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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激辩 ...

  •   我在宫中调养期间,母皇一次都没有来。想起来,那日她以为我会死,还抓着我的手流泪,这段时间却又这样无情。我猜到了一定是在我昏过去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而兰心似乎不打算告诉我。这是我第二次不信任兰心,她究竟是忠于我还是忠于母皇呢?

      自从被我折腾玩弄,桃红也做起了近前服侍的侍女。我无法直接对兰心动手,可要拿捏桃红,就简单得多。我叫她过来问起我生产期间的事,她一开始也是支支吾吾,我佯装下令乱棍打死她,她才赶紧跪在地上说了。原来是我那日昏厥之前,叫了薛绍的名字,还不只一遍。母皇大怒,拂袖而去。我又问,母皇因我生死未卜昏过去,也是假的?她答道,虽然没亲眼见到,但当晚好多太医半夜涌向长生殿,只是确实不是在偏殿晕倒的。母皇事必躬亲,看望我之后,定会处理朝政直至深夜,近来连日操持大典亦是无比辛劳,晕倒也不让我感到意外。我让她退下,禁止她将此事与任何人说起。

      躺回床上,我闭起了眼睛,我不知道身边还有谁可以信任,也不知道兰心骗我是何用意,是谁人指使。若是母皇的意思,她又为何要我听到这个版本的故事,是希望我产生愧疚,还是感激?世人都说太平公主权势滔天,可我却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第二日,我强打着精神,带着浩大的仪仗去含元殿听封。母皇一登基就赐了我一千石的封赏,可谓荣耀非凡,李唐的所有公主都没超过三百五十石的食封,而我轻易的超过了近两倍。领旨谢恩后,我直接归府,没有去紫宸宫面见母皇。

      回到府邸,我本打算下轿就回寝宫,身子还是隐隐不适。若是不好好休养,怕是会伤了根本。可掀开轿帘的不是别人,正是薛绍!我愣在当场,他怎么会来?我佯作不在意,扶着他的手下了轿。

      “你还有脸回来?”本来想这么问,可话到嘴边却软了不少:“你回来了。”

      “听说你难产,我担心你出事。”

      进了屋,他坐在我对面,眼中的担忧关心比以前更甚,好像舍我而去的不是他,我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我心中隐隐地感到疼痛,他若是真的担心我,为何不进宫看望我,还有人拦着他进宫不成?“孩子不是你的,你回去吧,我这里很好,离开了你,我也很快乐。”我终于将这些绝情的话说出了口。他低下头,受伤又委屈的样子,让我觉得可笑,现在又来做什么好人。

      “太平,我后悔了,我真的害怕会彻底失去你。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的。”他的声音沙哑,弄得我也很难受,他握住了我的手,这是我非常熟悉的温度。

      “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无法原谅他,我抽回了自己的手。虽然我知道,如果让他回来,心里可能会舒服一点。可即便再难受,我也要戒掉他,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他也尴尬地收回手,“对,离开了我,对你会有好处的。”我们一动不动地僵坐着,他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我让人去叫兰心来为驸马添茶,他却说不用,起身告辞,临走前在我耳边留下一句话:“小心身边人。”就离开了。

      我一直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在转弯处消失不见。那个时候,我没空思索他言语的含义,甚至没有察觉到今日之事的反常。我只是痴愣着走到床边,扶着床沿,不甚怅然。

      虽然有惊无险地剿灭了所有叛乱,母皇坐稳皇位仍然十分艰难。她是千古第一女皇帝,世间对女子的成见太多,母皇也是历经无数磨难才走到今日。有时我也会想,日后这皇位会不会留给我,但也仅仅是一个念头闪过。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不能置身事外罢了。也曾吃够了苦头,何必劳心劳力,与同族血胤缠斗一生。

      如何让天下人臣服母皇,在当下确实是一件难题。登基前,我已经单独与母皇谈了几次,我们虽都有一些想法,不是感觉施行起来太难,就是收效甚微。朝中的人明里暗里想揭竿而起,打着女人干政的大旗,赢得民心,实际上却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夺权。百姓中也有些爱搬弄口舌之人,挑拨是非,置疑皇权威信。更有甚者,如骆宾王那篇著名的檄文,编造祸事诬陷母皇。我们无法坐以待毙,母皇登极是借着上天的祥瑞,用那洛水宝图,红鸟翔集,尚能压一压悠悠众口,就怕时间长了,不断发酵酿成大祸。

      因为幼女出生体弱,母皇让乳母带着留在宫里喂养,我也能腾出不少功夫,留心在时局与大事上。前几日我召集门客议事,一个寒门出身的书生激动地找到了我,一开始他支支吾吾,说话不是很干脆,只说此法虽能安天下,怕是施行的人要背上骂名。此法若果真能彻底终止叛乱,死的人定是要比再起兵燹来的少,我恕他无罪。通篇听完后,心内有了主意。听说上官婉儿也写了奏章打算今日呈递,刚好一直没和她算账,择日不如撞日,我早早穿戴好,进宫面圣。

      这算是我生产后第一次私下里见母皇,母皇见我不似从前那般欢喜,我和她如今更像是臣子与君王。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假装没注意到似的。紫宸宫内,上官婉儿将奏章拿给我,我草草看过一目十行,果然如我猜想的那般。这个有几分文墨功夫的才女,脑子里装得只有仁义礼智那些夫子之语。以仁德治天下,才能得民心,顺民意方是明君所为……这话都说滥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鬼话是说给百姓听的,要他们感念皇上的仁德,难道说的多了连自己都骗了吗?更何况那些大字不识之人懂什么,不过是别人一煽动脑子一热的蠢夫,被他人利用最后只能成为刀剑下的冤魂。

      “儿臣以为,此乃非常时期,必要用非常之法,才能破非常之局。”

      “说来看看。”母皇也听得疲倦,见我如此说,终于来了兴致。

      “世家大族,名门望族最怕什么?朝中的大贤大儒,又怕什么?”

      上官婉儿答道:“自然是怕死,难道还有什么人不怕吗?”

      “朕赞同婉儿的观点。”

      “死可怕,可是为名而死,是他们终身的理想。文死谏,武死战,这都是无上的光荣,可以为千古留名而死,母皇认为死还可怕吗?”我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继续说:“可若是让他们死时,名誉扫地,让宗族蒙羞,死就足够可怕了。”

      “公主殿下说这些干什么,如今宗族叛乱已经平复,各地好不容易平安下来,再杀戮国家重臣,只会惹得人心惶惶,于民无益,于国无利。”

      “我就是要天下人心惶惶,每日都担心祸事降临在自己头上,这样他们才不敢犯上作乱。我要亲戚之间相互猜忌,官员之间相互防备,让他们终日活在互相告密的恐惧里。只有畏惧,才能安定当今的乱局!”

      “实在不能苟同公主殿下的乱世之言,臣以为…”上官婉儿正要说,却被我直接打断:“母皇应该比我更清楚,何为权力,权力是让世人顺从畏惧的利器,甚至不敢产生违抗的念头。”我不想把这些话说的太过火,声音稍微软下来一点,将矛头对准了上官婉儿,语气中还带着点戏谑:“若是上官仪还活着,你能劝说自己的翁翁顺从母皇吗?本宫此招,就是为了杀上官仪那种人。”

      上官婉儿脸色铁青,跪在地上:“臣和上官仪绝不是一条心,请陛下明鉴。”

      母皇却没有理睬她,由她跪着。我见过母皇这种神情,眼中好像有光在闪烁,我现在说的东西她很感兴趣。

      “太平继续说。”

      “当然儿臣并不是提议以苛政治国,严刑峻法只能止一时之患,并非千秋长策。当今最有权势的除了母皇,就是世家大族。儿臣建议母皇多启用寒门之士,减轻赋税,隋炀帝时首创科举,母皇大可扩大用之来选拔天下人才,不必受大族的挟制。当时机合适之时,母皇再废除此法,天下人自然感念母皇恩德。”

      “妙绝!太平今晚在宫里住下吧,朕要与你细说此事。”

      “此法是儿臣府中门客所想,母皇将他们召进宫即可,儿臣身子乏累,请母皇恕儿臣不孝之罪。”

      “那你回府吧。”母皇撇开了眼,不再看我,直到我离开紫宸宫,她也没说一句挽留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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