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繁华如烟

22、反目（二）

　　乘众人不备之际，我猛地起来，举起妆台上的插花瓷瓶，向着铜镜砸去。光滑的镜面被砸出道道裂隙，映出我崩溃而又狰狞的面孔。我手中锋利的瓷片，对着所有想要靠近我的人。此举吓坏了上官婉儿，却没有吓到母皇。母皇让羽林军走开，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锋利的瓷片距离她不过一寸，但她没有退缩，始终逼视着我的双眼。我想避开她的目光，我真怕自己忍不住杀了她，可她却厉声要求我看着她，四目相对，她的威严终究震慑了我。

　　她要我想想三哥，四哥，想想刚出生的孩子，想想崇简。

　　我的心痛得的要滴血，无力地松开了手，碎片摔得更碎了。羽林军一拥而上，将我跪按在母皇面前，地上零星的碎瓷片扎入了我的皮肉，可我只是麻木地看着渗出血水染红裙裾。

　　“朕不许你死，你永远是朕的女儿，朕的太平。”

　　“儿臣遵命。”这一次，我痛得竟然想笑。

　　我又出嫁了，这次是二婚，不适宜摆以前那样盛大的排场。她将我嫁给了她的侄子，武攸暨。他同样是个俊美的男子，新丧了妻子也不悲伤。他似乎耽于享乐，从不知悲伤为何物。我是懂得的，最深的爱不一定能言之于口，而最沉重的悲哀未必需要眼泪去装饰。我也被他感染了，每日纵情声色，饮酒达旦。我又与别人作了夫妻，挺开心的，过上了昔日我与薛绍都瞧不上的声色犬马的生活。想当初，我还笑三哥庸驽，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和武攸暨从未吵过架，琴瑟和鸣是也，洁癖也彻底被他这个俗人治好了。他精通床笫之欢，我也喜欢配合，花样百出，比和薛绍在一起有趣多了。只有一次，我生气地给了他一巴掌。他那日笑着问我，武家人是不是都美艳又放荡？这是时隔多年之后，我脑海中第一次再度浮现了母皇的面容。武攸暨吃了痛却也不恼怒，笑着咬上我的锁骨，勾起了我又一轮的情欲。我想管它什么尊不尊重，母皇和父皇在龙床上也不过干我和武攸暨一样的勾当，于是口齿含糊着说，别说我是你们武家人，我姓李不姓武。

　　武攸暨平日并不干涉我，为了找乐子，我开始养面首。有一天，我抱着四个月的孩子，等武攸暨下朝，他一勾我的下巴，调戏道：“想不到夫人如此厉害，有人参你养了七个面首，本王都不知夫人身上到底有几个洞了。”

　　“那你数数？”我将孩子给了一旁脸色难看的乳母，被武攸暨抱进了屋。他得知我有如此之多的面首后，更加兴奋，格外地投入。从下朝直到用晚膳，仍旧精力充沛，甚至在中途抢走了儿子的奶水。我则饿得头昏，倚靠在他身上，同样不着一缕。桃红端了饭菜进来，我和定王的模样，她早就见怪不怪了。我近前只留桃红一人服侍，兰心被定王酒醉后一箭射死。听说母皇为此事发了怒，说我夫妻二人草菅人命，最终不过罚了些食封了事。那只是一条贱命而已。况且那些钱粮俸禄，我怎么花的完？

　　门下养的闲人越来越多，我只当自己乐善好施，行善积德了。那些寒门之士，常拜在我门下，反正我不缺钱，一概不拒。我倒不关心他们内在的学识，只在乎他们长什么样子，但凡长得漂亮的，便留作面首。

　　母皇在宫里也养了一个，就是那个薛怀义。我有次问武攸暨，我们夫妻要不要给母皇多送一些去，免得母皇深宫里长夜寂寞。他一开始也笑了，但见我笑得太用力，从桌子上笑到了地上，却笑不出来了。他有时会用寂寞的眼光看着我，对，就是现在这种眼光，我讨厌他故作深沉的姿态，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男人。

　　有时候，在我们两个筋疲力尽之后，直挺挺的躺着装尸体。他会突然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死亡是什么，在我听觉最灵敏又最安静的时候，这些问题显得特别的突兀讨厌。我不会回答，只会压上他，再来一轮，然后我们两个都会忘记那些让我们痛苦的事情。对我和武攸暨而言，过度的性，交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只有不断的放纵和沉沦，才会掩盖更深层次的痛苦。

　　我其实知道他时有时散的忧郁，和他被母皇直接赐死的前妻有关，他们之间也曾恩爱过，而他放荡的行为也是在前妻去世后才开始显现。我们两人简直是天生的一对，这是天赐的良缘。我们能理解对方心里的苦痛，岂不知理解对于夫妻是天下最难的事？我们这两个不相爱的人，凑成这世间最完美的一对良偶佳缘。

　　母皇极少单独诏见我，只有每年必出席的重大节日，我和两位哥哥必将出席来给母皇撑场面。在众人面前，我们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依旧是获得封赏最多的小女儿，母亲的宁馨儿，她呢？则是溺爱女儿的慈母。母皇不再诏见我，即便她需要时，文书诏令也都是由上官婉儿来往传递。现在看来婉儿也不是那么讨厌了，我不再嫉妒或是羡慕她，有时候还会和武攸暨留她喝喝茶，品评诗词歌赋。

　　只要把自己想象成傀儡，没有意志的傀儡，这样的确能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