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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囚鸟(一) ...

  •   那是一片将整块苍茫大地都包裹住的绯红色。

      在这片绯红色中,久久伫立着一个女子,她一动不动、表情木然,如同被封印住的精致木偶。

      微风悄然拂过,撩拨起女子耳后的碎发,她倏忽睁开双眼,又随即阖眸,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果然还是如此,什么都看不清楚。”

      女子在心中思忖着。

      她无数次张目,无数次阖眸,眼前都似是被什么东西笼罩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再试试吧。”

      女子安慰着自己,随后用力眨了眨眼,不去管那僵直的四肢,也不去那管缭绕的耳鸣,而是闭目养息,宁心定神。

      周遭依旧静得可怕,就连虫鸣鸟叫、枝叶飘摇的声响都不曾有过。

      女子再次睁开眼来,打量着四周,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视线明晰了许多,至少能看清物体的轮廓和所在位置。

      她凝神望去,只觉视线所能及之处皆被弥漫的血雾笼罩着,细细看去,眼前江河干涸、山川倾覆、草木枯败、尸横遍野,如入无间地狱。

      在这一瞬间,她不知该做何反应,就连如何哭笑都忘记了,只是怔怔地抬起双手,却见掌心细纹各处都沾满了淋漓的鲜血,不断向下滴淌着,将身前的土地浸染成了殷红色。

      女子还来不及惊慌失措,原本寂静的身后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她不敢回头亦不敢动弹,只是双目无神地站立在原地,任凭如浪潮般袭来的声响将她侵蚀缠绕。

      倾耳听去,那些嘈杂的人声有男有女、有长有幼,他们无不在痛苦地尖叫嘶吼,一时间哭喊声响彻云霄,天地风云随之变幻,眼前尽是一片惊悚骇人之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从天空中传来的异响。

      只在电光火石间,无数点闪耀的白光在半空中乍起跳跃,转眼间,又汇聚成巨大而明亮的光团,将满目的绯红血雾驱逐而去,照亮整片迷蒙的大地。

      那光亮正中,似乎正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一个让她愧疚半生,却又无法弥补的人。

      “是......你吗?”

      女子看着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影一下子愣住了神,怔了许久,直到那巨大的光团实在是亮到过分刺眼,她才堪堪侧过头去,双眼微闭,将手臂抬起遮挡在眼前。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又猛烈,她还没想好开口说些什么,周遭便如同潮水退去般逐渐褪去色彩,不过是一瞬间,那个人影也消失了,她转而被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着,重新回到了那个位于恢宏楼阁最隐秘处的囚笼中。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一个久远却又漫长的噩梦。

      “这么多年了,看来大家依旧没有原谅我呢。就连你也一样,在梦里都不愿来看我一眼。”

      女子在心底自忖道,无奈地笑了笑,待缓缓睁开早已被泪水浸湿的双眼,看着眼前漆黑的一切,才想起自己依旧被囚困在这华丽、硕大的金丝笼中近千年。

      她被寒冷裹挟着,无法感知躯体的存在,只好尝试活动早已僵直的四肢,却听见那囚禁和束缚自己的铁链与冰冷的地面相碰撞,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

      在寂静而又晦暗的宫殿里,这些声响显得格外的刺耳与突兀。

      正当女子将周身蜷缩成一团,以获取些许温暖时,只见往日那总是被黑暗笼罩着的玄关处,透来了几丝光亮。

      似乎是门开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却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雨幕中走来,赫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他。”

      女子低下头去,闭上双眼,不想与来者产生任何的纠葛。

      凛冽的朔风顺着敞开的宫门,吹拂着女子的周身,让本就穿得单薄的她狠狠打了个寒颤。看来朔北王城的冬天,依旧是那般寒冷,同千年前没什么区别。

      此时,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长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从漆黑的云幕间一路袭来,蔓延至远处的天尽头才缓缓消散。随后,一声惊雷乍起,“轰隆隆”的声响似要撕裂这天地一般。

      在这瞬间的光亮中,他长身玉立,衣袂被狂风吹得翻飞飘扬,矜傲地俯视着眼前如金丝雀般被囚禁着的女子,眼底流淌出几分难以分辨的情绪。

      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倒是来人先开了口。

      “舜华,好久不见啊。”

      他的嘴角挂上些许笑意,可不知为何,这抹笑容,却让人感到阵如坠冰窟般的寒意。

      舜华原本只想置之不理,可在被来者不怀好意的寒暄刺激一番后,她眼中的麻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止的恨意。

      她向他的方向艰难移去,也不管铁链是否将她的四肢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伸出双手透过囚笼的缝隙,紧紧攥住男子的衣摆,用嘶哑的声音向他怒吼道:

      “苏裕,若有来生,我必掀四海之浪,引五湖之水,毁你此生基业,杀你万千性命!来生忘此毒誓,必将魂飞魄散,做这地狱恶鬼,受尽酷刑!天地为证,日月为据!”

      苏裕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轻手握住舜华伤痕累累的手腕,像是戏谑地看着在耍闹脾气的玩物一般审视着舜华。

      而舜华在苏裕触及她手腕的那一刹那,便想将双手从他手中抽离,可她虚弱的身体并不能使出任何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被苏裕禁锢住手腕无法动弹。

      苏裕并没理会舜华的诅咒和眼中的恨意,只是用指腹柔缓地摩挲着她手腕处还淌着鲜血疤痕,不过眨眼而已,她肌肤上所有的伤痕便恢复如初,再看不出任何曾被伤过的痕迹。

      门外的大雨遮蔽天地,似是要将整座朔北王城都淹没倾覆。在几声轰隆雷鸣中,狂风席卷而来,将雨幕吹拂飘散,如烟、如雾、又如尘。

      雨滴被狂风裹挟进了大殿,溅落在苏裕的身旁。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是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不过多时,微凉的雨水便浸湿了他的衣摆,丝丝透骨的寒意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些许悲凉的神情从苏裕的眉眼间一掠而过,他回过神,松开双手,站起身来退后了几步。

      在舜华燃烧的恨意中,苏裕抬手捏诀施法,打开囚禁了舜华不知多少年的牢笼和禁锢住她身躯的枷锁,一反常态,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道:

      “你走吧。”

      舜华听着苏裕的话语只觉得他愈发的面目可憎,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换个方式折辱自己,于是带着笑意讽刺地说道:

      “走?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回玉京山吗?苏裕,你不过是想假意放走我后,再将我轻松捉回去,继续做些折磨我的事罢了。你想让我对你卑膝求饶?呵,就算是我死都绝无可能。”

      很显然,苏裕知道舜华会有这般反应,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回应。他一步步向舜华靠近,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放进了舜华的手中。

      苏裕俯下身去,将舜华揽入怀里,他还是用那温柔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所以,你可以选择先杀死我,然后再离开。”

      苏裕话音未落,舜华便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那把沾有剧毒的匕首,向脖颈处刺去。

      只不过,她刺向的,并不是苏裕的脖颈。

      苏裕早就猜透了舜华的想法,在她刺出匕首的一瞬,他便抬手握住舜华的手腕,硬生生地截断了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不管过了多少年,你都和以前一样,永远是这幅脾气。”

      苏裕面无表情,轻松地将她的手腕掰到了另一个方向,让匕首的尖刃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你应该往这里刺。”

      说着,他便握着舜华的手腕,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在舜华满目的错愕中,又将匕首带着血肉拔了出来。

      一瞬间,鲜血汩汩地往外翻腾涌动着,一簇簇艳丽的血花在苏裕的胸口处猛烈地绽放开来。

      就在他满眼爱意地凝望舜华的那几十秒里,他们早已身处流淌的血泊之中,如同在血海深处漂浮的爱人。

      在这一刻,舜华才意识到,苏裕并不打算捏动法诀治愈伤口,他是真的想要求死,更是真的想让自己离开。

      也是在这一刻,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脑海中涌起,过往的回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她扔掉了手中沾满苏裕鲜血的匕首,手忙脚乱地去捂住他的伤口,眼中担忧的神情掩藏不住地向外倾泻。

      似乎,爱与恨的界限在生死面前也渐渐模糊了。

      “师父,你一直都是在乎我的,对吧?”

      苏裕乞求般的话语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可舜华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死死地按压着苏裕的伤口。

      昔日对于舜华来说几乎强大到快是她梦魇的苏裕,此时竟然如同三岁幼儿般,用极其虚弱的气音向她撒着娇,只是为了询问自己是否在乎着他。

      “师父,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苏裕见舜华没有回答,继续开口说道,“师父,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或许嘲风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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