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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影子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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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安静地站在楼梯间,应该站了挺久,期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出现,直到郁菲的手机铃声响起,异常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楼梯间瞬间炸开,甚至荡起阵阵回音,郁菲自己没有什么反应,这通电话迟早会来,倒是陆森因为手机铃声肌肉紧绷了一瞬,只是一瞬。
“不接吗?”手机响了一会儿后陆森轻声提醒问。
郁菲掏出手机,长长的一串电话号码,她没有备注通讯录的习惯,全凭尾号辨认。这个号码出现的次数不多,但她记得,算得上记忆深刻,是周然的。她把听筒凑到耳边,那边没有立马说话,而是一阵窸窣声后,周然才开口。
“出院了。不准备回来吗?”周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郁菲甚至能想象到她在办公室忙碌的画面。
“嗯,直接回学校。”可能是因为嗓子不方便的原因,她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语调,像那种被老师点名读课文没什么感情的小学生,甚至还有点僵硬。
“行吧,你自己决定。不过嗓子应该还没完全好吧,记得遵医嘱,该忌口的要忌口。”周然的声音近了些,语速却更快了,还伴随着纸张翻动的杂音。
郁菲低垂着眼皮,眼珠转了转,相对于刚刚的茫然,此刻竟然有了明显的情绪:“嗯。”回答得却十分简短,要不是陆森跟她距离近都听不见她的应答。电话那头的人估计真没听见,两边都是一阵沉默,最后是周然先开了口:“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
这次郁菲连嗯都没嗯,对面也没再说,大约几秒的停顿后挂断了。郁菲没有动,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陆森看了眼她,伸手收了手机:“先去吃饭。”
郁菲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这次郁菲先陆森半步,陆森看着她的背影轻叹,跟了上去。一直走出楼梯间,外面的太阳已经烈了很多,郁菲抬手遮了遮,转头去看陆森。
“这边。”陆森在她边上站定,伸手指了指右手的方向。
两人调转位置,地上的影子稳稳地盖在各自的脚下黑黑的一团,看不出形状。郁菲故意迈开了半步,脚伸到影子外面,但依然没有踩进陆森的影子里。心里默默地想,就像她永远无法跟自己的父母同步一样,同样跟不上任何其他人。
这顿饭的确吃得久,中间陆森往旁边的小卖部跑了三次,郁菲碗里还有一半。她现在其实更适合喝粥,但她偏不,周然交待她要遵医嘱,该忌口的忌口。她就像反骨突然发作似的,还往碗里加了几滴辣椒油,结果发现根本下不了口。
“不吃了,走吧。”郁菲把碗往前面推了一点起身。
郁菲的别扭他看在眼里,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较劲他不知道如何去开解。但就这样把一个刚经历过那么可怕事情的女孩儿一个人扔在这儿他也不能理解。走出面馆陆森在门口站定,说出了同样残忍的话:“我下午要归队,你先回去休息,想要去周边走走也行。”大概是于心不忍,想想又补充道:“晚饭是我买给你还是你自己出去吃?”
郁菲手搭在眼前挡太阳,眯起眼睛看他。天气热,又刚吃完面条,她整张脸红扑扑的,眼里也蓄着亮晶晶的水光,心里一揪:“我自己去吃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陆森觉得眼前这个人跟自己印象里仿佛两个人。此刻的她看起来脆弱又茫然,所以他只是扶了她一把,她便跟自己回了家。
他没有拦下郁菲,而是等郁菲走了,他拿出手机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把本来只有半天的假期延至一整天,然后朝着郁菲离开的方向走去。
郁菲没有去热闹又凉快的商场,而是去了又晒又热的公园。离开了陆森的视线她的脚步就放得很慢,陆森坠在不远的后面,看着她脸上从浮起一层薄汗到一滴滴滑下来。也许太热太晒,她在靠近湖边的大树下坐下,鞋尖在湖面上划动,掀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陆森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想着如果她跳下去自己能在几秒内把人捞起来。可她就那么身体前倾,用脚一圈一圈地搅动湖面,脸颊上一滴汗滴进湖里,然后是两滴,像眼泪。
陆森微微皱起眉,小小的一个人坐在树荫底下,他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想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呢,是被困在山里的绝望,还是比起她更在乎工作的父母。
等他回过神来郁菲已经不再是用鞋底拨动湖面,而是直接双脚踩进了湖里。他吓了一跳,直接冲过去将人拉上岸,郁菲瞪大了眼睛满是慌张地看着已经归队的人,嘴里开开合合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脸上泪痕明显。
陆森还拉着她的手,面色凝重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郁菲却是低下了头,语带轻松地开口“鞋湿了。”陆森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心疼。
郁菲说完话,挣了挣被握住的手,却没挣开,她便不挣了,就呆呆地看着两只握着的手,渐渐地那在楼梯间一样压抑的哽咽声响起。陆森被她哭得也有些难受,将人搂紧了怀里。只是一瞬,原本压抑的哽咽声变成了明显的呜咽,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其实郁菲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就是好像心里憋一股子委屈和难受,她觉得自己早该哭了,在山里见到陆森的时候,在病房里看到周然的时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或者实在医院门口。
此刻她终于哭了出来,听着自己的哭声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头脑空空的状态,唯一的感受只有陆森温热又有些僵硬的身体。
陆森轻轻拍着她的背:“嗓子会痛的,别哭!”他的安慰有些生硬,郁菲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此刻她只想哭,好像只有哭才能发泄心里的憋闷。
嗓子没有多痛,只是身体跟心里空落落的,那点痛感反而让她能找回点自己存在的真实感。陆森没有再作声,等着她哭完。
……
“王兆儿现在怎么样了?”
“在镇上的福利院。”
“村长和王……”说到这里她停顿了,这个问题让她有点哆嗦,好像那种被药物麻痹,被雨水冲刷的感觉又一次回归了身体。
陆森在她边上坐下,距离很近,只要稍微倾斜就能挨到一起:“他们都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你已经回来了。”
郁菲还是看着不远处的湖面:“王兆儿有个奶奶,不,应该是她妈妈,你们有找到吗?”陆森没有接话,郁菲想那应该是没有找到,她叹了口气,眼泪吧嗒滴落下来:“慢慢找吧,在我被困的前几天她就死了。他们连夜将她埋了,大雨又将她拖了出来,跟我躺在一起,那时候我以为我会跟她一起埋在那儿。”
陆森有些不忍,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怎样的安慰才能让眼前的人好受一些:“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如果心里难受,就全都说出来,要是对着我说不出来,我们可以去见见心理医生。”
郁菲转过头看向陆森,扬起眉笑了笑,眼泪吧嗒地滴落下来:“二哥哥,谢谢你啊。”说完她抬起头望着头顶秘密的树叶:“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像你说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所以还有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再回去睡几觉就好了。”
“二哥哥”这个称呼好像已经过去非常久了,久到都已经模糊了那本就短暂的记忆。两个人都没在继续接话,一个看着湖面,一个看着另一个。正是正午的湖边风很轻,热气考得人无法完全睁开眼。
“回去吧,会中暑的。”最后还是陆森先开了口。
郁菲收回目光,擦了擦脸上的汗,从石头上下来,踩到地面时,鞋里的水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她抬头看向陆森,刚刚并没有要跳湖的意思,只是很想踩进去就踩了,但现在的这个情况感觉刚刚的举动有些傻。
她试着走了几步,依然有咕叽咕叽的声音,身后还有几个歪歪斜斜的脚印。陆森低头在她鞋上扫了一眼,也有点无奈:“我背你吧,这样走路挺难受的。”
郁菲停下脚步看着陆森,对于他的这个提议有些意外。再次见到陆森他似乎跟自己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记忆里他是个冷淡又话少的人,甚至跟陆伯伯一起话都不多。而眼前这人心细温柔得可称得上热心,还提议要背她回去。
“嗯。”她点点头,既然都已经放肆到这个地步了,也不缺这一下。
陆森在她身前蹲下,郁菲看着他的后背和发顶在正午的阳光底下闪着微光,恍恍惚惚地靠上去,那体温烫得她微微一颤。很久以前她就注视过楼上窗户里随风晃动的白色窗帘,那时候她觉得那白色窗帘后的人与自己不想同一个世界的人,除了陆伯伯那一点点交际,他们不会再有任何接触。可如今她正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他还会主动与自己说话,语气温柔。
“我是不是很烦,像个神经病?”她趴在人背上,靠着人耳边问道。其实她还挺怕陆森觉得自己烦人的,可是她现在满心满脑子都是情绪垃圾,只有她自己,怎么也倒不出去,太需要一个发泄对象了。他就这么刚好的撞上来,成了被无差别攻击的对象。
陆森微微歪了下头,嗯了一声停了一下,才开口:“像你这么大的学生,在经历了一些事后,比你还烦人!”
郁菲听了咯咯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收紧了搭在陆森肩膀上的手:“以前觉得你很冷,现在看来是真的。”
陆森没有接话,背着郁菲往前走。两个交叠的影子被微微拉长了些,郁菲歪斜过脸,看着那一坨影子,空荡荡的心里像是填上了什么东西,她不确定,便伸手出去。地上一坨影子也伸出一只手,像个正在长大长高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