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水的野望1》一川丼

2、有病不治，迟早出事

　　时间，本该是线性发展，一个人度过了十岁生日，第二年就是十一岁生日，并以此类推。齐水早已度过了2018年4月4日，那么往后，他便再也回不到这个日子，除非他穿越了，或者，他本来就没有度过过这一天。

　　是的，齐水发现，自己依然是处于那线性的时间中的，2017年一整年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虽然在他的认知里，那些事情是梦里发生的，他做了一个跨度非常长，且详细到恐怖的梦，梦里的他甚至已经活到了2018年的下半年。不过目前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是，自己压根没有那些经历，梦和现实的分歧，就在于开学第二周的那堂课他有没有昏倒。

　　返校后，齐水找关系求情，费了大力气得到观看那节课录像的机会，录像里，齐水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课文，一点也没有晕倒的迹象，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齐水又让录课的老师给他放了后几天的录像，画面中的齐水依然正常，知识他自己并没有上这些课的记忆。

　　现在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摆在他面前，好消息是晕厥的怪病不治而愈了，因为他压根儿没得；坏消息是，他好像丢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不过这点小事对历经磨难的齐水而言无伤大雅，只要人是正常的，那么一切好说，就当那些没有印象的课都是别的老师在代课好了。

　　至于一些更复杂的问题，齐水就没心思深究了。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做那些梦？自己现在究竟是真的回到了现实，还是仍旧在梦里？齐水想，就算自己真的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也无济于事，他既没办法找回记忆，也没办法逃出梦境，不如先把眼下当做真实的生活去过。

　　于是，齐水又回到了自己往昔的生活节奏，不过他疑心自己可能真是压力太大精神紧迫才产生了精神问题，他取消了自己办的周末补习班，还把德育处的兼职辞掉，本本分分上课，周末了就去爬山锻炼，修养身心。

　　日子虽是轻松了些，但也不是毫无弊端，最明显的问题就是——钱少了。齐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钱就是安身立命的一切，钱少了，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周末的养生活动做腻了之后，总想干点什么赚外快，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做自己的老本行，教书。

　　再回头找才被解散的补习班学生不太现实，齐水就寻思找份家教，一对一辅导。齐水本身有职在身，不好明目张胆给自己打广告，于是托大学同学帮忙，辗转找到一家急需家教的人家。那一家一共两个男孩，双胞胎，都是十六岁，和齐水学校的学生差不多，他直接拎上自己去年的课本就上门了。

　　学生家条件看着很不错，住高档小区，独户别墅。齐水掐指一算，这里的房子，自己大概得不吃不喝干四十年才能买套最小的，这一算，手指都有点掐不住了，齐水唉声叹息地按响门铃，不一会儿，门自动打开，一胖一瘦两个男生热情的朝齐水招手。

　　“老师好！我是张玟东，他是张玟西，他是弟弟。”胖男生向齐水介绍道。

　　“你们好，我姓齐，名水。”

　　“齐老师好，您快请进来坐，我们爸妈不在家，您怎么放松怎么来。”

　　他这么说齐水更放不开了，自己刚刚还在门口仇富呢，结果人家这么热情好客，显得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齐老师，您想吃点什么？零食？水果？还是糕点？”

　　“不不不不用，我们直接辅导就好，我吃过了来的。”齐水连连摆手。

　　“不要客气啊齐老师！吃过了和吃零食不矛盾。张玟西，冰箱里的拿过来！”

　　“真不用！”齐水弹射起步，拦住正欲动身的张玟西，岂料看着瘦弱的张玟西反手将齐水按回沙发上，转身去厨房给齐水端出一大盘水果。

　　齐水只得坐下，在哥俩好客的催促下吃了小半盘，这才如愿进入正题——补课。兄弟俩拿自己的课本和齐水的对了对，是同样的教材，不过齐水那本毛边都起了，张家两兄弟的书还跟新的一样。齐水眼皮跳了跳，总觉得不太妙，果然，张玟东讪笑着挠挠脑袋道：“不好意思啊齐老师，我俩平时没怎么学。”

　　“对啊对啊，平时都在山上太忙了，就没时间学。”张玟西接话。

　　“山上？你们读哪所学校啊？”

　　“啊！嗯嗯，是那种不教文化课的学校！”张玟东一把挤开弟弟：“咋俩是搞艺术的！”

　　“喔！”

　　原来是艺术生。齐水心道，有钱就是好，没钱的不敢搞艺术，舍不得买颜料。

　　“那文化课也不能丢。你俩还准备高考吗？”

　　“要考啊。”兄弟俩异口同声。

　　“所以文化课还是很重要的，艺考也得考语数英不是。”

　　齐水一番语重心长，给兄弟俩先上了一节预备课，正准备翻开课本来点正式的，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不乐意了。就知道会这样，来之前齐水才在路边小店来了碗红通通的鸡杂面，到了张家又吃了冰冻水果，一热一冷，一油一冰，这么一激，胃部开始抗议。

　　齐水道了声抱歉，顺着张玟东的指引跑向厕所，一阵哗啦后，可算长出口气。齐水在洗手池边把手细细搓干净，尤嫌不够，又往身上扑了点带香的泡沫，确定身上没有异味儿，这才擦手出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却愣住了，门外黑漆漆的。

　　齐水的心狂跳起来，他知道，又来了。

　　他立刻反身将门关住缩回洗手间。手机还在包里，他拿出来看，却意料之外没看见裂痕，前两次遇险手机屏幕都裂开了，齐水还以为那是他陷入梦境的预兆，竟然不是么？

　　不不，手机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熟悉的黑暗又来了，这次又是为什么出现呢？自己是即将陷入梦境还是又一次睁开眼梦醒？这诡异黑暗的再出现，还意味着，那披头散发的鬼也要来了。齐水实在没勇气再看那玩意儿半眼，每次他都能被吓得头皮发麻。

　　“齐老师？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吃点药。”

　　就在齐水背靠厕所门，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时，门外竟传来了张玟东的声音。那黑暗消失了？难道刚才是自己的幻觉不成。齐水刚想开门出去，手碰到门把时又犹豫了，他记得鬼曾变成学生来骗他，这门外的张玟东很可能也是假的。

　　齐水不敢开门冒险，手缩回来继续当鸵鸟。门口的张玟东没听见齐水的回应，又敲了几下门，另一边张玟西的声音传来：“齐老师不会是晕了吧？拉肚子拉脱水了。”

　　“不会吧……我找钥匙去，你继续敲。”

　　“啪嗒啪嗒”，一阵焦急离去的脚步声。

　　这实在不太像鬼扮的啊。齐水顶着门，恨不得把门盯穿，号看看那后面究竟是谁。不过他是打定主意不去主动开门的，等张玟东找来钥匙都行，丢脸总比丢命好。

　　厕所内的齐水焦急等着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门外却迟迟没有响动，张玟东不会是找不到钥匙了吧？被叮嘱继续敲门的张玟西也一直没有动静，就好像至始至终没在门外一样。齐水越发坚定不开门的决策是对的，门外有古怪。

　　他开始寻找门以外的出路，可这厕所看来看去也只有那扇门，连窗户也没有，自己总不能挖墙出去。

　　齐水进退两难，坐立难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厕所内打转，再这样下去，鬼不来弄死自己，自己也会饿死。可是那鬼真的会弄死自己吗？齐水想到前两次的经历，鬼一次也没杀自己，反而是令他从梦里醒来，这鬼会不会压根就是一个帮助脱梦的机制？

　　其实这个猜想并不是毫无可能，但这猜想一旦不成立，自己贸然开门，就是羊入虎口了，齐水实在不敢赌。

　　“啊！到底怎么离开这鬼地方！”

　　“鸡杂面十一块。”

　　“啊？”

　　“怎么？你加了鸡蛋？加鸡蛋十三。”

　　——

　　齐水迷迷瞪瞪扫了码走出粉面店，碰巧自己要乘的那班公交驶入粉面店门口的站点，他又迷迷瞪瞪扫了乘车码。坐到位置上时他还没缓过神。上一秒他还被困在张家别墅的厕所，下一秒他就回到了吃面的店里，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这比做梦还离谱，那些纯粹就是自己的幻觉！

　　齐水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可能是妄想症，可能是精神分裂，那些心理医生全是庸医，一个都没查出来。

　　【诶，不对，我从来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啊。】

　　医院，体检，医生，齐水都只在那所谓的梦里见过，也就是说，事实上，他是没有去过医院的。这大概就是梦里所有人都断言他没病的原因，梦里他确实没病，现实里他才有病。

　　不能放任自己病下去，得找时间去看病了。但是这周不行，这周他得去家教，才第一单就放人鸽子的话，第二单就很难找了。

　　一头雾水的齐水最终还是坐车到了指定站点，下车后他长出一口气，学生家并不在什么别墅区，只是普通的公寓楼。顺着地址上写的10栋1021，他靠着瞎走和问路，一路摸到了学生家门口。开门的是一个面色慈祥却有几分憔悴的女人，她将齐水迎进家门后，转身从一旁的卧室里拽出个又白又瘦的女孩。

　　“齐老师，这就是我家孩子张晓珉，晓珉，这是齐老师。”

　　“齐老师。”女孩声音低沉，脑袋也低沉，她没有直视齐水，便无从注意齐水眼中的错愕。

　　齐水明明记得，大学同学跟他说的，要教的是一对双胞胎，是男孩，怎么忽然成了女生？难道那些信息也是自己妄想出来的？

　　齐水一下子深觉自己病得不轻，病入膏肓！

　　“齐老师，我家晓珉前段时间生病了就没去读书，她人特内向，回来以后不想去学校，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想请老师一对一来补补。我听小陈说你是师范毕业的，成绩很好很专业，人也很有责任心，我想着小陈都这么说了，晓珉交给你我肯定放心。齐老师你也不用教太高深，先给晓珉讲一讲基础的知识，语数英那些的，保证她回去读高一能跟上就行。”

　　“好的好的，您放心，我一定尽力！那晓珉，先把你的课本给我看看吧。”

　　齐水怕对方抬出什么冰冻水果，于是先下手为强直入正题，好在看起来古怪的张晓珉还算配合，一声不吭回房间拿了几本书出来。张晓珉的书可比幻觉里的张玟东、张玟西的“脏”，至少是用过的，不过齐水一打开书就高兴不下去了，书里全是张晓珉的涂鸦，一点政经笔记也没有。

　　齐水头疼的把书放下，张晓珉尴尬的把书收回，师徒二人的第一堂课就在这样不可言说的气氛中开始了。

　　——

　　春去秋来，齐水的学生们升上高三，张晓珉也正式回到校园开启她迟来的高中生活。其实她并不愿意回去，甚至为此和母亲爆发过激烈的争吵，恰巧那天齐水在给她补习，被迫围观全程。

　　张晓珉虽然很配合齐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但齐水能明显感觉到她志不在此，张晓珉对画画更感兴趣，热衷在学习时发呆，不喜社交，也没什么朋友，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让她去人堆待着比杀了她还难受。

　　“你那山上不也是那么多人！你怎么就住得下去！”张母失了平时的风度，咆哮道。

　　“我在山上一辈子不开口也没人当我是怪胎，我下山想一个人独处我就是不合群！我就是自闭儿！我就是下水道蟑螂女！我凭什么在山下待得住！”

　　“够了张晓珉！你还真把自己当精神病了，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你奶奶那骗人精，还有你爸，一家子都是骗人精！”

　　“你闭嘴！”张晓珉怒极，操起桌上的水杯就要朝张母砸去，齐水连忙过去把她拦下。清官还难断家务事，齐水更没这本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口不择言的母女俩拉开，给她们的理智一点缓冲空间。

　　“齐老师，我真的不想吵的。”卧室里，张晓珉低头坐在床上哭：“但是我不能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只是与其他人不同而已，我不能跟我妈说。一个人当疯子真的好痛苦。”

　　“晓珉，你不是疯子，你只是，比较独特，性格比较安静。”

　　“齐老师，你不知道，但其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这样的就好了……”

　　最后，张晓珉为何松口答应张母，齐水犹未可知，那小姑娘去学校能否开心，也不是齐水能管得了的。两人短暂的师生关系，开始于春天，结束于秋天。最后一堂课，张晓珉送了齐水一幅画，画上是一片被葱郁的树林包围着的湖，湖水波光粼粼，树林清幽静谧，一如那个女孩不为人知的内心。

　　——

　　如果不出意外，那么齐水应该会带完这一届高三，他从高一就带他们，见证了他们的青春，也早有了深厚的感情。可是谁也料不到明天和意外究竟谁先来。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一节平平无奇的课上，齐水晕倒了。

　　大脑的知觉几乎是瞬间关闭，眼睛，耳朵，四肢，通通失去作用沉入黑暗。齐水手上的书砸在地上，他自己也跟散架的积木房子般扑向地面。

　　再醒来，是在医院，极致的白色包围了齐水。他缓了很久，意识才逐渐清晰，清醒过来的齐水却没有多开心，反而只有满心的痛苦。梦里的怪病还是找上门来，梦境成为了现实。

　　他有些后悔没有去看医生，其实第一次去完张晓珉家后他就想着去医院看看，可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体，他的生活，一切正常，不再有奇怪的梦境，也不再有奇怪的妄想。他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没事了，于是懈怠了，懒了，直到现在又出事了。

　　不过，其实来了医院也没用吧，梦里的齐水早想尽办法证明医院检查不出什么，现实也只会一样。齐水翻了个身，不甘心的泪水从眼眶滑落，他想不通为什么倒霉的是自己，前半生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已经很惨了，为什么眼看着一切都要踏上正轨，却又遭遇这些厄运！人们常说好人会有好报，努力会有收获，那为什么自己只得到了重重苦难？

　　不幸只找苦命的人，坏人不会下地狱，只有苦难之人永不超生。

　　绝望的齐水回家写了一封辞职信，但第二天到了学校他就反悔了，学生们看见晕倒的齐老师重返校园，一个个都跑来嘘寒问暖，捏肩捶背，齐水舍不得就这样把辞职信递出去。不如再留一会儿吧，不一定他就会如梦中那样频繁晕倒，兴许他还能熬着扛完这一年高三。

　　于是齐水只是去年级主任那里报了个道，转身就把辞职信扔进垃圾桶。

　　大概过了三周，什么也没有发生，梦中预言的两周后的第二次晕倒被现实挤破了，齐水又乐观起来，他安慰自己晕倒一次只是巧合，不要杯弓蛇影。

　　“我是健康的。”齐水拿着自己的体检单自言自语。

　　“咦？老齐，你去体检了？”隔壁桌的杨老师凑过来，“你这不亏了吗，学校每年年底都有公费体检啊。”

　　“我有点担心。”齐水嘴上笑着，其实心里也默默跟着有些肉痛。

　　“那结果如何？”

　　“挺好啊，很健康。”

　　“那就好，你前段时间忽然晕了，吓了我们一跳。”

　　“哈哈，没事了已经。”

　　“没事就好，没了你咱们办公室那破路由器又只能找那个后勤老头来修了呢，嘻嘻。”杨老师附在齐水耳边打趣，结果结尾这么笑了两下，直笑得齐水一身鸡皮疙瘩。他不舒服地扭了下肩膀，恰巧上课铃打响，杨老师回座位拿了课本就走了，齐水也有课，他喝了口水润桑，准备去往教室，抬眼却看到杨老师打开办公室门去而复返。

　　“你忘什么……”齐水想问她忘记拿什么东西，结果抬头却看见杨老师身后的门外一片黑暗，白天的走廊，在门外消失了。

　　齐水都差点忘了，哪怕没有了晕厥，自己还有幻觉，他有病，他从没有好过。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一刹那错愕后被点燃，那该死的梦，该死的幻觉，该死的鬼！为什么偏偏找上他？他就那么好欺负吗？他就得平白无故遭受这一切吗？去他妈的！

　　就算是鬼，我现在也要打死你让你再死一次！

　　怒不可遏的齐水举起桌子旁的椅子，朝着伪装成杨老师的鬼砸去，只听“咚”一声巨响，椅子将鬼砸翻在地，鲜血顺着假杨老师的脑袋流下，齐水眼中只剩一片腥红。

　　“啊——！！”

　　尖叫，此起彼伏的尖叫。

　　齐水瞪大了眼睛看着教室后面的黑板报，“教师节快乐”几个字跃入眼帘。黑板前，人头攒动，一双双不安恐惧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他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前，被砸的学生已被同学团团围住，只有刺目的鲜血从鞋与鞋之间缓慢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