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明》江洲哭哭生

5、一只小小鸟

　　莫钦原笑着同意了阿晏的请求，抬手拨开了鸟笼的门闩。

　　也许是门闩拨动的声音有些刺耳，红尾鸾鸟被瞬间惊醒，只见它迷迷糊糊站起身，艰难地稳住爪子，然后甩了甩立着一根呆毛的小脑袋，用憨厚与疑惑的眼神，歪头扫视着眼前的两人。

　　面对挡在自己身前高大又陌生的师徒俩，它丝毫没有表露出惧怕的神情，只是呆呆地站在笼子里，连走向笼门口飞出去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可惜啊，就算现在把笼门打开，它也再不会自己飞出来了。自由对它来说，早就成为最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不知道红尾鸾鸟在出逃的这些年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是否又和当年的传闻一致。

　　莫钦原陷入沉思，不由得回忆起一千年前有关红尾鸾鸟出逃事件的始末。

　　鸾鸟一族生于玉京山西北三百里最为陡峭的横绝峰顶，是上古十二神族之一，古语相传：横绝有神鸟焉，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风调雨顺。

　　鸾鸟一族自诞生起，便守护着玉京山的安宁，千百年来尽职尽责，从未出现分毫差错。

　　可就在某年的某个雪夜，玉京山看守的冥刹恶魂竟无故消失于地牢之中，鸾鸟一族奉鬼母之命秘密缉拿冥刹恶魂，谁知在追拿过程中鸾鸟一族遇袭，损伤惨重，气数遭遇毁天灭地般的打击，族人死伤无数，族长一脉悉尽战死。

　　好在族长长昭之女舜华因年岁尚幼，未奔赴战场，故而保全一命。

　　鬼母怜悯舜华的遭遇，便托孤于玉衡宫宫主天渊，命其收归舜华为门下弟子，照拂半生。而嘲风，则是天渊唯一的子嗣，这些年来同舜华朝夕相伴，交情甚笃。

　　虽说舜华名义上是天渊的弟子，实则天渊一直将舜华视若己出，关心备至。在天渊的悉心教导下，舜华幼时便展现出超出旁人的术法天赋，短短一年便修炼出了绯红翎羽。

　　玉京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鸾鸟一族千万年都难出世一只红尾鸾鸟，若是出世，便是难能可贵的惊世大才，所以天渊总是有意无意地想把舜华培养为下任玉衡宫宫主，奈何舜华志不在此，天渊只得放弃，再寻他人。

　　可不知为何，舜华在仙龄十六那年，动了逃往人间的歪念。在多次试探天渊和嘲风的态度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后，她趁着守卫小仙不备，偷偷跳下归墟，潜往人间，而嘲风在她出逃后不久，也失踪了，俩人自此再无音讯，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彼时鬼母还未封锁玉京与人间链接的通道，玉京的天人仙兽可凭令牌自由往来人间，而人间也无报信鸟通传逃离之人的消息。

　　天渊起初气愤不已，误以为是舜华与嘲风贪玩，于是多次派人前往人间大肆搜寻二人，然而始终无果，年岁一久也只得放弃。

　　任四季轮回更迭，任林花谢了春红，天渊始终守着冷清寂静的玉衡宫，失魂落魄地在宫门前等待着，期盼这两个孩子某日能再回到他的身边陪伴着他，可直到天渊闭关沉睡，都没能等到舜华和嘲风回家。

　　后来人间爆发前所未有的乱战，玉京山也牵扯其中，自此人间与玉京交恶，彼此再不互通交往。可即便如此，舜华和嘲风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晃多年，莫钦原还是想不明白，舜华为什么要逃往人间，而嘲风，又为什么会消失。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罢了，至于真实的故事，无人知晓。

　　“师父，我在留尘珠里，窥见了红尾鸾鸟和苏裕的部分生平，还有......失联已久的嘲风上仙。”

　　少年清冽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将莫钦原的思绪从回忆中被拉了出来。

　　“嘲风么......”莫钦原顿了顿，似在思索着什么，随后又开口说道，“好，我知道了，此事你暂且保密，不可对外提起只字，明日我会再进入留尘幻境一次，弄清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给鬼母娘娘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晏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递到莫钦原手中。

　　莫钦原打开锦囊，只见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把躲在门外偷听的莲生连泽吓得一惊，几乎快要捂嘴跳起来。待到确认云无晏和莫钦原没有发现自己后，两只小妖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蹑手蹑脚地向远处走去。

　　连泽长吁一口气，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颌，一手叉腰，满是疑惑地问道：“‘留尘珠’是什么东西啊，听上去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莲生摇摇头，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两只小妖沉默许久，连泽突然灵光一现，惊奇地大喊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在《八荒志》里读到过！”

　　话到此处，连泽开始给莲生解释起来。

　　相传，留尘珠是上古七大神石之一，蕴含创世后天地的自然之力，通晓古今之事，辅以密法施咒可追溯过往发生过的场景，将其投映在留尘幻境之中。但是，由于受施咒者法术强弱的影响，不同的施咒者在留尘幻境中看到的场景也不尽相同。

　　若是像莫钦原那样法术高强的施咒者，则可以轻易窥见千百年来所发生过的旧事；若是像连泽莲生那样法术微弱的施咒者，则只能窥见部分旧事的片段。不过，自当年那场大战后，天地的自然之力逐渐衰减，留尘珠所蕴含的神力也愈发薄弱，如今无论是法术高强还是微弱的施咒者，都只能窥见过往破碎的场景片段。

　　“原来留尘珠这么神奇啊！莲生，下次咱们得悄悄给阿晏说一声，让他把留尘珠带来给我们长长见识。”

　　莲生满脸都写着惊奇，而连泽则是满脸的得意洋洋，似乎在为自己极好的记性感到骄矜。

　　“阿泽，我看你又是欠骂了，要是让宫主知道我们躲门外偷听，不得被骂个狗血淋头！你还想着问阿晏要留尘珠玩，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才不是为了贪玩胡闹，我是有正事的。自打来了玉虚宫，我发现以前的事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这不是想借留尘珠看看自己之前的记忆嘛，莲生，你别生气。”

　　“我看啊，你是现在过太好，每天吃得多，睡得多，又没事做，闲下来了才喜欢胡思乱想。现在活得开心就够了，还老是想着以前干什么。”

　　连泽和莲生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殊不知自己偷听的事情早就被门内的师徒二人知晓得清清楚楚。

　　“连泽总是爱胡闹，倒是莲生向来沉稳，下次我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连泽。”

　　“师父，算了吧，我想两位小叔叔定不会对外提起的，毕竟事态的轻重缓急，连泽叔叔还是分得清的。”

　　莫钦原微微颔首，表示默许。

　　“对了，阿晏，你此番任务完成的进度如何？”

　　“不到一半，如今怨念滋生得越来越快，恐怕日后我须长期驻扎在人间，才能更好地抑制怨念滋生。”

　　莫钦原语重心长地答道：“当初，我和鬼母娘娘派遣你前往人间，便是看重你的凡人身份，在人间办事不易露出破绽。如今人间再度爆发战乱，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怨念蔓延滋长，若是不及时拔除封印，迟早会屠戮苍生，酿造更大的祸事。此番待你休整好后，就下山吧。苏裕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的，你不必再为此分心。”

　　“师父......我明白了......”

　　云无晏的视线落回，眼中多了几分思量，浅浅颔首，随后又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鸾鸟。

　　莫钦原看穿了他的心思，神情平淡地了然轻笑道：“红尾鸾鸟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下山时带上它吧，毕竟，能为天下带去风调雨顺和安宁祥瑞的神兽对人间来说可不多见。”

　　“多谢师父！”

　　云无晏的欣喜溢于言表，这些年来，他在人间游历，孑然一身，茕茕独立。虽说独身在面对危险时也不会有任何的牵绊和挂念，但在人间经历一番后，让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至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渴望着陪伴，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孤独。

　　此番回山途中，若不是红尾鸾鸟的一息余热将他的性命吊得久了些，凭他的凡人身躯，恐怕早就湮没在了玉京山下的雪原里。这一路上，多亏了红尾鸾鸟的陪伴，他才能活着回到玉虚宫，所以，阿晏无比希望红尾鸾鸟能继续陪伴在自己的身侧。

　　师父不愧是师父，永远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云无晏想道，随即将手伸进鸟笼，轻轻握住了红尾鸾鸟的身子，将它带了出来。他原本以为鸾鸟会因恐惧而挣扎反抗，然而出乎意料的，它竟然只是抖了抖身子，随后依偎在阿晏的手心，慢慢睡着了。

　　阿晏轻手将鸾鸟收进特制的锦袋中，挂在腰间。

　　“阿晏，且先说说你在留尘幻境中看见了什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