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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一世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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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潺潺,在幽深的山中欢快地淌过,水石相击,发出清亮的响声。一颗水珠迸溅了出来,被林间透下的晨曦照亮,如同雨阁正厅之中装点的明珠一般。它砸在了一只和溪水同样冰凉的手上,化成细痕状的水迹,顺着指节滑落下去,没入了在地面上铺得极厚的落叶中。
这只染着陈旧血迹的手忽然动了,小指抽搐了一下。竟然是个活人。这人的脸庞虽被血迹与污渍遮掩住了大半,但仍能看出轮廓的俊美,他的眼皮颤动起来,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之下不安地转动着,似乎随时都能睁开双眼醒转过了。如果有人此时再触碰到他的腕部,就会发现原本已接近断绝的脉搏已经再度有力地跳动了起来,冰冷的皮肤也逐渐变得温热起来,恢复了一点活人该有的温度。
然而,埋在落叶之下的人却并未能真的醒来,他很快就又陷入了昏迷之中。江湖之中并不乏保命的诡异手段,跳崖不死、身受重伤不死的也并非没有先例,但他先前那些仿佛即将醒转的迹象已经昭示了些东西,表明他的功力也只能支撑到这个时候了,若还不能及时醒来,那么耗尽了保命手段,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条。可以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此人的性命要在今日就尽了。
再度昏迷之前,他虽挣扎着想要醒来,可一个念头却先于所有,划过他并未完全清醒的脑海——
到底还在等谁呢?
身穿一袭青衣的少年剑客匆匆赶到山顶,只见到了一派好不凄凉的景象。放眼望去,尽是断壁残垣,昔日风光无两的停云阁已经变作废墟,风雨云雷四座耸立的高楼甚至都没能留下完整的形貌,唯有雷阁的尖顶依旧傲立,如同利剑一般指向天空。
少年剑客赶到的时候,代表着停云阁权力所在的雨阁正燃烧着熊熊大火,黑烟冲天而起,遮掩了横掠天际的千条瑞气。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戚阁主呢?他是不是……他该不会……已经死了?
可他看着四周景象,也知道自己的问题绝不能问出口。忠于停云阁的那群人已经在几大派的联手下被清理干净了,而想要得到他所希望的答案,除了问停云阁的人以外还有什么途径吗?
他现在甚至不能现身,一旦现身,这副陌生的面孔必定会引起各大派的警惕,说不好还要将他当作停云阁余孽斩杀。
他一跃,轻盈的身姿便离开了灌木丛,落在了还算完好的雷阁之上,将自身藏好。他的手按在了腰际,剑鞘之上,用篆文刻了“云水何归”四字。
雷阁楼身之上还留下了些刀兵的痕迹,少年剑客轻抚上了其中一道格外深的,感受着其上残留的气势,紧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从一个极隐蔽的角落里抽出了造型奇特的、漆黑的、飞镖般的东西。
他认了出来,这是戚阁主的机关扇中藏着的独门暗器。
飞檐之下,正好有两名朝元会会众经过,这两人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入了少年剑客的耳中:
“也不知道到底是戚姓魔头气运散尽,这偌大的停云阁才跟着散了,还是这停云阁先散了,魔头才跟着死了?”一人压低了声音对他身边的同伴说道,却掩饰不住语调中的兴奋。
“你可别乱说话。”另一人不满地呵斥了他,“魔头是死是活还没有定论,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谁敢真的断定他已经死了?”
“得了吧,你就是被他吓怕了!咱们可是亲眼看见他坠崖的,这么高的悬崖,难道还真能活下来不成?他功力俱在的时候还未必能呢,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心脏都险些变成了两半,哪怕真活下来了,这会儿冻也要冻死了!”
“万一有停云阁余孽——”
“什么余孽不余孽的,谁还能接应他?他的得力下属可都是被他最看重的副手亲自杀的,喏,就是那个叫柳凭风的。”
“啧啧,真狠,一个都没有放过,好歹还共事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呢。”
楚云归的目光跟随着那人的视线,很快就找到了“柳凭风”的所在。
也是个剑客。
他将那人的特征记在了心里,却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记。难道初出江湖,什么都没有做,就先要刻意结上一门仇家不成?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柳凭风正在指挥人到悬崖之下找尸体。他站在悬崖边,从崖底刮起的冷风阴寒得像是从十八层地狱往上卷起的一样,晨曦斜照而来,将他的脸照成了半阴半阳的模样。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焦躁地在崖边来回踱步,他不信戚久真的死了,不是不愿,而是不敢相信。
这却并非是因为什么善意,只不过是畏惧而已:他曾经是停云阁的人,更是阁主最信重的手下,是离阁主最近的人。也正是因此,他才最能感受到阁主的可怕。
他心知肚明,假如他不是从背后偷袭,他绝不会有让戚久受此重伤的可能。
柳凭风的心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但很奇特的,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恨戚久,也并不是很恨停云阁。他自认为,他只是“需要”戚久去死,也需要停云阁这个组织垮掉罢了。
听到朝元会会众的禀报,除了挂在崖边树梢上的几缕布条之外,依旧没有找到戚久的尸体,他面容阴沉,对着已经疲惫不堪的人下令道:“找!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直到找到为止!”
也许是先前的一场背叛、反目的戏码太过刺激,让他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柳凭风突然恍惚了一瞬,这时,他感觉到有一股风从自己的身侧拂了过去。
……风?
他立刻清醒过来,急忙伸头向下张望。
——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他恍惚之际,那阵青色的风从雷阁的尖顶上一跃而下,足尖点在树梢之上,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飞掠出去,轻易地躲过所有人的视线,从柳凭风的身侧穿过,现在已经飘然落到了崖底,比一片叶子的坠落还要轻盈许多。
柳凭风心中的不安忽然达到了极点,他正欲不管不顾地亲自跃下悬崖一探究竟,足尖却忽然一痛,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低下头,一道漆黑的、造型奇特的、形似飞镖的东西正插在他足尖之前的地面上,冷光幽幽,似乎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嘲讽。
他的心底先是升起了莫大的恐惧,而当恐惧超过某个阈值的时候,就转变成了恐惧。
明明就是一个死人……一个败了的人,怎么还敢这般嘲笑他?怎么还能影响他?!
柳凭风的心中盛满了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焦的怒火,他抬起了手,疯狂地在崖边地面之上留下了数道剑痕,殊不知这一幕正落在了牵头各派组织这次围猎的盟主带笑的眼中。
“他真是个好用的棋子,不是吗?”盟主带人信步走来,边走边对着身旁的手下说道。他语气带笑,春风满面。他虽已不再年轻,可被灰白发丝遮挡住的眼睛却比许多年轻人还要锐利得多。
他的手下自然不敢像昔日停云阁中的柳凭风一般随意,只是连连露出谄媚的笑,极尽溜须拍马之能而已。
“不过柳凭风的武功还是太低。”盟主苛刻地评价道,“我那位老友半月之前曾去信与我,说他的弟子将要出门游历,却不知道如今走到了哪里?——听说,我那老友的徒弟亦是一名剑客,而且是位剑道上的不世奇才。我等欲成大事,决计不可依托柳凭风之辈,还需拉拢此人。”
“只可惜我与老友多年未见,我那老友对我并非全然信任,对我提防得紧,并未告知他徒弟的姓名。”他长长叹道,“只知道他那徒弟的佩剑名曰‘云水何归’。”
下属心领神会,立刻将任务派了下去,吩咐盟众留意江湖上生面孔的年轻剑客。
只不过,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都没法找到想找的人了。
楚云归在崖底边走边寻觅,果真未能找到什么痕迹,直到脚下一软,陷进了一个小坑中。
他被吓了一跳,也许是落叶堆得太厚的缘故,他居然完全没有留意到这里还有坑洞。站稳身体,将周围落叶清理干净,一道有些狭窄的石洞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也许这才是始终无人能找到停云阁主的原因。
楚云归先试了试这条洞穴是否可以通行,随后便从洞口爬了进去。只行了几步的距离,眼前便豁然开朗,周围的环境陡然间变得开阔了起来。
站起身,他发觉自己穿过洞窟之后就好像走到了山的另一侧。周围林木葱茏,不远处还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沿着溪水向上游走去,不出十步,他就发现了衣物的一角。
楚云归蹲了下来,屏息,心头却狂跳了起来。
他并拢食中二指,朝那人露出的腕部探去。
好冰。
这是他刚刚触及这人的肌肤时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他摸到了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着的脉搏。
楚云归这才舒了一口气,想要起身,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动不动地蹲在这里,屏息了不知多少时间。
他先是运功护住这人的心脉,这一过程中不免接触到对方的身体,而怀中的躯体实在是冰冷得让他心惊。但他又担心烟雾会暴露两人的存在,不方便生火,只好用内力让自己的身体变得热些,靠体温温暖这人的身体。等到怀中的身体被暖热了些,不再冰冷得仿佛尸体一般的时候,楚云归用帕子沾了些溪水,擦掉了对方脸上的血迹和污渍,男子苍白俊美的容貌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盯着男子仿佛正在安睡一般的容颜,楚云归忽然慌了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走脑子,自从在路边听人提到停云阁中发生的“大事”以后,他就开始像着了魔一般地追随起了停云阁主的身影。
一阵喧闹声忽然传入了他的耳中,越来越近,直到一人惊奇地叫道:“这里有个洞穴!”
楚云归目测了一下山崖的高度,抱起昏迷中的戚久飞上了树梢,在鸟鸣声中消失在了晨辉之外。
等到那群搜查停云阁阁主下落的帮众钻过洞口的时候,所看到的只有毫无痕迹的一片山林,与他们搜查过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