她抛在脑后。

　　铃响的前一分钟，她回过头来通读一遍自己的“杰作”，如果是在散文征文比赛上，她定然不谦虚地自夸一句文采斐然，可残酷的事实是，她在议论的道上越偏越远，甚至修筑起自己的独木桥。

　　开学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刻，她有种麻木的喜悦，同时伴随着不变的忧愁，因为她又是班里的第一，年级的前十，而语文同样一如既往地拖着后腿。

　　不出意外，课后，语文老师把她单独叫进办公室。

　　老师是位年轻靓丽的女教师，眼睛大脸蛋偏圆，给人一种亲切感，只是此刻眉毛紧紧蹙着，整张脸便染上愁苦，她说：“周芷啊，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周芷觉得冤枉，却也心虚，只得低着头听她苦口婆心的教导。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不知何时注意力转到了这里，见她乖巧的模样纷纷笑起来，离得近的一位扬声打断：“李老师啊，小姑娘头都要埋到地下了。”

　　说完又朝她笑着开口：“叫周芷是不是，我看你其他成绩都蛮好的嘛，偏偏就语文差了点，也不怪李老师……”话没说完，打趣的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她觉出投在自己身上的幽怨眼神更深几分。
　　正当她打算举手立誓，郑重承诺时，门口倏地响起几声敲门声响。

　　“进来。”语文老师冲门外招招手。

　　周芷心想该不会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选手登场？
　　她好奇地扭头，隐隐夹杂着某种同甘共苦的兴奋，可映入眼帘的身影让她大失所望，原来是顾淮。

　　她的思绪飘到了窗外，被语文老师清亮的嗓音又揪回至眼前。

　　“周芷，这是顾淮，我带的另一个班的学生，是班级乃至年级里的第一名，作文尤其写得好，你们俩可以多交流交流，刚刚跟你说了这么多，老师真的不是要责怪你，只是觉得你还可以更好。”

　　瞧着她眼睛里燃起的光亮，周芷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她当然知道。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男生，他也正望着她，听见他越过自己的意愿满口答应：“老师放心，对待周芷同学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个老师都被他逗的笑出声。

　　“学习就是这样的，要善于汲取别人好的经验，相互交流，老师希望下次能看到你的进步。”

　　面对老师的嘱咐，她抿唇，无声点头。

　　出了办公室，顾淮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她往食堂的方向走，他也沉默地跟随。

　　直到周芷打了饭，寻到心仪的座位坐下，他也打了一模一样的，坐在她对面。

　　两人面面相觑，他忽然低头，闷着声音控诉：“你对我有偏见！”

　　周芷觑着他委屈的表情，觉得他这是倒打一耙，既然他不明白，那她干脆撕开那层遮羞布，说个清楚。

　　“高一期末，你堵在我们班门口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吗？”她点出具体时间，企图让回忆灌入。

　　可面前人显得一头雾水。

　　顾淮的长相偏硬朗，性格是活泼挂，个子高，身材有种蓬勃的力量感，篮球赛上总惹得一阵欢呼声，实事求是，他是极受女孩欢迎的。
　　花边新闻不少，即使两人不在一班，周芷也略有耳闻。

　　起初她并不在意，别人的事与她无关，更何况顾淮并不是她欣赏的类型，直到……

　　眼前人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求解的目光很浓，颇有种“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精神气。

　　食堂的环境很嘈杂，就近这一桌围了几个男生，聊天声音极大。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楼道里的哄笑，自己的名字被男生念得随意又张狂，他信誓旦旦道：“周芷？她真那么难追？一个月的早饭赌不赌？”

　　如若不是亲耳听到这一茬，面对一个陌生同学突如其来的“嘘寒问暖”“纠缠不舍”，她恐怕会以相对礼貌的态度回绝。
　　只是有些恰巧来的奇妙，偏偏被她撞破这场无聊的赌局。

　　“那天，你们打的赌，我路过听到了，顾淮你简直无聊透顶。”说完，她觉得内心的一处变得轻盈，埋头细细品尝起今日的午餐，有时讨厌一个人，也并不轻易，甚至会有沉重的负担。

　　话毕，顾淮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动作也愣在那，原来是这样，可……

　　他慌张地道歉：“周芷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我也实在称不上无辜，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是至理名言，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我没有丝毫不尊重你的意思。”

　　他话说得诚恳，可周芷听了没什么感觉，他有说对不起的权利，可她也有不接受的权利，更何况她没觉得两人有什么来往的必要。

　　今天的米饭盛的太满，全部吃完，她觉出肚子已到达容纳的极限，决定收了盘子去操场散会步。

　　起身时，窗外投来的阳光洒在脸上，激得视线模糊片刻，嗅入鼻腔的清爽香气，使她对感官的补偿效应有了清晰的认知。

　　三米之外，宋煜然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他的目光像一层无形的纱，严丝合缝地将她笼罩。

　　直视过去，只觉得太强烈，周芷微避开，本想伸手打个招呼，可看见身后的窈窕身形，迟疑了一瞬。

　　她还是弯起眼迎上去，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嗨，宋煜然，嗨，晚溪，你们来吃饭啊？”

　　糟糕，说了蠢话，简直明知故问，来食堂还能做些什么？

　　周芷心里闪过懊恼，只想赶快离开，看来真的吃下太多，她迫不及待赶到操场走一走，于是冲二人道了再见，加速脚下的步伐。

　　“周芷，等等我。”顾淮的声音像条尾巴似的紧随其后，但她无瑕计较了。

　　一前一后的背影，扎在眼睛里，又刺又涩，清脆的笑声戳破了恍惚，宋煜然被迫回神，掌心无意留了指痕。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面无表情。

　　夏晚溪斜他一眼，脸上笑容放大，随后挑衅地迎上他的目光，古怪低语：“看起来，你好像是一厢情愿。”

　　瞥见对方冷硬的神色，她更加多话：“我看他们很相配呢，那个男生好像是阳光开朗的类型，其实我还挺喜欢周芷的，只是单纯觉得你们不合适，怎么说？像是树和风筝的搭配。”

　　其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这两样事物，反正也只是为了实施破坏，脱口而出的例证。

　　宋煜然下颌紧绷，神色蕴藏着深沉，几番挣扎意味，使人无端联想起，暴风雨中奋力脱困的海鸥。

　　“你说了不算。”他冷声吐出几个字，转身离去，倔强的高昂姿态，只不稳的脚步暴露他此刻承受颇多。

　　他觉出内心巨大的恐慌感，心底被凿出个无底的洞，将他费力寻来的光亮，残忍地一点一点吸走，徒留漆黑湿冷一片。

　　为什么又是那么陌生的眼神呢，她说了要做朋友，虽然这并不是他所愿，可他已经尽力在藏，是他伪装得不够好吗，为什么总是这样急不可迫地从他身边逃走。

　　除了她没人有资格评判定义他们间的关系。
　　阳光开朗型的男生吗，她喜欢的？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