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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浣尘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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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阖眸间,黑云压迫住苍穹,眼前尽是晦暗迷蒙,视线所能及之处,全都洋洋洒洒飘起了大雪。
松鹤接住几片飞落的雪花,仰面叹息一声,呼出的气体旋即凝结成白雾,而后随风消散,飘零远去。
狂风撩动起松鹤未被束起的碎发,生冷的乱雪划割着他的脸颊。只见他神情肃穆,挥手施术,捏动法诀,忽然间,一点荧光乍闪,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做工精致的蓑衣和斗笠。
“把披风扎紧一些。”
松鹤眯起秀眼,任由狂风乱雪拍打他的身躯,浅笑着说道。
云无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按照松鹤的吩咐,抬手将披风紧了紧,拉低帽檐,以御严寒。
只见几点雪沫飘落在少年的眼睫上,像是坠落的繁星点缀着他的眉眼。倏忽间,雪沫又融化成几滴雪水,挂垂在他的眼角,像是晶莹剔透的泪珠。
风刮得更大了,暴风雪也许就要来了。
松鹤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他望了望远处似是倾盆而出的狂雪,将折叠的蓑衣抚平,在身侧使力抖了抖,一边将蓑衣披在云无晏的肩头,一边轻声嘱咐道:
“阿晏,我和玉京已再无瓜葛,只能将你送至混元墟下。从此深渊向雪山行进一千二百里,就能到达到玉京山,这一路风雪飘摇,崎岖坎坷,你且得注意安危!此外,我已将这几日的经历悉数用传讯符告知了你师父,免得他太过担心。”
“是,师叔。”
云无晏颔首低眉,简短地回答道,任由松鹤为自己穿戴上蓑衣和斗笠。随后,他接过松鹤递来的油灯,抬眼望向远处延绵不绝的雪山,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畏和忧虑。
以往还从未沿着混元墟走回玉京呢。
云无晏深知,此次回山的路途颠簸又漫长,他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踏上去往故土的路,他只记得,往日回山之时,身侧从来无人陪伴,这一次,却有松鹤将他送至混元墟,并且腰间还有一个小东西正等着他救命。
“走吧!”
松鹤轻轻拍打着阿晏的右肩,随后仰望巍峨的雪山,浅浅叹息,满脸担忧,不舍地摆着手,向云无晏告别。
云无晏顶着风雪的压力,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艰辛跋涉。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离别的滋味,直到此刻,都是如此。
他时不时回首望向松鹤,却见松鹤的身影随着自己的远去而变得越来越渺小,眺望而去,就像是山谷间屹立不倒的丰碑,高耸而挺拔。
渐渐地,阿晏的视线里只能瞧见一片雪白,而再也见不到松鹤的一点身影。在这一刻,他总觉得丢失了什么。
云无晏忍受着乱雪拍打的疼痛,微微低头,心中不禁暗自想道:当年松鹤师叔究竟是犯了什么重罪才被发配到了人间?明明从师叔的眼中,我还能看得出他对玉京的无尽思念。
可云无晏并不能立刻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能在风雪飘摇中继续走下去。
不过多时,云无晏的躯体渐渐失去知觉,耳畔响起嘈杂的乱音,只见此时的天色越发黯淡,狂风暴雪越发肆虐,而他却因命脉缺损早已体力不支,几乎快要疲累到晕厥过去。
在风雪的呼啸声中,云无晏突然停下身来,背过狂风袭来的方向,将腰间的锦袋摘下,轻柔地打开个极小的豁口,他见鸾鸟还在酣睡,便立马合上,生怕有风雪侵扰到它。阿晏将锦袋挂在披风之下、靠近心口的位置,企图用自己温热的胸膛为鸾鸟带去一些暖意。
云无晏翕动着发白的嘴唇,轻声念叨什么,他侧着身躯,呼吸微弱,手中的油灯被不断吹灭又重燃,如同每一步都在强撑的他一般。
一灯如豆,飘忽明灭。
气若游丝,一息尚存。
他在心下不断劝慰着自己:
不能拖累......师父......不能让师父离开灵河......再坚持坚持......至少也得在最靠近玉京山的位置再求救......
打云无晏记事起,师父便从未离开玉京山半步,至于缘由,师父从未提起,他也从未过问。不过,他总觉得,师父不爱出门是因为发懒不愿走动。
直到某日云无晏无意从其他小仙口中得知,这些年来人间大乱,恶意滋生,灵河的怨念极重,师父身为六大圣宫之首,自然承担起守卫灵河的职责。为防止怨气逃逸危害人世,他只好寸步不离玉京以施法压制。
若是师父为了救自己远离灵河,而导致怨气溢出,那他云无晏的罪过简直大到无可饶恕。所以,不仅仅是为了师父,更是为了玉京山和人间千万的百姓,他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再不济,也要在离玉京山最近的地方求救。
云无晏抿着唇,眼神中满是坚毅,迎着风雪走了不知多久,恍惚在抬眼间,他看到了混元墟的尽头。
终于......
再次醒来时,云无晏睁眼看见的便是守在床榻旁的莫钦原,他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求救又是如何被带回玉京的,他只知道,被身边人挂念着是无比的美好与幸福。
.........................
莫钦原闭目凝神,在脑中快速闪回这十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鬼母送来那封装着绯红翎羽的信,到前往玉衡宫询问崇景有关嘲风和舜华的旧事,再到阿晏回山讲述他所窥见的留尘幻境,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遗漏?
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莫钦原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在思忖一番后,还是决定站起身,在玉虚宫的大殿中来回踱着步,一会儿摘片花瓣,一会儿扯片树叶。
思考许久无果后,一阵穿堂风忽然吹过,将莫钦原书桌上的宣纸翻起,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扬起右手朝自己的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咧嘴自言自语道:
“哎呀!我这脑子!现在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这几天忙着照顾阿晏和救治鸾鸟,居然把松鹤传来的符箓都给忘记了!难怪那么多线索都对不上!”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连忙翻箱倒柜找出松鹤几日前送来的传令符,随后施法捏咒,只见他红唇微启,一道金光乍现,符纸在空中自燃,瞬间化作了灰烬。
从松鹤和阿晏在朔北王城外看见厉鬼盘旋空中,到进入城内被活尸追杀,再到松鹤与苏裕战斗、阿晏救出鸾鸟,最后到苏裕身死、阿晏回山,不过顷刻间,莫钦原便将二人这几日在山下的经历了解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啊。
那些断裂的线索似乎被重新串了起来,事件的真相也逐渐明晰起来。
莫钦原顿时豁然开朗,脑中灵光一闪,冷笑一声,随即命人从玉京山的宝库中拿来了几粒珍藏多年的浣尘香,扔进香炉中点燃。
古语相传:浣尘香,乃犀角辅以柳木秘法炮制百年而成,燃时无味,燃尽后香灰可闻异香。若是在点燃浣尘香后再进入留尘幻境,便可看见被事主隐藏起来的幻境片段。
香燃片刻后,莫钦原取出先前放入锦囊的留尘珠,正襟危坐在书桌前,仔细端详着,忽然间,只见那黯淡无光的留尘珠迸发出几道耀眼的荧光,他的灵识便被带进了一段全新的留尘幻境之中。
果然如此!
莫钦原心中暗喜。
方才,他从传令符中得知,松鹤和云无晏在闻见一股异香后,便发现眼前所有的怪异景象都消失了,天空中没有盘旋的厉鬼,街市里也没有游走的活尸。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一场由苏裕亲手织造的幻境。
当松鹤和云无晏从靠近城门的那刻起,二人便悄无声息地中了招,在浣尘香燃时被带入了留尘幻境,他们所视之物,都只是朔北王城曾发生过的场景。
而在苏裕死后,空中飘来的那阵异香昭告着浣尘香早已燃尽,他们自然也从留尘幻境中脱出,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想来也是,能将红尾鸾鸟重伤的苏裕,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松鹤击杀的,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从开始便一心求死。否则,像苏裕这样强大的神族,又怎会灰飞烟灭,连一点灵莹都没能留下。
想到这里,莫钦原突然间坠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看来,是进入幻境之中了。
现实世界不过一炷香燃,而在留尘幻境之中却似飞越了千百万年。
莫钦原几乎看见了苏裕此生所有的记忆,而萦绕在他心中已久的疑问,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答。
一阵异香飘过,莫钦原又回到了熟悉的玉虚宫,他深深叹息一声,将留尘珠重新放回了锦袋,系在腰间。他缓缓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双手环胸,朝屋外走去。
连泽莲生依旧倚靠着大殿的门檐打盹,院子里的仙树正随着清风的吹拂摆动着枝桠,莫钦原无奈地摇摇头,俯下身,左肩扛起连泽,右肩扛起莲生,将二人扔进屋里,随后便朝鬼母的藏月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