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游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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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俊抽条得比春笋还快。上次见面还矮了林非半个头，现在居然和她一般高了。不过只长骨头不长肉，看起来还是瘦条条的一只细路仔。
阿俊站起来，绕着李旭走了一圈，朝他伸手：“书包给我。”
李旭将塑料袋递给他。
阿俊提着袋子走进旁边的一个档口。柜台趴着一个男人，侧脸枕着胳膊睡得正香，嘴角一道口水蜿蜒到了手背上。
阿俊把嘴凑到他的耳边，恶作剧般大声叫了一声：“条子来啦！”
男人像弹簧一样惊跳起来。他揉着眼睛看清面前的三个人，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认出李旭，上次吃得亏还没忘，又戒备地用双手格挡在胸前，说：“你要干什么？”
他长像白净，气质阴柔，正是上次假扮老太婆拐骗墩娃儿的那个男人。
林非忍着笑，问：“你是千手老佛爷？”
老佛爷摆着细长的食指纠正她：“No，是千手千面老佛爷。”
阿俊将书包倒放在老佛爷面前，指着底部的口子，说：“别这么多废话，赶紧看看。”
老佛爷低头瞅了瞅，又伸进手指扣了扣，说：“准头不错，但力道过猛，连侧面的里衬都割破了，拿东西时毛毛躁躁，拔出萝卜带出泥，是个刚入行不久的毛脚棍仔。”
林非心里觉得有戏，连忙追问：“你知道是谁做的？”
老佛爷摇头晃脑：“当然知道。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哪家新收了徒弟，都会带着去其他家认个门，免得新徒弟不懂事，窜到别人家的地盘上。据我所知，最近这附近只有一家新收了徒弟。”
林非：“你们的档口在这里，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底盘吗？”
被问得一愣，他脸颊泛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阿俊翻了个白眼，说：“得啦，就会在靓女面前满嘴跑火车，明明技艺不精，被赶出了师门……”
老佛爷白皙的脸皮涨得通红，连连辩解：“我是金盆洗手、自愿从良的，我师父挽留我还来不及呢。你们要是不信，我帮你把东西偷回来。”
阿俊提醒他：“我们可跪在关公爷爷前发过誓，再也不偷鸡摸狗，要走正路，否则遭雷劈。”
老佛爷傲娇地抬起下巴：“受人之托，拿回被偷的东西，怎么能算偷？”
听到这里，林非眼睛一亮。
阿俊神情严肃地摁住他的手背，老佛爷噤了声。
毕竟上一世和阿俊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林非看懂了他的微表情，先开了口：“你开条件吧？到底怎样才肯帮我们。”
阿俊摸索着下巴，来回扫视着两人，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李旭：“同学、朋友、合伙人。”
阿俊抚了一下胸口，长舒一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了，说明我还有机会。”
林非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别这么油腻。”
尽管一头长发已经剪成寸头，但阿俊还是习惯性地拂过头顶，捋了一把不存在的头发，帅气地摆了个pose：“我中意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李旭冷冷地说：“我丢的是一个U盘，里面有一个游戏，有人愿意出价五万收购。你们要是能找回来，我分你们一半。”
老佛爷激动得连连搓手，小声在阿俊的耳边说：“干了这一票，我有钱给阿香买个靓包，说不定她心一软就同意嫁我了呢。”
阿俊想了想，学着大人模样，握住李旭的手，还用力晃了晃：“成交！”
李旭仔细描述了U盘的样子，老佛爷用心记下后，蹲到柜台下面。等他重新站起来时，他的头上多了一顶鸭舌帽，身上披着一件长款风衣。他手里挽着一个黑色帆布包，翩然离去。
老佛爷走后，李旭和林非两人坐在阿俊的档口等。
阿俊的铺面很窄，不过两三平米的面积，由柜台围成一个“回”字。
柜台里摆放的大多都是电脑配件——鼠标、键盘、网线、耳机不一而足。还有一面柜台收拾得更加干净整齐，整整齐齐摆着一排随身听。
这玩意儿在十几年后在市面上几乎销声匿迹，但在这个时候正卖得如火如荼。裤腰上别着随声听，耳朵上挂着耳机，是年轻男女最潮流的打扮。
注意到林非的视线一直落在随声听上，阿俊从柜台里拿出一台，放在柜面上，说：“索尼最新款，又轻又薄，就算挂脖也不沉。另外，它还有录音功能。要是看电视遇到自己喜欢的歌，还能当场录下来。”
他又从抽屉里随机翻出一盒磁带，塞进随声听里，插上耳机，摁下电源键，然后将耳机递给林非：“来，听听看，不收你钱。”
做起生意时，阿俊的动作麻利，表情正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小老板。
林非将一只耳机塞进右耳里，想了想，将另一只耳机递给李旭。后者迟疑了一下，学着林非的动作将耳机塞进左耳里。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听到熟悉的旋律，林非的心里五味杂陈。无数个睡在王建阳台的清晨，她都是被这首歌唤醒。不过，自从绑架案后，糖厂换了一首歌作广播曲，这首歌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李旭怔了一下，解下耳机，放回柜面上。
阿俊反应过来，拍了一下脑门：“上一个客人是个退休老干部，特别喜欢听这首歌。我给你们换张郭富城的最新专辑听听。”
李旭掏出两百块钱，放在柜面上，说：“不用了，我买下了，连这盘磁带也一起送给我吧。”
平时和顾客为了块儿八毛讲价还价，阿俊几乎要磨破嘴皮。难得遇到一个不砍价的顾客，阿俊莫名有点感动，说：“你是个爽快人，我今天交定你这个朋友了哦。”
又过了一会儿，阿俊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山寨劳力士，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面床单，展开铺在柜台上，昭示此店已经打烊。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跟我走。”
在阿俊的带领下，林非和李旭在电脑城里绕了一圈。
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阿俊亲热地逐一打招呼。他的嘴很甜，不管年龄大小，只要是女性，就一概是“姐姐变美了”、“姐姐好靓”……
林非不得不承认，在讨女人欢心上，阿俊颇有几分天赋。
他们最后停在一个音响店门口。阿俊和老板对视了一眼，但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一个长发女人扭着腰跨走进音响店。她随手将手提包放在柜面上，眼睛透过玻璃柜面认真挑选音响的款式。她低头时，两侧的头发垂落在脸颊两侧，遮住脸部。林非看着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女人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中意的货品，摇摇头走了。她的手提包落在柜面上没有拿。
林非刚想开口提醒她，被阿俊拦住了。他拎着手提包，带着他们拐出了电脑城。
三人站在电脑城的后门，进进出出都是卸货出货的小面包车。
阿俊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黑色U盘递给李旭：“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丢的？”
原来刚刚那个女人就是老佛爷。看来老佛爷强调自己是“千面”，是有道理的。
李旭将U盘贴身放好，问阿俊：“这里有一家叫戴斯特尼的网络公司，你知道怎么走吗？”
阿俊认真回忆了几分钟，说：“不在这栋商场里，在隔壁办公楼，我带你去。”
在阿俊的带路下，李旭顺利找到了《一九九七》的潜在买方。
前台的态度冷冷淡淡，听李旭自报家门后，拨下分机号，和对方娇滴滴地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她指着前台边上的一排沙发，说：“我们戴总正在开会，你们稍等几分钟。”
李旭走过去，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即便广州的气温已经到了三十度，他的手套依旧没有脱下。
阿俊不顾前台的白眼，一只脚踢掉人字拖踩在沙发上。
“戴、斯、特、尼，听起来好怪，和之前给我染发的理发师名字一样饶舌……”
林非心里也奇怪：上辈子自己从来没听过这家公司。
没过一会儿，阿俊又踢掉了一只人字拖，光着脚斜躺在沙发上，哈欠连天。
他瞅着林非说：“江湖上还没有让我俊爷等这么久的人呢。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走了。”
林非逗他：“那你走呗，没人拦着你。”
阿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躺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可不是为了那两万五才赖在这里的。”
少年的背瘦骨嶙峋的，耸起的肩胛骨将廉价的花格子衬衫顶出一个小山峰。
林非看着他的后背，问：“你和老佛爷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爹妈是谁，是老佛爷在菜市场门口捡的我。捡我的时候，他才十几岁，没想到还真把我养大了……”
说完，气氛变得沉闷，阿俊没再动弹，像是睡着了一样。
林非歪头看着前台背景墙上的Logo，是一个斜体的蓝色英文字母“D”。
她的心脏猛然一坠，失重感让她呼吸急促了几分：戴斯特尼，英文不就是“Destiny（命运）”吗？上一世，阿俊拿走她的钱不辞而别，金额刚好也是两万五。
过了一个小时，戴总还没有出来，而坐在沙发上等待戴总的人又多了一位。
新来的小伙二十多岁，微胖身材，穿着格子衬衫，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他局促地坐在沙发一角，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平放在膝盖上，嘴里念念有词：
“戴总好，我叫于磊，我的创业计划是，设立一家互联网公司，让上网变得更加容易。此番拜访，是想征询贵司入股的意向……”
听到这里，林非搭讪：“你这家公司，是不是打算叫‘网易’？”
于磊抬头，眼睛里的光芒透过眼镜射向林非：“你怎么知道？”
林非说：“我相信，你的公司一定能成功。”
于磊激动得搓搓手，滔滔不绝地分享他的想法：“我要创立一个门户网，新闻、娱乐、科技、军事、游戏……包络万象，应有尽有。我还准备注册一个域名，这个域名很特别，是由3个数字组成……”
李旭被他的讲述吸引，不知不觉坐到了于磊的身边。他先是听，后来开始问问题，慢慢地两人一言一语聊了起来。
林非心念微动：“若是我们用游戏入股，可不可以？”
潜意识里，她不想让李旭的游戏落入戴斯特尼手中，也不想让阿俊带着两万五离开。但游戏是李旭写的，只有他才有权决定《一九九七》的最终命运。
她问这话时，眼睛看向了李旭。当她从后者的眼神中读出相同的讯息时，心脏的失重感蓦然消失了。
“什么游戏？”于磊很感兴趣。
林非环顾四周：“可惜这里没有电脑，不能给你演示。但我敢保证，这一定会是一款风靡全球的游戏。”
于磊犹豫：“那戴总他……”
阿俊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精神重新抖擞：“别管那什么狗屁戴总！你们跟我来。有我俊爷在，还怕找不到电脑？”
李旭试玩《一九九七》后，于磊一眼看出这款游戏的市场潜力，兴奋得直拍手。当他知道，原本他们计划以区区五万元的价格出售给戴斯特尼时，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当场从公文包里拿出入股协议书，填上一个数字，推到他们面前。
“20%，我给你们20%的股权，换这款游戏。”
李旭摇头。
“不够吗？”这个价格诚意十足，于磊没想到李旭会拒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麻烦准备两份协议书，另一份10%给他。”李旭指着阿俊说。
阿俊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真的给我？”
林非点点头，说：“希望你相信我说的话，只要你和老佛爷走正路，今后什么都会有的。”
阿俊接过协议书，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等到分别时，阿俊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叫范天俊，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说完，他往林非手里塞了一张名片，捧着入股协议书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游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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