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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秋七月(1) ...

  •   郑县尉办事够快,够利索,陆知川走了不到十天,他就带人伪造好了“初六失足落山而死”的痕迹,把消息在村里铺开,里外都打点好了。
      村里人听这消息多是唏嘘伤悲,世间不圆满之事太多,英年早逝尤其令人抱憾。
      而且初六在时人缘不错。他一把子力气,是个做农活的好苗子,农忙时常去帮有难处的人家。

      白兰汐担心他太累,曾问过他这么殷勤的缘故。
      那时他已经向她挑明了心意,答道:“我想和你成亲,想入赘给你,这是你的故乡,我需得和你的乡亲邻里好好相处的。将来,你是我的家,你的故乡我也有一半。”

      他这般努力,村民的确逐渐把他当做了一份子。
      如今他走了,古湾村的乡亲以为他死了,伤感的伤感,落泪的落泪,里长帮忙操持了一个初六的衣冠冢。
      白兰汐穿着素衣参与了这场“葬礼”。

      春花灿烂时,她是新娘子。
      盛夏蝉鸣时,她是未亡人。

      大喜与大悲,一朝夕而已。

      “葬礼”结束后,初六这个人便在古湾村的世俗意义上真死了一遭。
      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白兰汐把初六剩余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和陆知川给的报恩钱一起锁进了柜子里。

      她在柜子旁抱膝独坐,捏着缟衣的衣摆,恍恍惚惚地劝慰了自己一夜——
      “我这二十三年来,日子无不顺心,生活无不简单。今年在姻缘上受些挫折,那便受吧。”
      “父母还在,本事没丢,一身健康无病痛,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磨练心志,磨练吧,磨练吧……”
      “磨练够了,就此放下便是,余生岂能因为一个遗忘了我的人而耽误?”

      只是有些情与人,越想遗忘,越会因为用力过猛而适得其反。
      她劝慰自己,心里同时又有一个痛彻心扉的声音在嘶鸣。
      初六不在了。
      我余生还能再遇到一个初六么?

      ***
      葬礼结束的第三天,郑县尉来到医馆,邀请白兰汐到县衙暂领医丞一职。

      白兰汐愣住了:“医丞?”
      郑县尉点头:“是啊,来吧兰汐,领份公差。”

      广湾县县衙设有医丞、药丞的职位,一般是当地有疫病时才启用,官府会征调民间尽可能多的医师,群聚在一起共同救灾,灾后向上汇报,一并获得嘉奖和赏赐,白家十来年前就当过临时医丞。
      其余的时候,只要太平,这职位就空着。毕竟若是招人,便要从衙库里多支出一笔俸禄,这乡野之地,没有富庶到能养吃空饷的。

      但现在,白兰汐听郑县尉这么一提,想了想便明白过来了。
      外人不知情,她知道,县衙内富得不同往日。
      陆知川走时,那背后的陆家翻个手提支笔,就减了古湾村三年的税,可见权势滔天,还财大气粗。他给她一包袱的金银做报恩的“封口费”,对县衙也不会薄待。
      毕竟他还特意吩咐县衙给她说媒、做媒,自然是把处置费给足了。

      白兰汐沉默半晌,摇摇头,婉拒了:“郑大哥,多谢你美意。但我眼下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日再说可好?”
      郑县尉叹口气,安慰道:“这都随你心意,反正咱们县衙随时为你打开大门,兰汐,别担心,咱这好男儿多的是!”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郑县尉不仅想给她找正事做,还想给她牵线结识其他人,好消解掉“亡夫”的阴影。
      但这事只能靠她自己。

      谁知道郑县尉做事着实是迅速,又过了两天,才五月末,他就为白兰汐物色了一位新的好儿郎。

      他看中了一个邻县的年轻医师,周旋了几番,去邻县把人请来,说是古湾村这建了码头通了水路,很快来往人数会增加,为免当地人手不够,请他过来当本县的临时药丞。
      倘若白兰汐前面答应了去县衙当医丞,这会就直接跟这位药丞天天相处了。

      此人名叫路知力,今年也是刚弱冠。
      说巧也是巧,他名字的读音和陆知川只差一个字,年龄还一样大。

      路知力是邻县医馆收留的孤儿,自小就拜医馆的老医师为师,身世倒是和白兰汐的母亲有些相似,一样是被收留的孤儿。
      他今年弱冠,他的师父便正式宣告他出师,可以为人看诊了。
      现在郑县尉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请来了,还安排他先借住在离白家医馆不远的地方——
      这给她做媒的意思明显得再不能明显了。

      白兰汐一见到路知力,很快就明白了原委,她除了震惊于郑县尉的效率、尴尬于他的添乱之外,还感到深切的荒诞。
      怎么说呢……初六知道路知力这个人,并且很讨厌他。
      现在,县衙却在陆知川的授意下撮合他们。

      ***
      路知力所在的邻县离古湾村一百七十多里,白兰汐以前不喜欢出远门,父母喜欢,医馆的采买都由他们包办了,她因此鲜少跑去邻县。
      不过,附近五个县的医者们自发设立了一个医林会,医林会每年会举办三次研医大会,召集医师们共同聚在一块,研讨一些少见的脉案病例,大会地点就设立在路知力所在的邻县。
      白兰汐不喜出远门,但自十三岁起,每年的研医大会她都有参加。她在针灸上颇有天赋,父母笑说无可教,便带她去研医大会和其他医师请教,其中针灸术最好的便是路知力的老师父。

      因此,她与路知力有过数面之缘。
      一年三会,十年过去,也只见过三十次面。
      路知力似乎性格腼腆,和她很少搭过话,白兰汐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人长得白净,气质斯文。

      去年的研医大会,初六和她一起去,回来的路上就围着她左转右转,奇奇怪怪地说些路知力的坏话,那坏话一听就是他自己编的。
      那时她听得疑惑,问他:“你今天第一次见路大夫,怎么对人家有那么大成见?”
      初六挺不讲理,低声答道:“我就是讨厌他。你找他师父探讨药理,他像条狗似的跟在一旁,很打扰你。”
      她无奈地敲他脑袋:“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他可能只是想听听而已。再说了,你总跟着我,难道你也像条狗吗?”
      初六被她敲得很是受用的样子,低头挨近过来,认真道:“我不是像,我就是你的。”
      一句话把她堵得耳朵发热,无语凝噎。

      ***
      路知力刚到古湾村,就来白家医馆拜访了。他似乎真的是腼腆,甚至不好意思走进医馆的大门,只在门口问候数声,白兰汐听见声音才出来,也不知道他站在门口多久,又喊了多久。

      她见他白净的脸发红,以为是在盛夏天里暴晒太久导致,便请他进庭中棚下坐一会。

      路知力连连摆手,脸更红了:“不必,不必,这恐怕唐突了……在下就是来看望一下白大夫你,说几句话便先告辞。”
      他隔着距离看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好不好:“听闻白大夫的夫君意外身亡,当真叫人惋惜……郑县尉召我来时说你父母恰好远游,怕你心力交瘁,这才让我来相助一二,白大夫,不知,你如今可安好?”

      白兰汐这阵子消瘦了一些,气色憔悴,眼神也比以前黯淡,她不愿在外人面前神伤,硬是说自己没事。

      路知力看着她,很不放心,也很难过,小声劝慰道:“逝者已矣,白大夫,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哪怕是为了逝者,也要多多照顾自己才是,我虽是外人,也听过你们伉俪情深,想来,你亡夫若是泉下有知,知你因他离去而沾了病气,他一定不得安宁的。”

      白兰汐应不上来。
      路知力站在医馆门前的一排小荔枝树前,那是初六去年种的。
      她看着那些还没长大的树苗,心里像戳开了一个洞,空落落地想,初六的魂魄若是还在,见到他不喜欢的人站在他种下的荔枝树前,应该是会气得不安宁的。
      但陆知川如果知道了,一定是安心了。他巴不得她再嫁。

      ***
      一晃夏去秋来,天气不再那么炎热。
      光阴来到了七月初六,秋来第一阵风拂过长河,古湾村东边建好的码头正式开放,迎来了第一批北边漂来的商船。
      明天就是七月七乞巧节,整个古湾村,整个广湾县本就在热闹中,如今商船抵达,村中更是热火朝天。

      南下的商船为古湾村捎来了北边的见闻和罕见物品,同时,古湾村县衙向北边的洛京发出的信件也为陆知川捎去了讯息。

      陆知川离开古湾村已经有五十天。
      离那个乡野之地越远,他夜里越睡不安稳。

      他隐约知道为什么,但他绝对不想回头,不想和古湾村这个地方,还有那里的人扯上多余的关系。
      他是陆家世子,不是什么无知愚昧的乡野村夫。
      国都洛京才是他的栖身之地,抱负所在。

      当古湾村的信件慢腾腾地寄到陆家来时,他原本不想看。
      那封信放在他的案头,放了小半个时辰,他还是神使鬼差地取过来打开了。

      他的目光自动掠过了啰里八嗦的问候和致谢,直接锁定了中间一行不起眼的字:
      “医师白兰汐已不再拘泥过去,与邻县医师路知力往来甚密。”

      陆知川足足盯了那行字一刻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秋七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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