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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最深的阴影 ...

  •   陆森的房子是单位分配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外带一间面积不大的书房。回来后她是真的感觉到有些累,在医院的那些天她总是在各种浑浑噩噩的梦里。醒来时,除了累就是痛。一场飞来横祸让她从身体到心理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把一切都冲散了,像无根的浮木。周然说对她并没有什么很高的期待,那些话像是隔着屏障砸过来来,不痛不痒却有些刺激耳膜。
      疲累快速侵袭身体,但神经依然清醒且亢奋。伴着陆森收拾书房非常轻微的动响,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天光依然大亮着,透过密实的窗帘透进来,她想伸手去拉,又被烫得缩了回来。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轻得像没有任何重量。所有的人和事都退出了她的世界,安静、空白、不着边际。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透过窗帘去感受太阳慢慢降温,缓缓西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间好像在走,又好像并没有。
      敲门声响起的时,像时钟终于开始重新装上发条运转一样,散失的所有感觉回笼。但脖子好像被卡住了一样,并不能顺着声音扭转。这让她想起恐怖片里坏了的机器娃娃,只要再用点力气就会四肢脱落,头被头发包裹着滚出去好远。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没有动,还是根本动不了,所以直接忽略了有人敲门,有些艰涩地闭上眼睛。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没有睁开眼,却开始了非常严重的耳鸣,陆森隔着门好像说了什么,在一阵阵嗡鸣声中她什么也没有听见,直接栽倒在被子里。
      空调吹出来的冷气将被子表面附上了一层凉意,但渐渐地里面的温度浸上来,不过一会儿就将她的额头也闷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可是身体依然僵直着动弹不了,她也确实不想动,就这样将自己闷在被子了慢慢呼吸。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原来从医院醒来那天,就已经将自己丢在了无边无际的梦里,又或者早就留在了那场大雨之中,从未走出来过。
      陆森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有反应。想着她下午哭那一场,便没有继续敲。看着桌上的粥和几个小菜,他有些难以理解,又好像情理之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人呐,对自己的了解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
      他们之间的交际并不多,每而每一次遇见,她都像只受惊的小鸟,跟自家小妹完全不同。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最是难管,而她乖得有点过分,与大人说话时甚至给人一种故意乖巧的错觉。也许是好奇作祟,又或者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的原因,她就那么走进了自己的视野。再见时她脱去了稚嫩,入眼满身伤痕,从内而外。从跳下飞机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她可能活不了。同情又有些难过还有些愤怒,而他不明白她怎么总是能遇到各种不同的危险,从小流氓到拐带罪犯。
      太阳已经完全西落,外面亮起的路灯提醒着今天即将结束。中午郁菲就因为喉咙没吃多少,至少还是要起来吃点再睡。他起身再次敲响了门,里面依然安静得没有任何回应。他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脑海里闪过郁菲跳进湖里的画面,猛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门没有反锁,郁菲安静地躺在床上,对于突然的闯入也没有作出丝毫反应。陆森心底发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才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又提到嗓子眼。从始至终床上的郁菲都一动未动。
      陆森用力抱起并试图叫醒她的时候,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身体无法回应。除了被一股莫名地悲伤围绕,好像其他所有情绪都无法攻破。她在陆森怀里用力呼吸,换来的只有止不住的眼泪,将陆森肩膀处的衣裳都浸湿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可觉察的颤抖,手上也用了些力。
      郁菲浑身泄力地躺在她怀里,难过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你……不……不用管我。”说话断续又有些吃力。
      “我带你去看医生。”说着就要起身。
      郁菲很想说不用,她现在很难受,被那种茫茫的空白化作浓烈的自我厌弃感紧紧地缠绕着。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想这样一个人待着,如果能捂死在被子里更好,反正她也什么都没有,都无所谓的。
      ……
      心理咨询室里布置温馨,时不时的还有微弱的电视剧声音传来,感觉想一个无比温馨的家。但郁菲对这里提不起兴趣,甚至根本没有心思打量。她安静地靠在躺椅里,无法向任何人描述自己此刻的状态,组织语言都显得无比的艰难。
      对面的医生叫第三遍她的名字时,她才艰难地扬起眼皮,但视线是失焦的,只有个模糊的人影。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再次将眼皮耷拉下来,喉咙里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哼。
      医生似乎放弃了这种不会有结果的交流,她拿起边上的电话说了什么,郁菲没有听见,也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
      药被送进嘴里的时候,没尝出味道,但被拉起下巴喂水时,她感到一阵烦闷。却没有任何力气去挣脱,越发感到无力和绝望,如果可以水灌得更猛些就好了,这样她或许就能解脱了。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愉悦和解脱,但那双托着她下巴的手却没如她所愿。药片卡在喉咙,吞咽困难,呕吐的感觉强烈,在被灌到第四口水时,终于生理和心力同时反抗,水连同药一起被吐了出来。握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将她的脸往左侧倾斜,可喉咙处的痒意怎么也克制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到血丝沿着嘴角混着涎水被咳出来。
      晕眩感很重,耳鸣如同漩涡中央的深坑,以一种极度沉闷的力道敲击着她的耳膜和太阳穴。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这种感觉很荒谬,像灵魂冲破身体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狼狈和残破,发出类似一种嫌弃的啧啧声。
      陆森进来的时候,刚刚喂她吃药的护士正在清理她被打湿的衣服,脸上满是担忧和不知所措。
      “她刚吃药时被呛到了,喉咙的伤已经处理了。”刚刚试图与她沟通的医生先开了口。
      陆森跟这位医生算熟识,听到她的话,眼里掠过一丝着急:“严重吗?”
      “……很抱歉,是我们疏忽了。”医生看了眼已经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的郁菲,“她现在的状况很糟糕,药物剂量会比较重。她会出现反应迟钝、晕眩、厌食呕吐甚至躯体化的各种症状。”
      “这种病症不是一天就会立马恶化的,是不断的情绪堆叠,你应该也非常清楚……”医生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看着,我去配药。”
      躺椅上,郁菲皱着眉头身子微微蜷缩着,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怎么会是双相呢,他觉得不可思议又好像情理之中。记得刚从山里被解救出来,医生还特意嘱咐过深度睡眠的时间不能太长,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或者更早她应该就没有再好好休息过了。最后一次见面,他还记得她跟同学们玩得还不错,回想起医院里再见面时,另外两位的神情,这些年她应该过得并不好。
      刚刚他给她妈妈打去了电话,那边的第一反应不是病得多严重,而是她撒谎,并没有回学校。他是希望郁菲妈妈能来的,但又有些担忧。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看起来那么坚强又那么的脆弱。可眼前这人,从他们遇见开始似乎她身上就没有发生过幸运的事。
      医生说她是双相情感障碍,这种情况他其实并不陌生,只是对象从那些经历过生死的强悍战友,变成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有种莫名的不舒服,这样瘦弱的人要怎么才能抗下这种极度威胁生命的病。
      已经是深夜了,室内室外都很安静。屋里关掉了大部分的灯光,只留下几盏壁灯,灯光很柔和舒适。他伸手握住郁菲微微握拳的手。她的手是温热的,掌心还有些湿意,心里的难过让他没办法就这么看着。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自己的健康分她一点,就像自己手臂上还很新鲜的疤。
      他起身退回躺椅边上的小沙发上,透过纯白的纱帘能看见外面郁郁葱葱的绿化带,南城的绿化一直都很好,这家心理咨询中心的绿化尤其浓密,从上方看,就连部分路灯都被隐没其中,显得有些暗。这让他想起自家门前的那一片橘子林,好像稍微长大些,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它们结果。橘子树从来都是枝叶浓密,每次看到的都是那一片偏深的绿色到了夜里更是黑沉沉的,比以往山里野训的林子还要沉闷。他觉得郁菲就像那片橘子林,人人都吃过橘子,却无人在意橘子林,所以她就那样默默地存在,直到天黑了,变成了最深的一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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