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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夏五月(3) ...

  •   白兰汐这一觉睡得短,两个时辰便醒了,醒来时头疼目眩,她拖着身体起来料理自己,抖着手蒸了一碟蛋羹果腹。
      一抬眼,总觉得整座医馆里还充斥着初六的影子,耳边也还有他一声声的“兰汐汐”。
      她浑浑噩噩,眼泪又落了下来。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正是午时,医馆外来了人:“兰汐,兰汐在吗?”
      白兰汐听见声音,听出来者是在官府当差的郑县尉,便撑着无力的身体起身走出去:“我在,郑大哥请在庭中棚下坐坐。”

      郑县尉比白兰汐大一岁,两人自小认识,各有脚踏实地的志向,算是发小好友,去年入冬张罗喜事的便是他,此前也是他来给白兰汐通气为初六寻亲的进程。
      郑县尉对医馆不陌生,医馆有个大庭院,庭中西北角搭了个阴凉的草棚,天气热,他便先到了棚下,见水壶空空便自己打水烧上了。

      待白兰汐来到棚里,郑县尉抬眼看她,惊了一下:“兰汐,你的脸色这么憔悴,你还好吗?”
      白兰汐摇摇头:“没事,天热,人难免不舒服。”
      郑县尉脸上露出恻隐:“我进医馆一会了,也没看见初六,他人呢?”
      白兰汐看向医馆门外,那条他昨夜策马离去的黄土路:“他啊……”

      郑县尉一愣:“他这么快就走了?”
      白兰汐闻言转过头来:“昨夜就走了。郑大哥,你若知道些什么,劳烦都告诉我,好吗?”

      郑县尉便解释起来,语气有点硬,是在生初六的气:“好,我直接说吧,昨天北边来了一队秘密查访的精骑兵,到咱们官府来找人,听描述找的就是初六。去年你不是到咱官府给初六登录过失踪么,留了一块他最初那身衣服的布料,那些精兵一看到那块布,眼睛个个亮了。”
      白兰汐眼睛又酸胀了,她掩饰着转身去煮茶,轻哑道:“初六能被他的亲族找到,是好事。”

      郑县尉皱了眉:“我本来也替他高兴,我知道初六昨天去进药,就带着那些精兵一块去找他。找到他后,那精兵就叫他世子,拿出家徽啊玉牌啊一些信物给他看,他一看完就叫着头疼晕过去了——”
      白兰汐手一抖,被热水烫着了:“他晕倒了?”
      “只晕了一小会,很快就没事了。”郑县尉出于职责最会察言观色,一边数落一边抢过白兰汐手里的壶,“他不用你心疼了,你以后多心疼自己才是正理!他一醒来就说自己的脑子都记起来了,整个人原地大变样,前一刻还笑着喊我郑大哥,下一刻就当做不认识我,瞧我那眼神跟看庄稼地的蝗虫似的。”

      郑县尉倒茶:“我一看心里就叫不好,我心想,难道初六他是那种瞧不起乡野布衣的公子哥吗?我想着他这一年多来在村子里又能干又热心,不至于吧?我还想着,他一直把你当眼珠子瞧,哪怕他现在发现自己的家世比你家高一大截,应该也不会把事做绝,当今皇后贵妃不都是出身平民家吗?”
      “来,你喝杯茶,待会听了别心寒。”
      “我就朝初六提了你,说,‘想起来了好,你家娘子能跟着你享福了’,他一听,整个人像是生气了,盯着我一字一字说,‘信口雌黄,我从未结亲,哪来的娘子’。”

      饶是白兰汐心有准备,闻言也还是面如金纸。
      不等郑县尉安慰,她先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我没事,郑大哥不用担心我,你知道我这人性格的,我经得住。”

      郑县尉方才短叹,这会长叹:“我知道你是刚强的人,那我就继续说了。”
      “有关初六的事我都听着。”
      “昨天我原本就想来找你通气,但昨下午村里大家继续聚在官府门口,我实在没能走开,到了晚上想过来,上面的州衙给我们县衙传下了命令,要我们全体上下闭紧口风,没有上级传召询问,不准对外透露一丝关于初六——这位某世子在古湾村待过一年多的事。”

      想来是陆知川把失忆流落到古湾村的日子当污点了,他只想把这里一笔抹去。

      “这某世子的精兵还来县衙给我们下了个秘密命令,让县衙的人看好兰汐你们一家,等白叔林姨云游回来,往后你们一家离开古湾村需要报备,他们不准你们前往国都城洛京。”

      白兰汐闻言又看向北边的方向,一颗心像泡进一碗苦得发腥的烈药里。

      郑县尉面露愤慨:“这命令太伤人,他的本家一定就在洛京,这是唯恐你们和他还有瓜葛!你们一家救了他,你和他结为夫妻,恩也重情也重,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现在他想起自己来自高门,就要把这些情义通通粗暴地斩断,真不是君子所为。你们一家在方圆百里多年行医积德,素有声誉,不止我不痛快,县衙其他公差也看不下去,但他不知道是洛京哪家侯爷的世子,权势不说通天,至少也盖得住我们这块地。”

      说着他从袖口里掏出一纸文书给白兰汐看:“你看,村里讨说法的减税之事被他用一块令牌就自上而下地通过了,大家闹了这么久,他跟上面打个招呼就盖棺定论了。那些精兵说这是他报恩的意思,说今年减税是应该的,明年后年也减,还说,只要我们守口如瓶,安分度日,之后全村上上下下还有便利等着。”

      白兰汐看向那文书,想到陆知川留下的金银,发白的嘴唇轻轻扬起一个笑:“这是造福村里的好事,他还说什么了?尤其是关于我的?”
      郑县尉脸上露出难堪,几次张口,最后艰难地说了实话:“他说,往后古湾村就当没有初六这个人,让县衙帮你说、说媒,还有……做媒。”

      白兰汐脑中轰然一声,万念俱灰。
      陆知川走前对她说“早日寻得其他佳婿”,这话是当真的。
      这一刻,她终于确定,她的初六真的消失了。

      郑县尉于心不忍,连珠炮弹地骂起陆知川薄情,白兰汐半晌才缓过神来,沙哑地解释了陆知川恢复记忆的同时又失忆的事。

      郑县尉哑口无言,才迸出一句话来:“怎么就这么凑巧?”
      白兰汐苍白地笑了笑:“就是这么凑巧。”

      郑县尉震惊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和以前判若两人,还说让你当初六这个人已经死了……”
      白兰汐心如死灰:“那就当他真的消失了吧。”

      郑县尉更加震惊地看向她,明摆着不信。

      她转移了话题,“郑大哥,多谢你上门来宽慰,我没事,不提这些了。我几天没到你家看望嫂夫人了,不知道嫂夫人的身子怎么样了,怀着身孕苦夏吗?”

      郑县尉去年入冬聘娶新妇,新妇是隔壁村的富户女儿,比他小三岁,识文断字,性格温柔大方。就是个子娇小,只到白兰汐胸口处,刚入夏那会她哇哇吐,白兰汐上门诊治,诊出她的喜脉,如今月份有三个月了。
      那时初六跟着她一起过去的,当时他们刚成婚不久,回来时他一路羡慕地和她唠唠叨叨,听得她忍俊不禁,屈指去轻敲他眉心。

      郑县尉顺势接道:“我正想和你说说她的情况呢,她这几天倒是不吐了,就是嗜睡得很,睡得腿抽筋,醒来还跟我说她这是要长高了!”
      白兰汐笑了笑,起身去背医箱:“那我上门去给嫂夫人诊脉,看看需不需要开些安胎药吧。”
      “神医上门我是求之不得的,就是怕你累着。”

      “我没事。”白兰汐强调一般,“我没事。”

      郑县尉看出她是急需做些事来转移悲凉苦闷,眼里有些同情,于是配合着笑道:“那兰汐就在我们家吃中饭吧,我家老娘如今是五六天就宰一只老母鸡,今天恰好要宰一只,我老父今天一大早去河里抓鱼,运气不错,抓了只甲鱼呢。你来了,也能指点指点我们,孕中食谱要怎么做好,月子食谱又该怎么做,这襁褓婴儿又该怎么照顾……”

      白兰汐背起医箱,戴好斗笠,有问必答,除了脸色憔悴苍白,看起来和往日无异。
      到了郑家,她语气如常,只是打开医箱时,看到箱中裹好的六个鸭蛋,恍惚了一会。

      原本是昨夜想和初六一起吃的。
      但陆世子怕是看不上了。

      ***
      白兰汐一下午都绷着一口气。

      中饭她没有在郑县尉家吃,她怕吃不下,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
      临行前,郑县尉不放心,一直招呼她留下来吃顿饭,郑老太太笑道:“兰汐脚步匆匆,一定是初六那孩子做了一桌香的甜的,就等着你回去品鉴手艺吧?”

      白兰汐轻笑着摇头,一旁的郑县尉见状,就和家人说道:“初六昨天去进药,失踪了,县衙正派人在找。”
      郑家人一听大惊失色。

      白兰汐绷着冷静:“郑大哥若有什么消息,就和我通气。”
      说罢她快步离开。

      下午她照旧在村东为有伤病的患者诊治,忙活到黄昏时,官府把村民们今年减税的文书张贴了,村里顿时喜气洋洋,好似过节。
      忙完了,回医馆的路上,她沐浴在一片欢喜中。
      等回到医馆,欢喜的氛围尽散,徒留满庭寂寂。

      白兰汐缓缓关上医馆的门,缓缓进了里屋,没点灯烛,就这样在逐渐幽暗下来的屋子里静静地枯坐。
      身体其实疲累不堪,但心弦绷得极紧,她不想睡下。
      不想在那张还有另一个人体温的床上入梦。

      她想了一百遍:要当他死了吗?
      她又自问了一千遍:要怎么做才能当他死了?

      她要怎样才能把他放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夏五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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