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之物【单元文】》松鼠十四

5、雪偶

　　叶秋的父母之间的故事，很老套。

　　她的父母是教师，在那个有些落后的村子里教书。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们还会帮助那些有困难的孩子，让他们也有机会学习。

　　在他们的教导下，她长成了一个挺不错的小姑娘，学习也有天赋，考上了城里的高中。

　　这个小村庄没有高中，所以她要一个人到城市里上学。

　　第一次接触那样繁华的世界，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父母陪着她来到学校，安置好行李后，嘱咐了她很多事，让她好好上学，有什么事就和家里说，或者告诉老师。

　　因为这里离家太远，所以她办理了住宿。

　　在送他们回去之后，她开启了一个人的高中生活。

　　同学们都很不错，会互相帮助，不会因为她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出的笨拙而歧视她，帮着她融入。

　　在熟悉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后，她去找了一份兼职，想着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也能够锻炼自己。

　　她在一家杂货店找到了工作，老板很好，让她只需要在周末来上班。

　　她小时候也干过农活，所以很有一把子力气，会帮着他们卸货、整理架子，还有收银。

　　工资不算非常多，但是也能够让她买更多的需要的东西。虽然她的父母没有在金钱方面亏待她，但是她还是想要自己做点什么。

　　她在学校里很努力，教室里来的最早的是她，走的最晚的也是她。她的成绩没有辜负她的努力，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在放长假回家的时候，她和自己的伙伴说自己看到的新鲜东西，他们会发出羡慕的声音，然后催促她说更多。

　　她的父母也以她为骄傲。

　　在高二那年，她认识了他。

　　一个早早辍学的，送货的学徒。

　　她有时候会在收银台上写作业，在没有人来买东西的时候。

　　他送货过来，并不说话，他们沉默地完成货物的交接。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长相，是有几个小女生在这里买东西，他刚好来送货。

　　他穿着一件背心，剃着寸头，人瘦，但是不弱。

　　她们挤在一起，小声地叽叽喳喳，说他长的帅。

　　然后，她抬眼扫了过去，刚好，他看过来。

　　他们对视了。

　　她很冷静地直视他的眼睛，是他先低下头避开。

　　哦，原来他长这样。她这么想。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就说上话了。

　　他看着不是话多的类型，但是熟悉了之后，常常是他在说，然后她听着。

　　他有时会在校门口等她放学，然后带她去马路对面的小餐馆里吃一顿，然后再绕着马路走，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很充实。

　　其实，班上也有人追她，但是她没答应，觉得学习要紧。

　　虽然她会和他出来玩，但是他没有表白，她就当交了个新朋友。

　　他有分寸，不会做出一些让人觉得厌烦的事来，和她的相处，也很有礼貌。

　　在她高中毕业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后，他用电话约她出来，捧着一束花朝她告白了。

　　大学在很远的城市，比从她的家乡到这里远多了。

　　他说，他会陪着她去那个城市，他会一直陪着她，让她开心，幸福。

　　她答应了。

　　明明不是会相信甜言蜜语的类型。

　　可能是那天气氛正好，也可能是习惯了他的陪伴。

　　她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们开始交往。

　　在校外租了一个小房子，他在外面打工，顺便操持家里。她只需要好好念书就可以了。

　　也不是没有闹过分手，但最后都和平解决了。

　　他们还在一起走。

　　大三那年，她把他带回了老家，她的父母虽然略有些惊讶，但在观察过他的性格后，也算放心。

　　他的父母早已去世，所以她没有麻烦的婆媳关系要处理。

　　他们一直在一起，在她毕业后，她们结婚了。

　　大学里不是没有人追过她，毕竟她漂亮，聪明，又努力。

　　但是她还是选了他。

　　之后的生活，虽有摩擦，但是总会很快和好。

　　然后，就有了叶秋。

　　他们曾经很相爱。

　　也期待他的到来，想给他全部的爱。

　　但是时间把激素消磨，他们被生活弄的很疲惫，把日子过的一团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然后是无休止的争吵。

　　有时，甚至是动手。

　　再然后，是迁怒。

　　他们无法忍受对方了。

　　顺带着也不再管这个孩子。

　　在爱意消弭后，他变成了一个累赘。

　　-

　　叶秋是有上幼儿园的，对于他来说，回家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他期待的事。

　　幼儿园有温柔的老师，还有愿意和他一起玩的同学。

　　家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在某一年，家里突然空了。

　　他一个人待着家里的时候，会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很安静，墙上的钟是在他小时候买的，他的妈妈用这个教他如何看时间。现在，房子里却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不知道原因，但也慢慢习惯。

　　可是，有些时候，他会被风弄出的动静吓到。风吹动窗帘，衣服，将他们变成怪物。

　　后来，慢慢的，他就习惯了这些声音，没有什么再能够吓到他。

　　但是，偶尔，在他们在家的时候，他却会觉得恐惧。

　　害怕突如其来的大叫，害怕他们的争吵，害怕摔碎东西的声音，害怕他们动手，害怕被迁怒。

　　所以，这个家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归处。

　　然而，寒假很快就到了。

　　放假的那天，大家都很早回去。

　　同学们都有家长来接。

　　他们牵着家里人的手，和老师说再见，说“明年见”。

　　他也小声地对老师说：“明年见。”

　　老师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的很温柔。她说：“明年见呀。今天也是自己回家吗？”

　　“嗯。”他点头。

　　“小秋很棒哦。”老师说，“回家要注意安全呀，等明年我们再见哦。”

　　“嗯！”他也笑起来，朝老师挥手，他说：“再见。”

　　他一个人走回家。

　　用钥匙开门后，他看见里面有一桌早已准备好了的饭菜，正散发着热气。他的爸爸妈妈坐在桌子的两边，带着笑看向他。

　　他一愣，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做。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的笑了。

　　他踌躇着放下书包，他们招呼他过去吃饭。

　　他不安地吃着饭，等待未知来临。

　　“吃饱了吗？”妈妈问。

　　温柔的声音。

　　“嗯。”还有一半的饭剩在碗里，可是他放下了筷子。

　　“我们要离婚了。”爸爸说。

　　他转头看向他，睁大了眼睛。

　　“你要跟谁？”他们问。

　　他的脸煞白。

　　他没有说话。

　　他们开始说对方的好处，劝说他跟着对方走。

　　没有人需要他。

　　他白着一张脸，恐惧淹没了他。

　　他们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

　　其实，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最后，他被留给了妈妈。

　　他有一点庆幸，跟着妈妈的话，就能够再次见到外婆他们了吧。

　　他觉得这么想有点对不起爸爸，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他并没有多么难过，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用再面对他们时常争吵的日子。

　　跟着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现在的他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没有区别。

　　但是外公外婆是不一样的，在那里交到的朋友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啊，幸好，他的爸爸更坚决的不要他。

　　第二天，那个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的男人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拎着一个袋子，出门了。

　　没有和谁说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起来很放松，眉梢扬起，带着期待。

　　期待离开。

　　期待丢掉了累赘。

　　他就这样走了。

　　这之后，他的妈妈经常不在家。

　　他偶尔自己吃点面包，或是烧水泡一碗泡面，又或者被叫到邻居家里吃饭。

　　隔壁住着的一户人家是他的同学，他们在幼儿园里的关系还算不错。

　　叶秋长的好看，还乖，所以大家都挺喜欢和他玩。

　　在一些她没有回来的日子里，他会被隔壁的阿姨叫去吃饭。

　　那是个有点八卦的阿姨，经常拐弯抹角地问他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他也不知道。

　　所以只能笑。

　　后来，大概她也觉得无聊，所以问的也少了。

　　他不能太经常去他们家，虽然他的同学很欢迎他来，但是，他可以感觉到，他让同学的妈妈感到了困扰。

　　在他的家里比在自己家里更不自在，他不敢乱走动，只占着一小块地方。

　　在同学分享零食给他的时候，他不敢接过，要说很多遍“没关系，不需要”，说很多“谢谢”和“抱歉”。

　　他不能够和别人自然地聊天，每次同学的妈妈来问他，他都显得很拘谨。

　　多次下来，他能够察觉到她的尴尬。

　　他自己也很尴尬，甚至觉得讨厌自己。

　　可是没有办法，他不知道怎么改变。

　　所以，他减少去他们家的次数。

　　“叶秋！要不要来我家玩！”他又过来找他了。

　　他思考着怎么拒绝。

　　“我们去楼下小公园玩吧？”

　　他不擅长拒绝。

　　所以，他提出了另一个选择。

　　“也可以啊！走走走！”

　　叶秋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大大的，内双的眼皮，在眼尾划出一道狭长的痕迹。他总是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说话的人。

　　他瘦瘦的，但是脸上很有些肉，嘴唇薄薄的，常常是鲜艳的红色。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过分精致的娃娃。

　　所以，幼儿园里的小孩们，都想和他玩，就好像，和他玩了，被他多喜欢一点了，就很了不起一样。

　　-

　　在下一个学期快要开始的时候，他的妈妈找他说了些话。

　　他们平日里并不会有什么具体的交谈，但是今天，她很正式。

　　“叶秋，我明天带你回一趟老家。”许久没有交谈的妈妈这么对他说，“自己把东西收拾好，我们明天早上就走。”

　　他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乖乖点头。

　　他不说自己的需要，也没什么想要的。他只知道，如果妈妈也不要他了，那他就真的是被抛弃了。

　　他不能够自己找到外公外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长久的管着自己。

　　对他来说，妈妈是最后的稻草。

　　他想快点长大，成为一个医生，研究出甜味的药，让外公不再咳嗽，不用再喝苦苦的药。

　　而这些的前提，就是能够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