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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坠落星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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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止不住地流淌。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繁星与层云一同隐去,消失在视线里。
双眼逐渐被无止无尽的黑暗包裹遮蔽。
死亡的时刻,终于来临。
苏裕从高空极速坠落,穿过密布的黑云,重重砸向地面,周遭飞石四溅,弥漫起一片飘渺的血雾。
他的胸腔传来骨骼破碎的声响,嘴中也泛起阵阵腥甜,他就这样倒在地上,不做挣扎,也不惧死亡,面容异常平静。
苏裕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苦笑,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本该在千年前就身死。
却为人所救,求存至今。
当年,为了逃出玉墟深渊,摆脱玄鸟一族的控制,苏裕不惜以身施法,破除结界,后身负重伤,法力尽失。
在濒死之际,他无奈化作原形以留存精力,却被碰巧路过的舜华救起。他和舜华,还有嘲风,在玉衡宫过了好些年快活日子。
可是后来,他因一己私欲,逃往人间,将世上真心待他之人全都辜负殆尽,害了他们的性命,凭此,他便罪该万死,罪不容诛。
今日为玉京之人所杀,就是此生最好的结局。
苏裕双眼微睁,眼底映照出的,并非是不甘和愤恨,而是解脱,一种求死将得的解脱。
他闭上双眼,握紧手中的绯红翎羽,像是依恋着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存,等待身侧的二人给他致命一击。
松鹤见苏裕已无反抗之力,于是从空中缓缓降落,念了个口诀,手中的长鞭在顷刻间化作一柄拂尘。
松鹤快步走到云无晏身旁,看着他嘴角溢出的鲜血和额前被汗珠浸湿的碎发,眼中满是关切和担心,开口问道:
“阿晏,你还好吗?伤得严不严重?”
云无晏笑着指了指胸前的锦袋,一把抹去嘴角的血痕,摇着头回答道:
“师叔,我没事!红尾鸾鸟也没事!”
松鹤颔首,捏了捏云无晏的肩头,说道:
“那就好。如今苏裕身负重伤,已无回转的余地,你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云无晏思索半刻,点点头,拔出腰间佩剑,走上前去,剑指苏裕,严声厉色问道:
“苏裕,嘲风去了哪里?”
只见苏裕艰难地直起身,面色惨白中带青,发冠散落在身侧,衣裳破烂不堪,如瀑的长发披在肩头,被鲜血染透。
“死了,一千年前就死了,是我亲手杀的。他的魂魄早就化作灵莹散落灵河,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他。”
“你!!!”
“怎么?莫钦原这些年一直守着灵河,难道都没发现?那还真是可惜啊!”
“红尾鸾鸟,是你所伤?”
“那是自然。不仅如此,她的三只绯红翎羽也是被我折断的,其中一只还送到了鬼母手中。你难道不知道?”
“城中百姓,是你所杀?”
“无用之人都不配活着,只配被炼作活尸。”
苏裕倒是坦诚,有问必答,只是他的话语中夹杂着讥讽,眉眼间满含对人命的不屑。
云无晏气愤不已,几次平复心情后,再也忍不住,开口怒道:
“我今日就要将你捉拿回玉京山,让你受尽酷刑,永世都不得解脱!”
“就凭你?”,苏裕嗤笑着回答,低头看向云无晏手中的长剑,继续说道,“呵,没想到司非的寒霜剑竟然沦落到了你的手中,神兵配废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说着,苏裕满脸讥笑,随意施了个法诀,只在瞬间,云无晏手中的寒霜剑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附到了苏裕手中。
“苏裕!你!!”
“你的问题太多,我不想作答。”
云无晏和松鹤几乎快冲了上去,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看向苏裕,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据《八荒志·神兵卷》所载,寒霜剑由万年寒铁所铸,剑刃锋利无比,剑身寒气逼人,仅需一剑,便可斩杀神鬼,绝嗔痴爱恨,断情仇恩义。寒霜剑世间仅此一把,为玉京圣山的真仙司非所有。
“当真是一把绝世好剑!”
苏裕细细地观摩着这把传说中的寒霜剑,眼中尽是欣赏与称赞,不停用袖口轻轻擦拭剑身。
“可惜所托非人。”
随后,他双目凝神,以极快的速度将寒霜剑抵在脖颈处,狠狠划了下去。剑光一闪,喷薄而出的血滴顷刻浸红了大地,向四处蔓延。
只在一瞬,他眼前的事物便被无限的血红包裹住了,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连轮廓都在消散,模糊至极。
苏裕阖上双眼,他这漫长的一生,终于到结束的时刻了。
玉墟深渊。
玉衡宫。
朔北王城。
听说人在死前,生前常去的地方会如走马灯般快速闪现,他以往只当作是骗人,不曾想,到了自己身死的时候,却发现所言不假。
恍惚间,苏裕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虽然他已无法看清,但他知道,那是舜华,是将他从噩梦之中拯救出来的舜华,是他此生最愧对的舜华。
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开玉墟深渊,没有逃往人间,或许结果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了呢?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苏裕的意识逐渐涣散,就连痛觉都丧失了,慢慢地,他的视觉和听觉也不复存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无尽的耳鸣。
最后,苏裕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神,他仰面瘫倒在地上,呼吸微弱得如游丝,嘴角洋溢着一丝微笑。汩汩的血花在苏裕颈间绽放着,他渐渐被血泊包围,失去了气息。
从苏裕刎颈自戕,到他失血而亡,不过只在一瞬。
云无晏原本还在怨恨自己的术法武功实在微弱,就连手中剑都护不住,让敌人抓住可乘之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苏裕从他手中夺过寒霜剑,仅仅是为了自刎。
他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松鹤立即回过神来,拍了拍云无晏的肩,语气焦急地说道:
“凡人自戕,魂魄会化作厉鬼,而仙人神兽自戕,魂魄则会化作‘聻’。聻非鬼,却比厉鬼更加难缠,阿晏你快着手准备渡灵,将其超度,送入灵河!”
“是,师叔!”
云无晏听后立即卸下身后的行囊,从包中翻找出渡灵所需的符咒和法宝,可还没等他施法念咒,苏裕的尸体便被一层清丽的蓝光包裹着,逐渐飘升半空。
此时,周遭弥漫起黑色的雾气,仿若无尽的浓墨泼洒在天际,就连惊鸾殿的棱角,也被黑暗掩去。
空中忽然间飘散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苏裕的躯体,就在这股香味中,缓缓上升,破碎成一缕尘烟。
随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了整个朔北王城,几乎快将松鹤和云无晏吹离地面,待到他们睁眼后,却发现那弥漫的浓雾和奇异的怪香早已消散远去。
天,渐渐明亮。
红日,即将东升。
此前盘旋在王城上空的厉鬼和游走在城内的活尸,全都消失了,那些诡异的场景,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若不是胸口锦袋中的鸾鸟和地面斑斑的血迹,云无晏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恐怖至极的梦。
松鹤捡拾起寒霜剑,捏了个引水咒将沾满鲜血的剑身清洗干净,缓缓走到云无晏身前,挥手将寒霜剑收入剑鞘。
云无晏将右手轻放腰间,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剑柄,似是难以接受自己的寒霜剑已开刃饮血,成为了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很显然,两人都未预料到这个局面,云无晏心中的疑惑几乎占满了他的脑子,倒是松鹤,想明白了什么。
松鹤紧紧皱着眉,语气复杂地开口说道:
“苏裕引玉京山的人前来,恐怕是一心求死。方才我们战斗时,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他从未使出过杀招,而是一直在防守躲避。我始终以为苏裕留有后手,才未尽全力,直至他身死,我才知晓是我想错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出招。而且这王城上空的厉鬼和城内的活尸,也许都是假的,是他做的障眼法,待他死后,便全部消失了。”
云无晏双眼发愣,盯着那滩逐渐凝固的血迹,双目失神,开口说道:
“此前师父曾告诉我,苏裕的法力高强,连红尾鸾鸟都被他折断了绯红翎羽。他重伤后,还能施法从我手中夺去寒霜剑,他分明完全可以将我轻易击杀,可他却并未这样做,而是选择持剑自刎。还有,为何苏裕死后,魂魄并未化作‘聻’,甚至没有化作灵莹,而是直接魂飞魄散了?”
松鹤摇摇头,眉头紧蹙,面容中独有的慈祥感也消失了,说道:
“这些问题,你我都不知道缘由,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只是我们无从知晓罢了。”
云无晏探了探锦袋中鸾鸟的气息,见她的脉象平稳,说道:
“方才我从密室中将红尾鸾鸟救起,她也一心求死,十分抗拒我施法相救。若不是我强行用命脉缝补她的魂魄,也许她也和苏裕一样,化作了尘烟。”
“如今苏裕身死,嘲风失踪,舜华化作原形,而这朔北王城,也早已没了人的踪迹。所有的线索都在此断绝,也许只有向你师父求助,才有机会弄清事实。”
看来,是时候回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