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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鞭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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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方手中握着火把,瘦削的影子从漆黑狭长的甬道里滑过。到尽头,忽然亮起几丛幽幽的火光,将人影扭曲着抛向湿冷的墙壁。
远处有水滴溅落的声音,“嘀嗒”,“嘀嗒”,像古老的日晷,一拍拍压在偶尔回响在甬道里的脚步声中。
潮湿腐朽的气息混杂着枯竭的血腥味,像一条湿滑的舌头舔过寨方的脸,他掩住口鼻,颇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我说杜大人,你交代了罢。上头嘉兴那混蛋今夜去攻广西府。你再不说,一切都没意义了,都没个人来给你收尸!”
杜蟾轮的意识全凭一丝理智强行拉在溃散的边缘,他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抬头道:“我……依淮南王和,和震南军之命,来……”他咽下喉中泛起的铁锈味,“来诱使嘉兴西攻广西府。”
话音刚落,寨方颇为惋惜的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继续。那人拿起包了铁皮的长鞭,掂量了一下,跟着就往他身上抽去。
蟾轮的意识又开始崩溃,脑中混沌一片,身上已痛得麻木。过不久,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没躺多久,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他下意识去舔溅落的水,寨方对准他心窝踹了一脚,正踹在一条伤口上,他猛的瑟缩了一下,听见他的骂声:“王八羔子不知好歹!若非伍禾将军垂怜,早对你上了重刑!我这就剁了你手脚,你只管一字不吭!”
说着作势就要拿刀,一旁的小卒不敢阻止,把地上的人拖起来架好。
“寨方!”恰在此时,传来一道威严的人声。“把刀放下。”
寨方依了,对他拱手道:“伍将军,我不过吓一吓他,这人审到现在就那一句话。”
伍禾走上前,蹲到杜蟾轮跟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杜监军,你入我越人军,对嘉兴和对我说的话,南辕北辙。”
杜蟾轮眼神涣散,嘶哑地说:“越人与我大周,不共戴天。淮南是大周的疆土……”他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继续道:“我与淮南同胞的身体里淌着一样的血,怎么可能将广西拱手让出?”
伍禾甩开他的下巴,站起身恶狠狠的盯着他,“你给了嘉兴王广西府兵力部署图!”
蟾轮冷汗淋漓,挣扎着支起身,对他道:“那是假的。”
“今晚见分晓,”伍禾冷笑一声,“你有半句虚言,就拿你喂狗!”
寨方跟着他走出去。带走了地牢里仅剩的一点火光。
两天前,嘉兴王军队已经到达广西地界,行军途中捕获了一队淮南王侦察兵,人虽不多,却利用地形负隅顽抗,嘉兴王恐有人逃跑像淮南军汇报了他们的行踪,不惜以十倍兵力包围,恶斗一场。回来后,接到下属战战兢兢的报告:有人趁乱中劫走了杜蟾轮。
能在他的营帐中,在他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的,必然是他身边亲信之人。嘉兴大怒,王帐中人人自危,平素有私下结仇的趁着这机会相互指摘,但几番搜查都无果,杜蟾轮凭空消失了一般。广西府一旦攻下,杜蟾轮此人是要给震南军还回去的。自乱阵脚,拖住了嘉兴进攻广西的时间。
嘉兴在外耗费的时间越长,对他越不利。战机转瞬即逝,他此时火烧眉毛,顾不了那许多,一面派人继续查找杜蟾轮,一面做好了夜攻的准备。
杜蟾轮被人下了药,带到了苗人的地下营寨里。
伍禾此人,生得一副典型的苗人长相,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又是背着嘉兴行事。蟾轮只想到一个可能性,伍禾是淮南王派驻嘉兴王军的卧底。料想锦渊已经切断了淮南王的消息往来,于是一口咬定,他此行是震南军与淮南军一起安排的。
他赌对了。伍禾虽存疑,但不敢对他用重刑,更不敢直接杀了他。
即便如此,他在这不见光日的地底,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他快撑不住了。
奇迹般的,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伍禾和寨方都没下来过,没有人再来审他,也断了他的水与饭。
他的伤口在阴湿的地底开始溃烂,他开始发烧,意识在幽冥边界行走,一遍遍昏迷过去又陡然在噩梦与疼痛的尖啸里惊醒。
恍惚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马蹄声,炮声,刀剑交击,嘶鸣……地下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完全估算不出时间。
他在等待。
时间像冥王的丝线,无限拉长,绕过他的脖颈,渐渐收紧。
不知过了多久,甬道里突然涌进光束。刺得他睁不开眼,一阖眼,又沉沉昏迷了过去。
齐锦渊冲了进来。
触目惊心。
粗重铁链牢牢咬在他的手臂上,将他向上拉起,高度只容他跪下,满身干涸的血迹,像一场古老邪恶的祭祀。而血的味道比画面更快一些,直直冲进他的鼻腔。
他颤抖着蹲下身,小心翼翼的伸手拨开他蓬乱的头发。还有呼吸。
他的心脏尖锐的疼痛起来,眼底涌上的潮红几乎吓到一旁的副将。
锦渊挥刀劈断铁索,抱起他,冲出黑暗的地底。
杜蟾轮再一次醒来时,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窗棂,陌生的药香和一个熟悉的人。
锦渊似乎消瘦了很多,黑眼圈要落到下巴上了。他牵唇勉强地笑了一下。齐锦渊惊喜的握住他的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烧已经退了。
见窗外暮色四合,他艰涩的问:“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锦渊忽然埋下头,将脸贴在他的被褥上,“……我接你回来时,你浑身都是血。”
蟾轮很明白他看见自己时,是一副什么鬼样子。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另一只手轻轻摩挲过锦渊的头发,道:“你已经把我接回来了。”
锦渊再次抬起头时,眼角仍旧泛着红。蟾轮失笑,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在他眼尾吻了一下。一个小动作,仍是牵动了伤口,引得他“嘶——”了一声,又笑起来。
齐锦渊将他按回去,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捆起来。”
与他吵了几嘴,蟾轮问:“战况如何了?”
“守广西府的是淮南王坐下大将,陆尧将军。嘉兴趁夜攻打,一战不下,接连打了两天,在城楼下焚烧毒气,陆尧不支,被流失射死。这一仗打得惨烈,双方元气大伤,城外尸横遍野。我带震南军从后方赶到时,嘉兴正要破城门,还好赶得及时,将他拦在外头了。他全军覆没,嘉兴的首级已经装入木匣了,等回去呈给皇上。”
蟾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惨。”随即又查看锦渊,果不其然,他的后背、臂膀都添了新伤。草药味弥漫在屋子里,这一回,他们身上的气息又一样了。
锦渊只道都是小伤,不碍事。
蟾轮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锦渊道:“抓你的伍禾,后来被嘉兴揪出来了,他至死不愿吐露地下苗寨的位置,嘉兴把他杀了。寨方见势逃跑,被我军擒获,一审之下,交代了你的位置。”
“淮南王主要部系有三支,他自己的亲军我们不好动,陆尧的一支已经没了,还有他的养子王钰的一支,可以煽动反王。”
锦渊道:“不错。王钰能力太强,颇受世子忌惮。他本来也与袭爵无关,据我们拿到的情报看,他也不甚关心削藩的问题,他一心想守护南疆平安。我已与他联络几回,他答应不与中原军交手。其余的,他也管不着。”
蟾轮点点头,“如此,淮南王仅剩亲军,无法抵挡震南军。我们还是谈判为主,能不出兵便不出。”
“我前几日买了南疆死士,擒了世子,逼迫他降。”
蟾轮见他话说一半,急到:“然后呢?”
锦渊突然将蟾轮按回被窝里,笑道:“不劳杜大人操心,你先养伤。”
蟾轮拽住他衣角,咬着嘴唇瞅着他。
锦渊起身,将衣角抽回来,又在他手上捏了一把,道:“他今夜开城门归降。我得走了。”
“你小心些,”蟾轮重新拽了一把他的衣袖,又慢慢松开,“我怕他有诈。”
“没事,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他说着又俯身,在蟾轮额间亲了一下,哄道:“你伤口深,千万别乱动。”
蟾轮的视线依依不舍的追随他出去,房间里又重回寂静。