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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得了怪病,前途散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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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齐水初来十望山已有两周,或许是因为朝九晚五的稳定作息,又或许是拜十望山清新的空气所赐,齐水的精神状态日益稳定,头痛症状也不再频繁复发,按照齐水自己的话说就是:“起码像半个正常人了”。
这日赶上周六,又是十望山放风的日子,三三两两要好弟子聚在一起,商议下山游玩。已看腻山下花花世界,并无精力和兴趣的齐水接连拒绝了几位师兄师姐的邀请,转而拎上自己的钓鱼工具,独自一人来到了山门西南方山林里的一处野湖旁。钓鱼是齐水上周刚开发的娱乐项目,这野湖环境清幽、无人打扰,而钓鱼这项活动本身也不用做什么大动作,很适合一心修身养性的齐水。
其实更早一些的时候,齐水并不是这一副散漫淡漠、无欲无求的模样。刚大学毕业二十出头那阵,齐水浑身上下是使不完的劲儿,雄心勃勃的要一年买车,二年买房,三年成家立业。他去A市本地有名的一家私立学校应聘,聘上后主动揽了一个班主任加三个班的科任,顺便在年级德育处兼职,基本上每天六点睁眼,凌晨一点入睡。周末时他还悄悄在出租屋弄了个小型辅导班,每人每节课300块,也算一点外快。
干了有半年时间后,抛开已经节省到极致的吃穿用度和一些七七八八的花销,齐水攒下了五万块钱,按照这个势头继续干,或许一年买车二年买房还有些困难,但在五六年内落实计划并非没有希望。更远大的志向齐水也不是没有过,不过他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口舌笨拙、不擅人情的自己没本事赚那种快钱大钱,能在一个小岗位上靠自己奋斗出个平稳的生活又何尝不是种活法呢?
可惜,事与愿违,美好的计划赶不上突然的变化。齐水的奋斗才刚刚开始,就不得不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患上了一种怪病。
这一切的起因还得从一次踏青说起。
那是齐水入职第二年的春天,学校组织了一、二年级的踏青扫墓活动,为期三天两夜,目的地是北郊的集训基地。
这种需要出校的大型活动齐水还是第一次参与组织,在他还是个学生时,一直只担任队伍里吃吃喝喝的工作。临行前,齐水做足功课,买水、买药、买雨衣、买零食、买卫生巾,他把一切能想到的意外情况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行程正式开始。
其实,校园郊游无外乎就是那些流程,巴士唱歌、露天烧烤、田间徒步、陵园祭拜、篝火晚会……一些颇有教龄的同事对这套流程早已是驾轻就熟,他们甚至能提前剧透给齐水晚会上领导会讲什么话,齐水听后只是笑笑,不一会儿,台上的年级主任还真就发表了一段大差不差的开幕词。
“齐老师,您能过来一下吗?”
正在齐水聚精会神看表演的时候,班上两个女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恐惧之色。齐水记得几分钟前,她俩同另一个女生,一共三个人一起请假去了厕所,眼下却只有两个人回来。齐水心中暗道不好,岔子还是来了。他拜托身旁的老师帮忙照看班级后,连忙跟着两个女生离去。
热闹的操练场外,四野寂寂无声,略带寒意的春风吹在人裸露的手臂上竟还有些刺激,激起人浑身鸡皮疙瘩。齐水发现,这两个女生并没有带他走向公厕,看这个方向,竟是直接回了住宿区。
“发生了什么事?”齐水问那两个女生。
“到了你就知道了,老师。”
齐水更加疑惑了,能有什么事是不能现在直说的呢?难道是生理期?还是那学生摔到了,现在下不来床?齐水越想越心慌,不禁加快脚步,一度走到两个女生前面去。
在两个女生的指示下,三人在一排排房子间七拐八拐,越走越深,楼前的路灯也逐渐黯淡,估计是最里面的楼不常有人住,维护不到位。齐水他们其实早走出了这次基地划给学生住的楼栋区域,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身边全是空楼,这三个女生也不知道究竟借着上厕所的由头跑这地方鼓捣什么,晚上查寝时得给每个寝室强调一下不能乱跑这个问题。
“就是这里。”
身后两个女生指着齐水前方的铁门,这里不再是宿舍那种三层小楼,而是用围墙单独围出一个小院,隐隐能看到院内杂草丛生,参差层叠的杂草中是一个看着早就干枯了的池塘,再往里是上世纪常见的二层办公小楼,黑漆漆伫立着,似乎荒废已久。
“她在里面。”两个女生走过去,一左一右拉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齐水逐渐品出些不对劲的味儿来,先不提他至今没看到第三个女生这件事,这两个一左一右拉开铁门的学生那迫不及待等自己走进去的姿态分明有鬼。齐水第一反应就是学生的恶作剧,或者是玩游戏输了要整蛊班主任。齐水不喜欢这种拿安全问题不当回事的没轻没重的玩笑,一时间有些愠怒,道:
“好了,把人叫出来吧,真有事就直说,不要再支支吾吾整些稀奇古怪的了。”
“老师,你不敢进去吗?”
“什么?”
“嘻嘻,老师怕了。”“嘻嘻,老师怕了。”
“好、好了,别闹了!”
这下齐水是真生气了,他打开手机电筒向门内照去,确定没看见第三个人后,先伸手抓住了一个学生的手腕,试图将她拽走,岂料,他的手刚接触到那学生的皮肤,对方便一声尖叫,迅速缩进杂草丛生的黑暗里,另一边的学生紧随其后,也潜入草丛中。一般来说,人钻进草丛,肯定会发出衣料摩擦草叶的声响,但这两个学生一隐进草丛,院内就彻底安静下去,犹如一潭死水。齐水以为她俩是趴在草里没有动,可任凭手机照来照去,连半片衣角也没看到。
齐水慌了,这事感觉已经不像学生整蛊,而是真有什么更诡异更离奇的东西潜伏于前方。在教师责任和内心恐惧之间纠结半晌,齐水决定选个择中的法子,打电话给同事,叫他们派一个教官带几个学生来一起搜,自己先守在这门口,以防万一。
等待“援兵”的时候,齐水不断用手机晃向院内,一边晃,一边喊那三个学生的名字,没有丝毫回应,那黑暗如同一张大嘴,吞噬了光和一切声响。人对于未知的恐惧逐渐占据上风,齐水承认自己并非胆大之人,但也并不畏黑,如此踟蹰不前,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警惕,这院子一定有问题!
“嘻嘻!”
笑声!学生的笑声?她们还在里面?齐水立刻转身去看,这一眼几乎震得他肝胆俱裂——他看见那院子正中央的池塘里竟爬出一个人,穿着白衣,长发覆面,身体扭曲,如同蛇一般朝自己爬来!
齐水大叫一声,抬脚就跑,起步的瞬间,他感到脚踝被一股大力向身后拖拽。他一时反应不及,直接摔在地上,手机滚落出去,破碎的屏幕上显示着一通来电提示,可惜齐水已经接不了了。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踢踹,那拽着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丝毫减弱,他正在被一点点拖进漆黑的院子里。他不敢回头,只把双手紧紧抠入地面的泥土中,企图与那大力对抗,在对抗的过程中,齐水的指甲被直接崩裂,钻心的疼痛占据齐水的大脑。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啊啊!!”
无人应答,齐水最终还是被彻底拖入黑暗中,他感到这黑色如同一块布,死死裹缠住他,令他再也无法动弹,他被从脚裹到头,最后连嘴巴鼻孔也被堵住,漫长的窒息之中,齐水昏死过去。
“你身体一点事也没有。”桌对面的医生拿着体检报告,斩钉截铁的对齐水说。
“可、可是……”
“报告不会骗人,我也没理由骗你,你身体很健康。”
“那我的头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医生!我都晕倒了,这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啊。难道还有什么检查我漏掉了吗,会不会还没查出来……医生,这晕倒肯定是有原因的,怎么会无缘无故……”
看齐水捏紧拳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医生也爱莫能助,手上这份体检报告让他唯一能给出的建议就是:回家,该干嘛干嘛。不过齐水的痛苦的神情不是做假,一定有某一种东西确实在影响着他,要么这东西靠仪器无法检查出,要么,这东西就是来自于精神层面的。斟酌一会儿后,医生还是把“去看看心理医生”这句话说了出来。
齐水抬头,怔怔看了医生一会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拿着报告单走了。
回到家已是黄昏,冷冷清清的屋子被罩在朦胧的光中,齐水鞋都懒得脱,直接踩进去。他拉开电视柜的抽屉,里面赫然是十几份不同医院的体检报告,而“去看看心理医生”的建议也不是他第一次听到。但无论是哪种医生,无一例外都宣判他无病,只叫他不要太有压力,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齐水对此感到绝望,他不用专门给自己放假,因为根本根本没人敢把工作交给一个随时会晕厥的人。
是的,晕厥。
第一次晕倒是在一堂课上,齐水在学生面前面条一般萎顿于地,吓哭了胆小的学生;第二次晕倒是在几周后的食堂,他的餐盘倾倒在身旁同事的肩上;第三次晕倒在家,他直接旷掉了一整天的课;第四次是在医院,那时他已经停职,奔走在各个医院……一开始是两周晕一次,渐渐的,晕倒间隔越来越短,而且毫无预兆,若是在室内还好,若是晕在车水马龙的路中间,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到现在,非必要情况,齐水尽量避免出门,他不想又晕倒后被人送到医院去白白浪费钱了。
可以说,作为一个普通人,齐水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靠谱招数都用尽,剩下的,只有不怎么靠谱的。他想都一句话,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现在可能真的只剩下玄学这条路了,会不会真就是这样,自己身上发生的是确确实实的超自然事件?
纵观自己的前半生,大概唯一能和玄学扯上关系的,就是去年踏青的夜晚,那个诡异至极,清晰无比的梦。
那一夜,齐水被两个“学生”骗进了一所废弃小院,还遭遇不明生物的袭击。可当齐水再睁开眼,自己却端坐在篝火晚会的现场,同事们聚在一起聊八卦,那去上厕所的三个学生也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正常,好像刚才的一切恐怖都只是一场梦。
当时,齐水怀疑是自己太累了,才做了这么逼真的噩梦,可是当他掏出手机,看见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纹时,这个想法立刻动摇。他连忙问坐在旁边的同事,自己有没有被学生叫走过,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又去问那三个女生多久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呀,不过我们看见齐老师你睡着了,就没有叫你。”
自己竟然真的是睡着了?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通话记录里并没有自己打给同事的求救电话,一切迹象都表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恐怖的经历确实只是齐水的梦境。那么手机又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是睡着时掉出来摔了吗?然后又被路人捡起来还回。
不过这件事总体上并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齐水过后换了部手机就将一切都逐渐淡忘,他继续过着自己充实忙碌的生活,直到一年后,忽然患上晕厥的怪病,这尘封的记忆才重见天日。那一晚的遭遇如果不是梦的话,那自己肯定在一年前就已经被什么缠上了,只是现在才爆发。
齐水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既然科学救不了自己,那么就去看看玄学,不去医院的话,就只能——
元安寺。那是市内最有名的寺庙,自己不如去那碰碰运气。
第二天一大早,齐水就迫不及待动身乘地铁。那元安寺在市区最西端,从齐水家出发,得坐二十多站才能到。在地铁上无所事事的齐水打开网页浏览元安寺的信息,有很多人反馈此地确实灵验,能帮助自己实现愿望,但这很可能是幸存者偏差,感觉不灵验的人想必也不敢直接站出来,毕竟还是担心祸从口出冥冥中的得罪什么仙神。不过眼下齐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默默祈祷自己能够运去好一些寻得解救之法。
大约四十分钟后,地铁终于抵达元安寺站,车上大概不止他一个香客,眼见着一大半的乘客都是在这里下车。齐水不争不抢缀在人群最后挪下去,再跟着人群乘梯而上。通往元安寺正门的站口是B,齐水按照指示牌,准备从B口离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猜错了,那些乘客竟无一人和他同路。
这个元安寺,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香火鼎盛。
一时间,他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很担心连这唯一的希望也不灵验的话自己该何去何从。
齐水拿出兜里的手机看,现在是八点一十二分,万一这个寺不灵验,自己兴许还来得及再跑几家。如果运气好的话……
不,不对。
有哪里不对。
齐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盯着屏幕上——那蛛网般的裂痕!这是自己的上一部手机,自己分明在一年前就换掉它了!
齐水一个激灵把手机扔出去,手机磕到电梯,被弹飞老远,一路隐入黑暗里,在它消失于齐水视线内时,磕碰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齐水看向更深的地铁站内,那里本该是登梯口,亮着灯与广告牌,但现在那里却一片漆黑,这也不是停电,因为电梯还在运行。话说回来,这电梯为何如此漫长?
齐水抬头望向一点天光的电梯上方,那点亮色离自己异常遥远,和自己刚刚乘梯时看着一模一样,这条扶手电梯在不知不觉间,被拉长到匪夷所思的长度。
得立刻离开这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齐水选择向着有光的上面跑,他顾不上去捡手机,只想着赶快登顶离开,可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向上,出口还是没有更近一点,他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
这简直太像踏青之夜的情况,同样的诡异,同样的吞噬声音的黑暗,或许还有同样的……齐水扭头看向身后,果不其然,一团扭曲的人形正顺着电梯爬向自己。
齐水被吓得两脚发软,踉踉跄跄又跑了十几阶,已然是累得心肺几乎爆炸,而身后那衣料摩擦地面的“唰唰”却一刻不停,越来越近。也不知道又跑了多久,齐水的双腿实在迈不动,“扑通”跪在电梯上,他只得靠手攀住扶手,继续向上挪动,也就是这时,他感到一丝熟悉的冰冷爬上自己脊背,他被追上了。
“嘻嘻。”
“放、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还不想死,放了我吧……啊!”还不等齐水的求饶说完,那背后的东西便一口咬住齐水的后颈,同时,齐水的面前出现一个漂浮的脑袋,脑袋上长着同事的脸,她朝齐水的脸贴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齐老师,醒醒,晚会要结束了!”
齐水猛地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色争先恐后涌入他的大脑:明亮的焰火,熙熙攘攘的学生,微凉的夜风……自己正在篝火晚会的现场。他甩甩脑袋,摇摇晃晃站起来,刚才在电梯上被恶鬼追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甚至连他的腿都隐隐泛酸。但眼前,既没有电梯,也没有恶鬼,他似乎一直睡在晚会现场,从未醒过。
“杨老师,几点了?”
“九点半了,怎么了老齐,你看着不太舒服。”
“啊,没事,可能,可能睡蒙了。”他朝同事杨老师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晚会已是尾声,主持人在念最后的谢幕词,有的班已经在喊学生报数清点人数。齐水身旁的杨老师也站起来,拍拍手,朝自己的学生喊:“高二七班,从第一排往后,依次报数!”
齐水一愣,看着她,高二七班,怎么是高二七班?她现在不应该在带高一七班吗?这场晚会,难道不是自己入职第二年的踏青晚会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蹿上齐水脑海,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018年4月4日。他是2016年秋入职,2017年春踏青遭遇意外,2018年开春香那一学期有了晕厥的情况,此后奔波半年有余,在2018年秋天决定去元安寺求救,但现在,他回到了既不是开头,也不是结尾的2018年4月4日,这是学生今年踏青结束前一晚,第二天,学生返校,放清明假。
可是,自己分明没有经历过自己学生的第二年踏青,他现在应该已经被停职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老师,我们班到齐了。”
班长自觉清点了人数朝齐水汇报,齐水怔愣点头,看着班长带领全班同学返回住宿区。男左女右,排成两列,那些齐水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从他面前一一走过,每张脸似乎都在对齐水说:欢迎回来。
齐水忽然就埋下头哭了,如果一切都是梦的话,究竟哪里才是起点,究竟何时才能醒来?如果这些学生也只是自己的梦的话,那么他祈求,他宁愿能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