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雾》小梦大做

7、煮菜给你吃，好不好？

　　上午最后两节课，老师用于开展英语随堂测验。
　　多数人掐着所剩不多的时间，执笔埋头苦写。
　　笔尖匆匆划过纸面时，留下粗糙的响，衬得环境极为寂静。

　　试卷题目偏难，无意识的低叹不时游走于静谧的空气里，学生间各人脸上神采不同，有的面露轻松，有些甚至显出几分凝重。

　　贺琳掀起眼皮，盯着那几位重点观察对象瞧，个个姿态散懒，随便什么个东西都能毫不费力地吸引走他们的注意。

　　见人迟迟不落笔，她无奈地摇头，收回巡视的目光，专心伏在讲台上预备新课。

　　“咚咚”几声敲门声响，半掩的门被作用力震得大开。

　　她侧目去看，班门口，教学秘书老徐神情肃然地立在那儿，无声地冲着里面招手，示意她到门外说话。

　　有几个好奇的同学立马停了手中的笔，也扭头看。

　　贺琳一记犀利的眼神扫过去，开口掷地有声：“还剩最后十五分钟，大家认真写，有些同学自觉些，不要东看西看，测验只是为了测试你们的掌握程度，这是最不该弄虚作假的。”

　　说完，踱了几步，将门又轻掩回去。

　　九月的天说变就变，一点不给人留情面，明明上午还是个艳阳天，现下居然刮起凉风，不远的天边积的乌云层很厚，眼看就要落雨了。

　　她伸手搓了搓冷得起鸡皮疙瘩的双臂，问道：“徐老师，您有事？”

　　老徐沉寂的眼神打过来时，她在心里暗暗犯嘀咕。

　　她耐心地等他说话，顷刻，大雨倾盆。

　　老徐清清嗓子，把事情的起因，经过与她说了个明白。

　　湿漉漉的雨猝不及防飘进人的衣领，贺琳顾不得擦，此时她眉头已皱成深陷的“川”字。

　　她下意识往窗内瞥一眼，男生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是被谈论的对象，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更是一无所觉，仍懒懒地瘫在桌上，摆弄着没盖紧的笔帽。

　　她压低了声音：“我真有些不敢置信。”

　　老徐闷着鼻子，哼了声：“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不是经过认真的排查，我们也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会……”

　　他深叹口气，又嘱托道：“贺老师，放学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麻烦你通知张扬，而他父母那边，李校董会亲自沟通。”

　　贺琳颔首，眉头仍是深深皱着，抚也抚不平。

　　——

　　短短一段午餐时间，平阳一中的论坛几乎乱套。

　　“揭露校园黑暗的那些事”的主题帖里。

　　一个标题为“男神实为丧家犬，钱权逼人失教育”的匿名帖被盖了上千楼。

　　帖主称自己是正义的维护者，他要爆料：校园男神宋煜然与富豪爹断绝父子关系的风波背后，潜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具体是怎样的秘密，帖主没说。

　　他的目的显然不在此，他借着风口把人吸引进来，先是辱骂式地将宋煜然整个人贬得一无是处，随后又以尖锐的口吻痛批了平阳一中女生“颜值至上”的风气。

　　接着爆料了高二学生“张扬”，受强权威胁，只因就着宋煜然的事谈论了几句，被校长亲自退学，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何其无辜，何其不平！

　　帖主将自己的爆料美名其曰为抵制校园强/权主义的一场“壮举”，意图掀动众人的情绪来推翻这样的不平等事件。

　　底下跟帖繁多，众说纷纭：
　　“闹到退学，这属实太过了吧。”
　　“帖主，上大号说话，你本人是张扬还是张丘，反正你们两兄弟狼狈为奸呗，我就笑笑。”
　　“宋煜然的外公据说也是商界大佬，羡慕了。”
　　“稍微知情的人来说句话，张扬你良心不痛吗，没说错的话，一开始给宋煜然造谣的人就是你吧，还是你的好哥哥？”
　　“打倒强/权主义，打倒颜值主义，帖主放心飞，有事自己背。”
　　……

　　周芷看到这条帖子时，楼里已吵得热火朝天。

　　嗡嗡震动一声，手机有消息传来，她粗略浏览这几行字，捕捉到什么，囫囵吃完剩下的几口菜，收了餐盘，匆匆离开。

　　——

　　信息室内，一人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神色专注，几乎是要用目光把电脑屏幕戳出个洞，好看的眉眼此刻透着冷。

　　周青柏原本在周围踱来踱去，见他缓了动作。
　　拧着眉，朝身旁的人凑近：“怎么样，查到没？”

　　窗外一道亮白的闪电透过纺织细密的帘布射了进来，将屋内一瞬间点亮。

　　啪的一声轻敲，电脑屏幕上显出个账号主页，各项真实的信息“无处可逃”。

　　周青柏视线流连许久，手掌拍在桌上，忍不住怒骂：“我就知道是张丘那个孙子！”

　　他坐下来缓了会儿手掌的麻劲儿，深吸一口气，还是管控不住情绪：“指定就是这俩孙子在背后推波助澜，嘴脏得跟灌了粪水似的，上次在食堂就不该那么轻易地放过他，才给了他机会脏了我妹的耳朵，退学那是该的，我还嫌太便宜了他俩。”

　　话音刚落，宋煜然停了手下的动作，眼神凝着屏幕，没出声。

　　只胸口处的起伏和手心发红的指印暴露出他内心掀起的波澜。

　　他站起身，带动着身旁的凳子移了位置，凳腿偏偏少了保护套，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声尖利的响，配合着窗外沉闷的雨声，将内心的不畅膨大。

　　该死！

　　那几句肮脏的话在他的脑袋里萦绕，挥散不去，他觉出心脏泛起细密的疼，像无数支锋利的箭，一齐拉弓而上。
　　这于她根本是场无妄之灾！

　　情绪的迫圧下，他的视觉发生错乱，恍惚之中看见她的身影，步伐匆匆，隐约模糊。
　　视线对上，她看他的眼神极其陌生，冷得结冰。

　　面对她的审视，他慌张地低头，身体僵硬，双手无措地垂着，不知该怎么动作。

　　他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忏悔，“刺伤”她的人诚然是不可饶恕的罪犯，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把沾了血的凶器？他好像一向擅长把事情搞砸。

　　“灾星。”他看见她嘴唇轻张，一声裹了嫌恶的咒骂，无情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怔在原地，霎时觉出空气稀薄，呼吸成了困难。
　　那声音在他耳边响个不停，似在故意折磨，但一刹间露了马脚，怆然的失落破开个小口，有新鲜的空气透出，那不是她的声音，绝对不是。

　　闷堵的情绪很容易又被雨水粘合，他觉出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面容不同的几个人重复着那个词，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循环播放。
　　他看清了宋烈的怒火，外公的冷酷，还有那个死去的女人露出的苍白的笑。
　　头脑炸开似的疼，无数记忆叛乱出逃，他被迫卷入一场无声的抗争中，但无论输赢，只会让他陷入痛苦。

　　吱呀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周芷手上用来遮雨的外套凝了雨滴，正滴滴答答地淌，迎来第二次下坠。

　　视觉朦胧又聚焦的瞬间，宋煜然和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
　　周芷的生命力像是个能被分割的实体，大半被她搁在眼睛里，其余则能从笑容中探出，当然掌心的温度一定也有所潜藏。

　　“宋煜然。”眼前人颤抖的身体看得周芷心猛地一跳。

　　急促的脚步将地板砸出几声轻响。
　　耳边的呼吸声，紧环在背上的手臂，昭示着她陷进一个有力的拥抱。

　　实在贴得太紧，她灵敏地察觉到对方还在发颤，身体的温度居然比她淋过雨的外套还要湿冷。

　　周青柏诧异的目光投来时，她用目光无声地询问，但见他一脸藏不住的惊奇，她想他恐怕也一无所知。

　　“对不起，对不起。”宋煜然在她耳边吐字，声音又低又抖，她听了个大概，是在道歉。

　　无意识地，她伸出手，在他背上轻抚，在旁人眼中，像是在安慰一只被雨淋湿的大狗。
　　起码落在周青柏眼中是这样。

　　妹妹从小好像就有这样的魔力，自幼儿园起，身边就总跟着一大帮小孩，互相争着要当她的朋友中的“第一”，别人问为什么，他们也抢着答：“因为周芷会耐心听我说话”“她笑起来好看”“她常帮助我”……她身上有种温柔的力量，总是让人忍不住靠近，亲近她并相信。

　　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变得这么相熟，周青柏还是选择离开在门外等，好给二人一个空间。
　　他看出宋煜然压在心里的事太多了，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击垮。
　　他觉得自己平时已算足够迟钝，但他太明显了，他的依赖藏不住，在她面前轻易袒露的脆弱也是，恐怕只有周芷这个呆瓜还一无所觉。

　　门被从室外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周芷回神时，周青柏已经不见人。

　　她从宋煜然怀里挣扎着出来，直视他的眼睛：“不需要抱歉，不需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面前人眼神微闪，躲了她的注视，苦笑一声。

　　过了会儿，他眼底亮起簇光，笑容来得很快：“周末来我家吃饭好不好，很近，就在清板小区。”

　　没头没尾的一句发问，把周芷弄的迷糊，但还是轻声答应。
　　因为她无故觉出，他似乎实在承受不得一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